《皮繩上的魂》:拍攝西藏題材是「販賣民族風情」?
從《洗澡》到《皮繩上的魂》,20年前的那個北京的「衚衕串子」,今天在西藏尋回了他自己。
1998年,張楊拍了一部《洗澡》。那部電影里,閑散的老北京生活,父子兩代暗涌的矛盾,都在衚衕里那個有點破舊的澡堂子里一幕幕上演著。
電影《洗澡》劇照
在這部電影中,有一段與西藏有關的鏡頭:藏族老人帶著孫女,朝聖般的長途跋涉,來到聖湖洗澡。這段鏡頭看似與劇情無關,但卻與那個衚衕里的澡堂遙相呼應,給澡堂子里真實而瑣碎的日常生活加上了一層神聖。
在拍攝這段鏡頭時,高原反應下張楊一度以為自己可能回不來了,但這並沒有影響他對西藏的感情。張楊早就知道自己會拍一部「真正的磕著長頭朝聖」的電影,沒想到真正實施的時候,他帶回的是一對雙生子。今天,在西藏待了一年後,張楊帶回了兩部電影:《岡仁波齊》與《皮繩上的魂》。
這兩部電影看似風格迥異,卻又同樣關乎精神與信仰,它們就像八卦的陰陽兩極,無法分割。
電影《皮繩上的魂》劇照
《岡仁波齊》是一條心靈朝聖之路。以「記錄式劇情片」的方式,講述了西藏十多個村民要在馬年到岡仁波齊朝聖的故事。這一路上,每個人有自己的故事、每個人懷著不同的希望,他們為了同一個終點,一路同行。而《皮繩上的魂》卻是一場降魔之旅。電影有錯綜複雜的人物與時空關係,在這部充滿西部色彩的魔幻現實主義大片中,每個人背負著不同的罪惡與仇恨,在執念中隨著自己的心魔一路追尋。
電影《岡仁波齊》劇照
從《愛情麻辣燙》、《洗澡》到《岡仁波齊》和《皮繩上的魂》,這些年張楊的電影,也好像走了兩個極端。曾經的他像老北京的衚衕串子瑣碎而閑散,今天卻遠離城市自我放逐,甚至連形象也變成了康巴漢子的模樣。是什麼讓他發生了改變?西藏對他意味著什麼?YT新媒體帶著這些問題,對導演張楊進行專訪。
1
「左腳朝聖,右腳降魔」
YT:《皮繩上的魂》這部電影是由扎西達娃的魔幻現實主義小說《西藏,系在皮繩結上的魂》和《去拉薩的路上》這兩部文學作品改編而成的。為什麼是這兩部作品?如何把它們融合在同一部電影中?
張楊:《西藏,系在皮繩結上的魂》這部小說,講述的是一個作家去尋找他小說中的人物的故事。單是這麼一句話,就已經是一個非常好的電影的形態了。我喜歡它的時空結構,但它的故事性不夠強,感覺這條路上的故事少了點什麼。而《去拉薩的路上》這篇小說是一個復仇故事,裡面有非常強的戲劇性,所以我就把這兩者相結合。
電影《皮繩上的魂》劇照
YT:為什麼《岡仁波齊》會選擇用「偽紀錄片」,或者說「記錄式劇情片」的形式進行呈現?
張:我自己會比較喜歡很真實的一面,呈現盡量真實的感覺。《岡仁波齊》對我來說也是一次從手法到風格的很好的嘗試,以前我拍的電影都是故事性很強,要在編劇上下很多工夫的,但《岡仁波齊》不需要這種東西。有一個相對紀實的方式去拍攝,我覺得很有趣。接下來我可能也會按照這種方式再做一些電影,找到一些新的可能性。
YT:《岡仁波齊》和《皮繩上的魂》這兩部電影一「神」一「魔」,風格與敘事手法完全不同,但這卻是在同一時期完成的。您在拍攝的時候會不會有一些衝突?
張楊:不會,其實腦子特別清楚。《皮繩上的魂》在劇本做出來時就知道它的基礎形態了,《岡仁波齊》比較即興,但是大體風格上的感覺是清楚的,只不過不知道在路上會發生什麼,將來電影最終會呈現什麼。所以基本上就會沿著這樣的方向,分得比較清楚。
電影《岡仁波齊》劇照
2
為什麼是西藏?
YT:為什麼想拍西藏題材?
張:拍西藏朝聖的故事是十幾年前就有想法了。從1991年的一次旅行開始,就跟西藏這個地方建立了很深的情感。後來基本上每次去都會拍攝一些紀錄片,在藏區一呆就是幾個月。
YT:所以您應該對西藏有很透徹的了解了吧?
張:不管是通過書本、藏族朋友還是切身體驗,任何了解都是有局限性的,不可能面面俱到。有的人可能會對拉薩這樣的城市有感觸,有的人可能會對自然、牧區、帳篷里的生活有一定的感受。就我自己來說,首先自然景觀給我帶來的震撼是非常強烈的,而且我們會深入一些家庭。從1991年第一次去的時候,住在藏人的家裡,聊天,了解他們的生活習慣,宗教儀式與禁忌,通過日常的觀察慢慢了解。而且在聊天、做劇本的過程中,也會去研究很多西藏文化歷史。
電影《皮繩上的魂》劇照
YT:對於這兩部電影網上也有一些爭議。有一種負面聲音說您拍攝西藏題材是「販賣民族風情」,「過度消費西藏」,您怎麼看這種說法?
張:其實關於西藏的電影很少,所以不存在過度消費。本身西藏有很多非常好的故事,有非常好的人文環境,它有它的民族的歷史、風俗、宗教,我覺得非常豐富。但是我們今天能呈現在電影裡面的,給觀眾看到的其實非常之少,九牛一毛。西藏的電影應該越來越多,不管是藏族的導演還是漢族的導演,我覺得應該讓更多的人去了解西藏。
導演張楊(YT新媒體,攝影:賈成斌)
3
「在路上的狀態,是我生活的另一面」
YT:您現在怎麼變成一個「康巴漢子」的形象了?
張:在西藏拍戲的時候,這種形象是最正常的一種裝束了,在大理也是。從2013年拍電影開始,正好頭髮也懶得剪,鬍子也懶得刮,就留長,留起來就不願意剪了。
YT:您最早拍的包括《愛情麻辣燙》、《洗澡》、《昨天》等電影,都是接地氣的都市生活,最近這兩部電影怎麼會想到遠離都市到西藏去拍攝?
張:也沒什麼,就是生活的另一面。北京可能是我生活的一部分,真正的在路上的狀態,是我生活的另一部分。包括西藏、雲南這些地方,本身也是我特別喜愛的地方。這些地方會帶給我特別開闊的視野。在這種視野下做故事跟在城市裡就一定會不同了。
《皮繩上的魂》拍攝期間工作照
YT:那您更喜歡哪一面的自己?
張:都是自己的一個階段。在一個階段都會喜歡自己的電影,否則不會做這個東西。比如像《昨天》,對我來說是很好的電影。還有《愛情麻辣燙》,完全在自己的控制範圍內做的,也代表著一些自己的觀念,做得很盡興。當然在拍《無人駕駛》和《飛越老人院》的時候,我自己會有一些搖擺,感覺做的不是特純粹,有點擰巴。這可能就是我感覺不到位的地方,會稍微對這樣的電影有點不滿意吧。
電影《昨天》劇照(圖源:豆瓣電影)
YT:聽說您在2010年搬到大理時有一段焦慮期,現在您還存在那時的焦慮和困惑嗎,還是比較平靜了?
張:西藏這兩個電影是我在有一段徘徊的過程之後,比較堅定的做出來的。這兩個電影做得非常自由、非常自我。從創作角度來說,做這兩部的時候沒有很多外界的干擾,也沒有什麼障礙,就做出來了,非常愉快。而且《岡仁波齊》也幫我們找到了拍電影的另外一種可能性。這種方法本身就很有意思,我現在新的電影也在採取這種方式,比較自由的創作。
當然創作上永遠都會有焦慮的,永遠都是你不斷的焦慮、不斷的困惑中才會出來。
導演張楊(YT新媒體,攝影:賈成斌)
YT:從1997年拍《愛情麻辣燙》到現在,您對「導演」這個身份的理解有什麼變化嗎?
張:其實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我不會說簡單的為了娛樂去拍電影,這確實不是我的訴求。雖然有時候在商業和藝術的平衡上會有一些搖擺,但是電影對我來說始終是一個有底線的東西。
對我來說電影就是個人表達,從一開始做電影的時候我就是這種想法。不同的是你的自由度有多大,你能否把自己徹底打開、放開去表達。有時候可能你會感覺到沒有真正的放開自己,沒有得到徹底的自由。等你獲得內心的自由,才能表達得更充分。
YT:那您現在獲得了嗎?
張:獲得了一種關於電影認識上的自由。不管是投資也好,製作也好,這個東西現在不限制我了。相對來說就已經有了一種自由。現在哪怕用手機拍一部電影呢,我覺得也可以,也是一種表達。
《皮繩上的魂》拍攝期間工作照
YT:您對這兩部西藏題材的電影有沒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
張:基本上算滿意。因為這個東西沒人干涉你,沒人給你設置任何障礙。
YT:接下來您還會拍攝西藏題材的電影嗎?
張:不能說是拍西藏的電影,而是說拍自我的。已經開始在大理拍新的電影了,一個紀錄片、一個電影,兩個一起拍。
YT:跟幾年前拍攝《岡仁波齊》和《皮繩上的魂》的時候相比,您覺得現在自己有什麼變化嗎?
張:更藝術了,更堅持了。
導演張楊(YT新媒體,攝影:賈成斌)
2017年8月4日,為電影特別策劃的《皮繩上的魂》電影?公共藝術項目在北京三里屯通盈中心與大家見面。在這個大型互動裝置中,有108扇門和2個代表「宿命與選擇」的表演空間。觀眾走入這個空間時,可以在四面幕簾中選擇最打動自己話走下去,走出這個空間時,就得到了一首自己的詩。
《皮繩上的魂》公共藝術項目
藝術項目開啟的當天,導演張楊也在這個文字的迷宮中兜兜轉轉。我們問他,這個藝術項目和《皮繩上的魂》有什麼共通之處?他回答:
「都是尋找。《皮繩上的魂》中最重要的就是一路上都在尋找,在這個裝置中你看著這些文字時也一樣。每個幕簾都代表內心不同的話,最終你也不知道會從哪個出口離開。」
導演張楊在《皮繩上的魂》公共藝術項目中
作者:YT新媒體——溫嘉寶@Y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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