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世界都會長安的魅惑：異域王公子弟紛紛願意留下當世界人

文史 08-16

漢朝與唐朝，國家發展相同的呈現世界人姿態。唐朝勢力的世界性，自天子非只是漢族或中國人的皇帝，抑且被尊北方諸種族與西域各國共同的天可汗，而色調愈益鮮明。

長安以世界帝國國都成立為國際政治、外交、學問、商業中心，參與世界帝國關係各國侍子與使節團的駐在，例獲中國官職，與隨員無限期接受鴻臚寺、禮賓院支給衣食宿處的接待。

遣唐使

惟其如此，兩項現象為常發生：

其一，便以使者所代表國家單位之多，遇吉凶慶弔等宮中儀禮時，序列的席位前後問題，往往視為自國與唐朝間關係親密與地位重要的表徵，而相互起紛爭，玄宗天寶十二載（紀元７５３年）正月元日天子朝賀式，日本大伴古麻呂與新羅使節間序次之爭是其例。大食與回紇間，突厥與突騎族間，也都曾為謁見順次爭議。

其二，安史亂後三十年的德宗貞元三年（紀元７８９年），李泌為相所揭發滯留在長安諸國使節並同其從者人數之眾，居留期之久，堪授人莫大驚駭：

「（宰相）李泌知胡客（指「西域使」）留長安久者，或四十餘年，皆有妻子，置田宅，舉質取利，安居不欲歸。命撿括胡客有田宅者停其給，凡得四千人。……

胡客皆詣政府訴之，泌曰：『此皆從來宰相之過，豈有外國朝貢使者留京師數十年不聽歸乎？今當假道於回紇，或自海道各遣歸國。有不願歸，當於鴻臚自陳，授以職位，給俸祿為唐臣』。 ……

於是胡客無一人願歸者，泌皆分隸神策兩軍，王子、使者為散兵馬使或押牙，余皆為卒」。鴻臚寺因此每歲省度支錢五十萬緡。

如上記事，堪說明外國官方使節團體，如何樂居中國與生活上的漢化，與德宗上一代，代宗大曆十四年（紀元７７９年）「詔回紇諸蕃住京師者，各服其國之服，不得與漢相參」，可相參證。其結局，四千人的集體歸化，自系順乎自然的事理。

身處長安疑在異域

突厥系諸種族首領率部歸化以來，不同國家的多數外族人士，一波一波歸化與出仕唐朝朝廷，《新唐書》曾撰諸夷蕃將傳述其佼佼者，十人多唐初人物：

史大奈，以西突厥特勤朝隋留任，唐朝開國功臣獲圖像凌煙閣榮譽者之一，封竇國公（唐朝開國功臣中的外籍歸化人，涼國公安興貴、申國公安修仁兄弟均中亞細亞安國人，又系一例）；

執失思力，突厥酋長，貞觀時歸朝，尚太宗妹九江公主，封安國公；

契苾何力，鐵勒大俟利發，貞觀時歸朝，尚臨洮縣主，封涼國公；

阿史那社爾，突厥都布可汗，貞觀時歸朝，尚太宗妹衡陽公主，封畢國公，陪葬昭陵，與何力同系唐朝世界帝國建設中最具彪彪戰功的優秀將領，也同於太宗崩時請以身殉而被高宗阻止；

黑齒常之，百濟人，高宗平百濟降，封燕國公；

泉男生，高句麗獨裁者泉蓋蘇文之子，繼父為國家權力人物，高宗時降唐，封卞國公；

李謹行，高宗時封燕國公，陪葬乾陵（父突地，靺鞨酋長，隋末歸附後貞觀時賜姓李）；

論弓仁，吐蕃國相論欽陵之子，與叔論贊娑同於則天武后時投唐，封酒泉郡公；

尉遲勝，于闐國王，玄宗時尚宗室女，安祿山亂起，肅宗至德初率兵勤王，請留宿衛，封武都郡王；

裴玢，歸化人第五世後裔，憲宗元和時山南西道節度使（五世祖裴糾，疏勒國王，武德中來朝封天山郡公，留不去，遂籍長安）。

此等歸化人後裔，立功事迹非只效命疆場而已，李多祚且是武后末張柬之發動政變的參與核心，天竺羅好心又系德宗貞元時獲賜「奉天定難功臣」名號者之一，封新平郡王。

第一代歸化人在漢族中國土地上，生活習俗加速其漢化轉變，《新唐書》尉遲勝（于闐國王）傳的記載是好例：「勝請授國於（弟）曜，詔可。勝既留（長安），乃穿築池觀，厚賓客，士大夫多從之游， ……貞元初，曜上言：『國中以嫡承嗣，今勝讓國，請立其子銳。』帝欲遣銳襲王。勝固辭，以『曜久行國事，人安之，銳生京華，不習其俗，不可遣。』當是時，兄弟讓國，人莫不賢之」。

第二代以下歸化人生長均在漢族環境中，其全然同化，視前引尉遲勝之言可見，也惟其如此而如《新唐書》西域傳下波斯國條所記，遣返復國未果的卑路斯之子泥涅師，最後仍須離別久已寄居與波斯自國同一「胡」系人種文化的唐朝庇護下吐火羅之地，而返歸長安。

這些已向漢族認同的歸化人後裔，服務唐朝朝廷的人數可以想像為愈多。原鮮卑系長孫氏、竇氏、元氏等，則唐朝已昂然是標準漢族身份，歸化色調早被滌盡。

安史之亂堪供為唐朝前、後時期分別的標誌，大變局中，無論反叛或撥亂反正，雙方多「蕃將」為人盡皆知之事。安祿山謂哥舒翰曰：「吾父是胡，母是突厥；公父是突厥，母是胡，與公族類同，何不相親乎」，又是如何血統混雜，所謂「新種胡」的說明，「胡」此一名詞，唐朝系泛指白膚色人種。

大旋渦中的關係人物，安祿山、史思明、哥舒翰、高仙芝、僕固懷恩等之外，李抱玉、李抱真從兄弟是安國系，亦即唐初安興貴兄弟曾孫輩而於玄宗時代賜姓李，荔非元禮是西羌系，論惟真（論弓仁之孫）是吐蕃系，白孝德是龜茲系，李懷光是渤海靺鞨系。

敉平叛亂最為後世熟悉的統帥部領導人物郭子儀固系漢裔，與之同等聞名的李光弼，卻也是第二代歸化人，其父系契丹酋長，武后時代歸化，入籍營州柳城，與安祿山同里。而收復兩京，動用的外籍部隊，回紇為所習知，阿拉伯人大食兵團也是助力。

安史亂後，藩鎮大勢力形成，藩鎮間的蕃系要素繼續強烈。《新唐書》藩鎮傳列舉二十三人中，明言出身歸化人後裔的居其七：史憲城「其先奚也」，李寶臣「本范陽內屬奚也」，王武俊「本出契丹怒皆部」，王廷湊「本回紇阿布思之族」，李懷仙「柳城胡也」，李茂勛「本回紇阿布思之裔」，李正己「高麗人」。

非只藩鎮，中樞亦然，唐末五代的著作孫光憲《北夢瑣言》之言：「唐自大中至咸通（紀元８４７—８７３年），白中令入拜相，次畢相誠、曹相確、羅相劭權，使相也，繼升岩廊。崔相慎猷（慎由）曰：『可以歸矣！近日中書儘是蕃人』。蓋以畢、白、曹、羅為蕃姓也」（白敏中龜茲系，畢誠中亞細亞畢國系，曹確中亞細亞曹國系，羅劭權中亞細亞吐火羅系）。此雖系一時的特殊現象，「歸化」意義，至九世紀後半也已不宜強調，但事實畢竟存在。

政治、軍事部門歸化人的形象為最敏銳，卻非其行跡所寄的全部。大背景世界帝國自隋朝初建期至唐朝而加大加速展開，隋唐外國人源源歸化漢族中國時表現的身份層面，廣築到建築家、科學技術家、醫師、畫工、樂人、舞士、歌者諸藝術家等各方面，以及此等人從各個不同的來源流入宮廷。

笑入胡姬酒肆中——李白

以上所舉世系出自異域的歸化人與其後裔，多數屬所謂上流社會。寓居長安，更多的是無歸化關係的一般胡人，今日所謂外僑或僑民，當時記錄中稱之商胡、賈胡、胡姬、胡雛、蕃客、蕃使、蕃兒等的商人、藝人、使節團與其家屬，以及胡奴、奚奴、高麗奴、崑崙奴等奴婢，流品複雜，身份高低也懸殊。

然而，貧窮胡人從事卑賤職業者也多，於長安寺院廣場或坊門口設攤賣胡餅、賣葯，或充馬丁、馬餐，或在街頭賣藝，或淪為胡奴，少女便出賣青春而出現為詩、文中習見的胡姬。異國奴隸使用風習之盛，又是唐朝宮廷與富貴人家生活一大特徵，深目高鼻的白種人胡奴之外，崑崙奴於文獻中多被提及，便是原居南洋，發鬈膚黑的當地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