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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還有一條通向庫頁島、北海道的絲綢之路

明永樂九年(1411年)的早春,大明朝的絲關開原(今遼寧省開原市老城),煙柳吐翠。清河碼頭上,一溜兒大車已裝滿布帛絲綢、糧食器具,千餘官兵以及隨行的女真千戶、百戶們,排列整齊,等待著出發的號令。所謂絲關,即明王朝在這裡設關隘以進行互市,以絲、絹、米、鹽,換取少數民族的馬匹、貂皮、人蔘等土特產。

迎恩門前,一位宦官坐在一匹蒙古馬上,一臉莊嚴。他就是亦失哈,那年,他大約30歲。亦失哈出生於松花江畔的一個女真家庭,又名亦信,賜姓張。他此行的目的地是遠在極北之地的奴兒干都司,奉明成祖朱棣之諭,他要前往那裡,柔化斯民,宣示國威。當時的大明王朝建立已40多年了,周邊國家部族進京朝拜稱臣的首領使臣多得不可勝數,只有遠在奴兒乾地區的土著卻始終沒有到來。亦失哈明白,那裡路途兇險,人悍好鬥,此去,吉凶未卜。

終於,亦失哈的隊伍起動了,車轔馬蕭,直奔鎮北關古道。古道那邊剛剛造好的巨船,已然泊在松花江畔。船廠就在今天吉林市的阿什哈達。1409年,明成祖下令在此設置中國北方最大的造船基地,負責建造運載官兵、糧草和賞賜物品的船隻。

亦失哈的隊伍到達之時,浩浩蕩蕩的春汛正從長白山上洶湧而下,借江水滿漲之勢,他們開始了遠征。此次遠征共動用25艘巨船。所謂巨船,除載貨及軍糧穀物外,平均每船40餘人,比起鄭和下西洋的寶船每船600人,實在不值一提。但是,如此大規模的船隊出現在松花江上,也是開天闢地的第一回。

南來的江風鼓盪著白帆,船隊浮江而下,逶迤進入松花江幹流,再在同江轉入黑龍江,江面寬闊,乘風破浪,直奔奴兒干。

奴兒干,滿語「風景如畫的地方」,即今天俄羅斯遠東地區的特林。

600多年前發生在黑龍江入海口前激動人心的一幕在明朝設立奴兒干都司對黑龍江下游地區進行統治之後,太監亦失哈多次奉命去對當地部族宣諭撫慰。1413年,亦失哈第三次去奴兒干都司時,在都司城西南、黑龍江亨滾河對岸山上修建了一座寺廟,祈願奴兒乾地區與人民永世昌寧,故名「永寧寺」。在永寧寺前,亦失哈向當地各部族的人民賞賜衣帛錢鈔、穀米酒饌,使得男女老幼無不咸服,紛紛高呼:「吾子子孫孫,世世臣服,永無異意!」繪圖/劉春田

貢道、驛道、商道,白山黑水間古道綿延千年

亦失哈船隊欸乃的櫓聲,喚醒了白山黑水間的一條古道。這條古道濫觴於漢魏,重疊著夫余、挹婁、靺鞨人的足跡,遼金兩朝的車軌,還有元人馬蹄的印痕。

回望歷史,《三國志·魏書·夫余傳》載:「在國衣尚白,白布大袂,袍、褲,履革鞜。出國則尚繒、綉、錦、罽。」夫余國,建立於西漢武帝時期,是漢魏晉王朝最忠實的朝貢成員,最盛時分布在松花江流域到嫩江下游地區;繒、綉、錦、罽,這些都是當時只有中原地區才可出產的精美絲織品。這段記載言辭鑿鑿地表明,中原地區的絲綢最早在漢魏時期就已進入了東北。可惜,這條絲綢之路的確切路徑,史籍未載。

夫余國力衰弱後,曾為夫余藩屬的挹婁人直接向中原王朝朝貢。魏景元三年(公元262年),挹婁王向魏元帝貢獻弓30張,石弩300枚,皮骨鐵雜鎧20領,貂皮400張。魏元帝回賜錦罽和綿帛。對於尚處於前國家形態的挹婁人來說,朝貢活動的政治意義遠不如經濟交往更具有吸引力,他們在進行朝貢活動時,積極開展物物交換,使得「挹婁貂」不僅在中原聞名,而且也深受江南士人的喜愛,在南朝梁元帝的《謝東宮賚貂蟬啟》中就有「挹婁之毳,曲降鴻恩」的辭句。而挹婁人交換回來的鮮艷奪目的絲綢服裝,又令那些身披獸皮、麻布的土著無比艷羨。

絲綢的美麗是無法拒絕的。步挹婁人後塵的是黑水靺鞨和拂涅靺鞨。唐《冊府元龜》載:開元四年(716年)閏十二月,靺鞨部落、拂涅部落皆遣大首領來朝,並賜物三十段;開元七年(719年)正月,拂涅靺鞨遣使來朝,賜帛五十匹;開元十三年(725年)正月辛丑,黑水靺鞨遣其將五郎子來賀正旦,獻方物,授將軍,賜紫袍、金帶、魚袋……隨著靺鞨人建立的「海東盛國」渤海國的興起,一條穩固、成規模的貢道也就此形成。據統計,渤海國共向唐朝朝貢140餘次。此外,還向後梁、後唐朝貢了10次。在不完全的朝貢記錄中,明確賞給絲綢的就有數十條。可以想見,絲綢是當時貢道之上最重要的貨品之一。

斗轉星移,及至大遼帝國崛起,海東青等鷹鶻成為契丹貴族的最愛,貢道變成了「鷹路」。海東青生長在極北,鷹路隨之拓展至黑龍江入海口。「羽蟲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數海東青。」沉湎於漁獵的遼廷索求無度,終導致女真人阿骨打「集諸部兵馬,擒遼障鷹官」,推翻了大遼帝國。

於是,遼「鷹路」又變成了金「鷹路」和官驛。鷹路漫漫,曾走過金太祖等無數英雄;驛路遙遙,宋二帝在凄風苦雨中被流放至「五國城」。宋金議和,在南宋每年向金廷納貢銀25萬兩、絹25萬匹「歲幣」的支撐下,這條絲綢之路一時之間畸形繁華。絲綢大量湧入金國內地,留給後世的驚艷,在被考古界譽為「塞北馬王堆」的金代齊國王完顏晏墓中我們可以略見一斑。

13世紀,元世祖忽必烈在金代鷹路的基礎上完善了驛站制度。今天的東北地區,屬於元朝的遼陽中書行省,有南北兩大驛路幹線,向北延伸到黑龍江入海處的奴兒干城,南抵高麗王都開京(今朝鮮開城),共轄有135個驛站。至元滅,驛道亦荒廢。

永樂七年(1409年),明成祖朱棣下旨:復設前朝舊有驛站,設「海西東水陸城站」(「海西」,是明代的一個地域專稱,指東流松花江自三岔河至牡丹江、松花江匯合口流域女真居地;「水陸」的含義,即水路、陸路並用),南起拉林河畔的底失卜站(在今黑龍江省雙城市境內),北止奴兒干都司滿涇站(在今俄羅斯特林),逶迤2500公里,沿途設10城45站。於是,就有了亦失哈九上北海的開拓之行。

此後,在明廷「厚往薄來」的召喚下,女真、吉列迷、苦夷等各族人民頻繁朝貢,繼而出現了「借貢興販」——明廷除了給予朝貢者數倍於貢品的賞賜外,還允許朝貢者攜帶部分土特產在京師出售,朝貢者們也以此找到了獲利的機會。此時,也許將他們稱為「商人」更為合適。他們從黑龍江口出發,往返於古道之上,用毛皮山貨,換來中原地區的精美絲綢、瓷器,行李動輒多至千櫃,少亦數百。明人沈德符說:「余於京師見北館伴(當)、館夫裝車,其高至三丈余,皆韃靼女真諸虜,及天方諸國貢夷歸裝所載。他物不論,即瓷器一項,多至數十車。」

車隊如龍,人馬如蟻,「貢道」變成了「商道」。以開疆拓土為目的的亦失哈,絕沒有想到自己的九上北海,最終竟讓這條把東北亞地區與中原地區緊密聯繫在一起的「絲綢之路」達到了輝煌。

東北亞絲綢之路交通工具的多樣化,更是無與倫比的。張騫的大漠絲路,只有悠悠的駝鈴聲;鄭和的海上絲路,不過是海鷗伴隨;南方絲路,馬幫鋩鑼而已。而東北亞絲路,不僅水陸並行,且江上既有巨舟揚帆,也有小船欸乃,還有狗做縴夫的威乎(樺皮舟);陸路既有馬鈴啷噹,也有牛鐸悠揚,及至白雪皚皚,還有水狗木馬(指狗拉雪橇、馬拉雪橇)的奇觀。

從廣義上講「東北亞絲綢之路」不止一條,其年代也可以上溯到很久遠。文物和文獻證據表明,商周之際中原王朝和東北偏遠地區的部族就有著往來交流,只是其確切路徑今不可考。目前可以考證出「東北亞絲綢之路」的確切路徑,有唐代的渤海國貢道,遼、金的「鷹路」和「貢道」等。

沿江而上,尋找亦失哈的雪泥鴻爪

然而亦失哈與張騫、鄭和的知名度卻有著霄壤之別。有人說因為亦失哈沒有赫赫的戰績。然則,不戰而能屈人之兵,用和平的方式,使黑龍江流域、庫頁島人民臣服於大明,設都司於奴兒干,置衛、所、站、寨423個,如此的功業還不足名垂青史么?

行走在松花江上的亦失哈船隊,駛過斡朵里站、一半山站(兩站均在今黑龍江省依蘭縣),托溫城便遙遙可望了。

托溫城坐落在今松花江北湯旺河口附近,它的最大特點是曾為遼、金、元、明、清五個朝代所沿用。時至今日,古城遺址依舊高大雄偉,城牆高聳,殘存有兩米多高,只是東側的城牆已經被湯旺河吞噬。當地的文物工作者告訴我,由於湯旺河逐年西滾,到了清末,古城大部陷於河道之中,現僅存三分之二。城內,一對農民夫婦正在耕地,剛好撿到一枚銅錢讓我們給看看。那是一枚宋錢,上面銹跡斑駁。而我亦撿到了一小塊龍泉瓷片,溫潤如玉,上面布滿細密的冰裂紋。古城遺址內的地表上,精美的文物殘片俯拾即是。

但是這條絲路上更多城、站,於今卻是遺蹤難尋。

荒草萋萋,曾經的城站衛所都做了土為了加強對黑龍江下游地區統治,明王朝特意設「海西東水陸城站」,南起拉林河畔的底失卜站(在今黑龍江省雙城市境內),北止奴兒干都司滿涇站(在今俄羅斯特林),逶迤2500公里,沿途設10城45站,並有諸多衛所拱衛之。時至今日,這些古迹大多湮沒難尋,少數尚能訪得遺蹤的也只剩下數段殘牆、幾抔黃土。攝影/孫靜文

佳木斯市文物管理站站長高波先生曾帶領兩個同事花費了近兩年時間,經過實地踏查,認為其境內的「敖其灣遺址」即為亦失哈當年到過的阿陵站。敖其灣兩頭與松花江主流相連,是一處難得的天然良港。我看到高波所認定的阿陵站遺址,現存僅有幾排木樁,因今年水大,均沒入江中。木樁直徑在20厘米左右,表面風化,但仍具有很強的硬度。高波認為,這些木樁的作用是支撐一個平台,是碼頭的樁腳。

假如他的推斷正確,當年亦失哈的大船靠岸,就是用這個平台與船舷相接。我佇立在岸上,腦海中恍惚上演出當年的場景:浩浩蕩蕩的船隊停泊於此,岸邊站滿了迎候的土著,各衛所頭目紛紛獻上土儀,歡迎天朝欽差的到來。亦失哈笑容可掬,讓士兵們抬出絲綢、美酒、糧食和瓷器,大聲宣布:「這是大明皇帝賞賜給你們的禮物!」人們山呼萬歲,中華文明再次浸潤這片塞北蠻荒。今天,佳木斯文管站珍藏著與明代成化瓷碗一同出土的帶有蟒袍紋飾的絲綢殘片。抑或是亦失哈的遺澤,也未可知。

亦失哈深得人心,使得沿途城站衛所遍布自己的朋友。尤其是自弗思木城(在今黑龍江省佳木斯市樺川縣)以下諸衛,有一大批追隨他的鐵杆「粉絲」:永樂十年(1412年)冬,亦失哈第二次前往奴兒干都司,玄城衛(在今黑龍江省佳木斯市樺川縣)指揮失禿魯苦和他的妻子叭嘛、弟弟禿花哈,弗提衛(在今黑龍江富錦市西郊大屯村)指揮僉事禿稱哈和他的母親小彥、兒子納蘭等,都不憚辛苦,毅然從行。

亦失哈和明廷對這些效忠朝廷的各族官民,非常信任,有功必賞。據《明實錄》載:「上聞弗提斤六城之地肥饒,命指揮塔失往治弗提衛城池,命軍民咸居城中,畋獵櫱牧,從其便,各處商賈欲來居者亦聽。」從此,弗提衛所在的弗提斤城(又作弗踢奚城,在今黑龍江省富錦市)便成了明廷的「經濟特區」。女真、吉列迷、苦夷等各族人民帶著貂皮、馬匹等土產,與來自河北、山東、遼南的漢族商人,交換鐵器、農具、絲綢布匹和瓷器。而後來,弗提衛的指揮同知察罕帖木兒還因招撫有功,准其帶領家眷部族572人入朝受賞,定居京師,朝廷賜給房屋、器物,使這些人的後裔都成了今天的「老北京」。

亦失哈的「柔化」,換來了黑龍江流域人民對明廷的忠誠。正統十四年(1449年)「土木堡之變」,蒙古瓦剌部大敗明軍,英宗被俘,邊事大變。但黑龍江流域大部分衛所仍忠於明廷,考郎兀衛堅持朝貢近30次。

所有的史跡,皆散見於古籍中,亦失哈僅存於世的雪泥鴻爪是立於黑龍江下游的兩通石碑——永寧寺碑、重修永寧寺碑。永樂十一年(1413年)亦失哈在奴兒干興建了一座供奉觀音的寺廟,祈願奴兒乾地區與人民永世昌寧,故名「永寧寺」。勒石為碑,作「永寧寺記」。記述自己奉明成祖之命,巡視奴兒干,撫慰各部民眾以及修建永寧寺的情況。碑身左右兩側分別用漢、女真、蒙、藏四種文字,鐫刻「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

宣德七年(1432年),亦失哈第9次到奴兒干巡視,發現永寧寺被吉列迷人毀壞,一片狼藉。他沒有怪罪,沒有追究,更沒有處罰,而是「仍宴以酒,給以布物,愈加撫恤」。於是,人民老少,踴躍歡忻,心悅誠服。旋於次年春重建永寧寺,並刻石作「重修永寧寺記」:國人無遠近,皆來頓首,謝曰:「我等臣服,永無疑矣!」

這句誓言,世代恪守。清嘉慶十三年(1808年),日人間宮林藏在永寧寺遺址,曾目睹「眾夷至此處時,將攜帶之米粟、草籽等撒於河中,對石碑遙拜」。屈指算來,歷經兩朝21帝近400個春秋,生活在黑龍江口的百姓們對此碑仍敬若神明。亦失哈可謂德之大者。

《東韃紀行》中發生在黑龍江下游地區的真實生活場景。清嘉慶年間,日本人間宮林藏來到黑龍江下游地區考察後,著《東韃紀行》一書記敘了該地區的地理、民族、風俗和沿途見聞。在書中他記錄到,清廷在這一地區設立了三姓副都統衙門,管轄包括黑龍江下游、松花江、烏蘇里江以及庫頁島等地區。

蝦夷錦,沿著東北亞絲路從江南直到日本

由明而清,朝代變了,絲路卻奇蹟般地得以延續,清廷經營這條絲路的方式是「貢貂賞烏綾」。

烏綾是滿語「財帛」之意。賞賜的對象是當年奴兒幹人民的後裔——赫哲、費雅喀、庫倫、鄂倫春、綽奇楞、庫野、恰喀拉等諸部落的朝貢者。他們定期向清廷貢獻貂皮等土產,清廷在三姓副都統衙門(今黑龍江省依蘭縣)設專職賞烏綾官員。

每當春暖花開,黑龍江中下游50多個部族的朝貢者,紛紛乘著小船,帶著貂皮,來到三姓副都統衙門。官府的貢賞原則是「每一貢貂戶賞一套烏綾」。貂皮分三等,頒賞亦分級別。以最低級的一套烏綾為例,包括:毛青布二匹、高麗布三丈五尺、妝緞一尺三寸、紅絹二尺五寸,長棉襖及褲子摺合毛青布二匹、白布四丈、棉花二十六兩,附帶賞給零散毛青布二匹、汗巾高麗布五尺、三尺絹里子兩塊,帽、帶、靴、襪摺合毛青布二匹,梳子、篦子各一,針三十,包頭一,帶子三副,棉線三綹,棉縫線六錢,紐子八個。

如此豐厚的回報,激發了朝貢者的積極性。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頒賞人數由最初的148人激增到2284人。

《夷酋列像》中身著中國錦緞綢衣的「夷酋」在江戶時代後期,日本著名畫家蠣崎波響繪製了一套肖像畫《夷酋列像》,畫的是12位來自庫頁島、北海道的著名「夷酋」,這套畫像筆法細膩、用色考究,被認為是研究當時東北亞地區民族、文化的重要證據。從畫中我們可以看到,在這些酋長們身上大多能發現來自中國的絲綢織品。我們從中精選出兩幅,供大家鑒賞。

為了方便黑龍江下游和庫頁島人民,賞烏綾官員還要定期到黑龍江下游設臨時「絲城」,接受貢貂和賞烏綾。今天俄羅斯的奇集湖、波卡羅夫卡、共青城、利特溫采沃,其遺迹猶存。

嘉慶十三年(1808年)夏,正紅旗滿洲世襲佐領托精阿代表三姓副都統衙門,乘官船到德楞(今俄羅斯利特溫采沃)臨時絲城賞烏綾。在那裡,邂逅日人間宮林藏。托精阿不知戒備,熱情款待。間宮林藏回國後,將此行日記編成了圖文並茂的《東韃紀行》,托精阿的彩色全身像便永遠地定格在這本外國小冊子中。《東韃紀行》生動地描繪了當地土著居民的生活風俗以及貢貂賞烏綾的場景,並配有彩繪寫生,使今天的讀者如臨其境。

如果說這些文字和繪畫還不夠生動,那麼,擺放在俄羅斯遠東地區各博物館裡的中國絲綢及其製品,一經一緯都是當年的故事。

在俄羅斯哈巴羅夫斯克的博物館裡,我們可以看到收藏的中國絲綢織品(上圖),更多的絲綢文物則藏於日本,據日本學者和中國學者聯合調查考證,日本現在存世的「蝦夷錦」多分布在北海道地區,在其他各地也有零散收藏。中國清代東北亞地區,特別是黑龍江流域(包括庫頁島地區)各族頻繁與日本北海道民族進行貿易,其主要原因是中國絲織品對日本人有極大的誘惑力,進行這種貿易有利可圖。據日本學者矢島睿在《關於蝦夷錦名稱與形態》一文中引用史料說,1卷4丈2尺長的赤地牡丹形錦,在日本能換取貂皮33張。

中國絲綢還吸引了毗鄰庫頁島的北海道蝦夷人(今日本阿伊努人)。蝦夷人非常喜歡中國絲綢,他們通過換貨等方式,從當時的女真人、乞勒迷人、苦夷人手裡,間接地交換到中國絲綢,此即所謂的「山丹貿易」。「山丹」,蝦夷人對黑龍江下游沿岸、庫頁島少數民族的稱呼,意為「鄰人」。蝦夷人把從中國交易來的絲綢進貢給日本幕府,來自中國的絲綢衣物從北海道的宗谷(現稚內市)上陸,經北海道南部日本松前藩(現松前町)流入本州島的青森,再擴散至江戶、京都等地。日本人不知其所來,稱其為「蝦夷錦」。

今蝦夷錦多藏於日本北海道的博物館和廟宇里,品類、樣式繁多,有蟒袍、龍褂、襖子、朝服、打敷、山丹服、袈裟、錦袋、刀袋等等。在北海道一家博物館中的蝦夷錦上,還有「蘇州織造臣曹寅」的標記——曹寅,《紅樓夢》作者曹雪芹的祖父。

稚內港,曾經是絲綢登陸北海道的第一據點「東北亞絲綢之路」的最後一段,是從庫頁島通過宗谷海峽從稚內港登陸北海道,稚內港也就成了絲綢貿易的重要據點,即使在江戶幕府閉關鎖國時期,來自中國的精美絲綢依舊從白山黑水間源源不斷地流入這裡。直到遠東地區歸屬俄羅斯之後,這條絲路終於斷絕。到現在,絲綢的華麗斑斕早已消逝在歷史的風煙中,今日的稚內港一如日本任何一個普通而平凡的港口一般。攝影/許陽

直到咸豐十年(1860年),《中俄北京條約》的簽訂,絲路戛然沉寂。

我的東北亞絲綢之路考察之旅亦在黑瞎子島上戛然而止。現在這條絲路在國內的最後一站「葯乞」就在黑瞎子島上,有學者經過考證認為,該站位於黑瞎子島居中位置,烏蘇里江、黑龍江匯合口夾角內、黑龍江右岸。2008年俄羅斯歸還中國半個黑瞎子島,使我今日得以有機會上島尋找「葯乞」站的遺蹤。也許是時光無情,也許是異國人對其倍加冷落,尋找了許久,我沒有發現「葯乞」站留下的任何痕迹。

自「葯乞」開始,這條絲路上還有22座城站,今日均在俄羅斯境內,不知淪落異國的它們,命運又如何呢?

本文選編於《中國國家地理》2015年9月刊,撰文/趙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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