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王八公」為什麼會參加秦可卿的葬禮？

四王八公為什麼會參加秦可卿的葬禮？

作者：子凡shine

秦可卿的葬禮盛大隆重，規格也非常之高，不但賈府人傾巢出動，連當時威名赫赫的八公四王都參與了祭禮，北靖王爺水溶更是親臨路祭現場。

很多讀者表示懷疑，秦可卿只是寧國府的孫媳婦，其夫賈蓉剛剛捐了一個五品龍禁尉的虛職，秦可卿以恭人之制入葬。以秦可卿這樣的身份，驚動了八公四王，是不是越矩了呢？

（註：明清兩代，封贈四品官之妻之母為恭人，其祖母稱太恭人。《明史》卷七十二《職官一》記載：「外命婦之號九：公曰某國夫人，侯曰某侯夫人，伯曰某伯夫人。一品曰夫人，後稱一品夫人。二品曰夫人，三品曰淑人，四品曰恭人，五品曰宜人，六品曰安人，七品曰孺人。」《清史稿》記載「正、從四品恭人」。秦可卿夫賈蓉為五品，一說是死者為大，向上升一級，因此秦可卿牌位上寫的是恭人。但是《紅樓夢》文本明文是「靈前供用執事等物，俱按五品職例」。）

官客送殯的描寫在《紅樓夢》第十四回「林如海捐館揚州城，賈寶玉路謁北靜王」：

八公：

那時官客送殯的，有鎮國公牛清之孫現襲一等伯牛繼宗，理國公柳彪之孫現襲一等子柳芳，齊國公陳翼之孫世襲三品威鎮將軍陳瑞文，治國公馬魁之孫世襲三品威遠將軍馬尚，修國公侯明之孫世襲一等子侯孝康；繕國公誥命亡故，其孫石光珠守孝不曾來得。這六家與榮寧二家，當日所稱「八公」的便是。

寧國公賈演、榮國公賈源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當初以軍功起家，賜爵國公。既然與鎮國公、理國公、齊國公、治國公、修國公、繕國公並稱「八公」，其爵位應該是一樣的。

清代的爵位有三個系統；宗室爵位、異姓功臣爵位和蒙古爵位。賈家應該屬於「異姓功臣爵位」，也叫「世爵」，分為九等：

1、公爵

2、侯爵

3、伯爵（上三者超品）

4、子爵（正一品）

5、男爵（正二品）

6、輕車都尉（正三品，以上爵位均分一等、二等、三等三個等級）

7、騎都尉（正四品）

8、雲騎尉（正五品）

9、恩騎尉（正七品）。第一等的公爵又分為一二三三個等次。

宗室爵位分為十二級，只授予愛新覺羅氏族人：

1、和碩親王

2、多羅郡王

3、多羅貝勒

4、固山貝子

以上四種為高級爵位，貝子是當朝皇子的最低封爵，但也有例外，有個別皇子只封得鎮國將軍。

5、奉恩鎮國公

6、奉恩輔國公

7、不入八分鎮國公

8、不入八分輔國公

公爵以上為超品。所謂「入八分」是八種標幟，表示其顯赫的身分。如朱輪、紫韁、背壺、紫墊、寶石、雙眼、皮條、太監。不入八分不用在京當差，也不必在京里住。

9、鎮國將軍

10、輔國將軍

11、奉國將軍

12、奉恩將軍

上面四等爵位每一種又細分為三等，如一等鎮國將軍、二等鎮國將軍、三等鎮國將軍，僅俸銀和祿米有差別。

低於奉恩將軍的稱作閑散宗室，視四品官待遇。

清代襲爵遵循「降襲」制度。具體方式大體分為恩封和考封兩種。

恩封是指親王去世後，只有一個兒子可以繼承親王的爵位，而且是降一等繼承。例如親王去世，其子降襲為郡王。

考封是指一個人的爵位，只可以由其一個兒子降一等繼承，其他的兒子可以通過考核得到不入八分的爵位。例如鎮國將軍、輔國將軍、奉國將軍分等級，就是由於考試分數的高低，獲得相對應的等級。考核不合格的不予爵位。

清初的幾個著名王公，比如十二個鐵帽子王，擁有世襲罔替的權利。長子可以繼承他們的主爵位，不必遞降；但其他的兒子則和跟其他王公一樣，世襲遞降，並且進行考封。

從《紅樓夢》中我們也可以清楚地看到這種降襲制度：

賈 演：寧國公

賈代化：一等神威將軍

賈 珍：三品爵威烈將軍

八公現在襲爵的情況如下：

寧國公曾孫賈珍：三品威烈將軍；

榮國公之孫賈赦：一等將軍；

鎮國公之孫牛繼宗：一等伯；

理國公之孫柳芳：一等子；

齊國公之孫陳瑞文：三品威鎮將軍；

治國公之孫馬尚：三品威遠將軍；

修國公之孫候孝康：一等子；

繕國公之孫石光珠：不詳。

按道理講，八公並稱，應該是平級的關係。且同在朝為官，應該彼此有往來之誼。這樣一輩輩一代代傳下來，到了珍蓉輩，也算世交了。需要注意的是參與祭禮的是六公之孫，而不是六公親自前來。這六公除了繕國公之孫因母喪未來，其他五公之孫按輩分應該是與賈赦、賈政一輩，按襲爵職位則有高於賈府的，也有與賈府相彷彿的。賈府大喪，賈珍極力辦得隆重，賈赦、賈政，邢王二夫人都親自參與了送殯，那麼與他們輩分、職爵彷彿的其他六公之孫以及他們的堂客來參加送殯，也就不足為奇了。

賈府與其他國公府的禮尚往來還是很頻繁的，例如第十四回寫道：

繕國公誥命亡故，王邢二夫人去打祭送殯；

鎮國公誥命生了長男，預備賀禮。

一個家族裡有了婚喪嫁娶等紅白喜事，並不只是當事人的事，而是一個家族的大事情，作為與之相與多年的故舊親朋自然是應該參加的，參加者往往代表的也不是自己，而是代表著一門一族。尤其是官高爵顯的仕宦大族，什麼場合、什麼規格，決定是否參加，派什麼人參加，都是非常講究的事情，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差錯。這種大型盛會簡直就是當權者的風向標，其他人也可以從中看到該家族的勢力和實力，有哪些門族與其關係密切與否。因此，這樣的場合，八公之後參與秦可卿送殯一定是合情合理的舉動。

其他王孫公子：

余者更有南安郡王之孫，西寧郡王之孫，忠靖侯史鼎，平原侯之孫世襲二等男蔣子寧，定城侯之孫世襲二等男兼京營游擊謝鯨，襄陽侯之孫世襲二等男戚建輝，景田侯之孫五城兵馬司裘良。余者錦鄉侯公子韓奇，神威將軍公子馮紫英，衛若蘭等諸王孫公子，不可枚數。

參與秦可卿送殯的其他王孫公子，雖然來自郡王府、侯府、將軍府，但輩分、職位均與賈府人相類。來者分別是南安郡王、西寧郡王之孫，平原侯、定城侯、襄陽侯、景田侯之孫，並非郡王、侯爺本人。忠靖侯史鼎眾所周知是史湘雲的叔叔，與賈赦、賈政平輩。至於其他如韓奇、馮紫英、衛若蘭等公子年齡、輩分則與賈寶玉相仿。如此看來，其他王孫公子一類人參與秦可卿送殯亦屬合理。

四王路祭：

走不多時，路旁彩棚高搭，設席張筵，和音奏樂，俱是各家路祭：第一座是東平王府祭棚，第二座是南安郡王祭棚，第三座是西寧郡王，第四座是北靜郡王的。

所謂路祭，是指喪家出殯，親友在靈柩經過之地設供祭奠。路祭從唐朝開始就很盛行了。

秦可卿送殯儀式中規格最高的就是這四王路祭了，四王路祭交待得非常清楚，四座路祭棚分別代表四座王府，排遣麾下職官代表王府為秦可卿拜祭。尤其是北靜王爺甚至親臨現場送殯，這份殊榮非比尋常。

那麼，四王路祭是否超標了呢？

郡王在明代是親王無法繼承爵位的其他兒子的封號，繼承爵位的嫡子封為世子，餘子封為郡王。清代郡王專用於加封皇族宗室、滿洲貴戚以及蒙古、新疆、西藏少數民族之勛貴，為宗室內外藩封爵之第二等。也就是說，四王應該是宗室人員。

書中交代：「原來這四王，當日惟北靜王功高，及今子孫猶襲王爵。現今北靜王水溶年未弱冠，生得形容秀美，性情謙和。近聞寧國公冢孫媳告殂，因想當日彼此祖父相與之情，同難同榮，未以異姓相視，因此不以王位自居，上日也曾探喪上祭，如今又設路祭，命麾下的各官在此伺候。」

四王路祭同樣出於「彼此祖父相與之情」。說明寧榮二府與四大王府有世交之誼；同時也以表明當初寧榮二府的威勢。

在《紅樓夢》中，賈府與其他王府還有很多禮尚往來的內容，一一例舉如下：

第十一回：賈敬生日，南安郡王、東平郡王、西寧郡王、北靜郡王四家王爺……都差人持了名帖送壽禮來。

第十四回：西安郡王王妃華誕，賈府送壽禮。

第五十三回：寧國府除夕前夕，「北府水王爺送了字聯、荷包來了。」賈珍聽說，忙命賈蓉出去款待，「只說我不在家。」北府水王爺自然是指北靜王爺水溶（當然也並非王爺親自來了，而是王爺排遣家人代表王府前來送禮），此處賈珍派賈蓉接待來人，並無失禮。

第五十八回：朝中一位老太妃薨，賈母等誥命都要入朝隨祭。「可巧這下處乃是一個大官的家廟，乃比丘尼焚修，房舍極多極凈。東西二院，榮府便賃了東院，北靜王府便賃了西院。太妃少妃每日宴息，見賈母等在東院，彼此同出同入，都有照應」。賈母與北靜王府的太妃、少妃「同出同入」，相互照應，更說明賈府與北靜王府關係密切而融洽。

第七十一回：賈母生日，寧府中本日只有北靜王、南安郡王、永昌駙馬、樂善郡王並幾個世交公侯應襲，榮府中南安王太妃、北靜王妃並幾位世交公侯誥命。賈母等皆是按品大妝迎接。第七十二回：賈璉向鴛鴦借當，說「明兒又要送南安府里的禮」。

……

通過以上摘取的片段，可知賈府與四王府日常即有往來之事，而與北靜王府的來往更為密切一些。

來而不往非禮也，中國是最講究禮節的國度。

秦可卿是寧國府重孫媳婦，其輩分雖然低，但身份不低，屬於長房一支，而且其公公賈珍執意要大辦，「賈珍見父親不管，亦發恣意奢華」，「恨不能代秦氏之死」，還一再告誡王熙鳳，要傾其所有，千萬不要替我省錢。賈珍是賈氏一族的族長，在這樣的指導方針下，秦氏之喪顯然是賈氏家族的頭等大事。那麼，作為賈府的世交，平素與賈府不絕往來的四王八公自然應該有所表示。從這方面來看，四王八公參與秦可卿喪儀並非逾越了規矩。

而且在行文之中有這樣的提示：

賈珍因想著賈蓉不過是個黌門監，靈幡經榜上寫時不好看，便是執事也不多，因此心下甚不自在。

這裡的「執事」指儀仗。例如，《醒世姻緣傳》第一回：「買了副執事，刻了封條，順便回家到任」；《儒林外史》第一回：「次早，傳齊轎夫，也不用全副執事，只帶八個紅黑帽夜役軍牢」，等等。

這說明喪禮的規格是與當事人的職名息息相關，不能有任何逾越之舉。因此賈珍為此非常不快。恰好大明宮掌宮內相戴權來上祭。賈珍趁便說了要與賈蓉捐個前程的話。戴權一語道破賈珍的心思：「想是為喪禮上風光些？」

賈珍之所以為賈蓉捐了五品龍禁尉，根本目的就是為了提高秦可卿喪禮的規格，可以名正言順地辦得風光、熱鬧。

捐官一事辦妥之後，秦氏榜文上大書：「世襲寧國公冢孫婦、防護內廷御前侍衛龍禁尉賈門秦氏恭人之喪。」此處還特意交代了一句賈珍「此時心意滿足」。

在等級森嚴，秩序井然的，極其講究禮法的社會制度之下，什麼級別的人享受什麼樣的待遇，是不能有任何差池的。秦可卿之喪雖然奢華，但於情，有賈珍一副「恨不能代她而去」的心情下的鼎力支撐；於理，已經為賈蓉捐了五品職位，秦氏得以「恭人」名號出殯；於事，賈府與八公四王的世交之誼。因此，對於秦可卿之喪是否僭越的問題上，我認為並無越矩之處，也可以說是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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