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城》中的蘇小姐真的那麼心機和不堪嗎？

七十年前，1947年，《圍城》小說的第一版由上海晨光公司出版；它描繪的是1937年一群知識分子在抗戰初期的眾生相，恰好過去了整整八十年。

突然想講講《圍城》和它的同名電視劇，這大概是中國電視劇史上最傳神地還原原著的電視劇了。

以錢鍾書、楊絳夫婦的個性，當然是不願意任何人來解讀他們的作品，但導演黃蜀芹拿著他們的老友，作家柯靈的介紹信，先叩開了錢家的門。

張愛玲在《小團圓》中影射過一個熟人在胡蘭成逃亡後，坐電車裡用雙腿夾住張愛玲的腿調戲她，有人考證那是柯靈，但人都是多面的，柯同錢氏夫婦是至交。

錢鍾書聽說黃蜀芹是大導演黃佐臨的女兒，立刻答應了，上海孤島時期，黃佐臨曾經接濟過他們，贈人玫瑰，手有餘香。

陳道明那時已經演了電視劇《末代皇帝》，為了貼近方鴻漸，他設計了一口江浙普通話，因為書中他是寧波人。

扮演趙辛楣的英達是劇組的副導演，他推薦葛優演李梅亭，葛優把眼珠白多黑少，淫邪猥瑣的李梅亭演絕了，其實那時他才33歲，看著像53。

校長高松年是英達父親英若誠，他的英文老師正好是錢鍾書，為了出演這部劇，已經是文化部副部長的英若誠專門抽出了一周時間突擊拍完。最有意思的是，他在劇中和兒子英達同時追逐一個女人——汪太太，幸好他倆劇中不是父子，不然就是聚麀之誚了。

汪太太于慧也很美，畢業於上海戲劇學院，這部劇的很多演員都是上戲畢業的。

北京人呂麗萍能演到孫小姐也是因為她是上影廠的演員，她兩眼生得很開，總是一副驚詫狀，符合書中孫小姐的外貌。

41歲就因為宮頸癌去世的李媛媛是最美麗的蘇小姐。

因為她太美太風情，所以襯得史蘭芽的唐曉芙就沒那麼成功，史的父母都是上海導演，和黃蜀芹是一個圈子的。

史蘭芽的第三任丈夫大家都熟悉——李幼斌，她比李小13歲。

「局部真理」鮑小姐衣裳穿得少，所以用了身材火辣的蓋麗麗，她有一段時間挺紅的，還演過《愛你沒商量》，後來嫁給了新麗傳媒的老闆，所以公司里嵌著她的名字，新麗就是拍《我的前半生》的那家公司。

客串《圍城》的有許多非職業演員的大腕，因為大家都崇拜這本書，想在歷史上留下印跡。

張嘴閉嘴」兄弟在英國的時候」的教育官員是李天濟演的，他是《小城之春》的編劇，這個電影是很多導演心目中國產片NO.1，但它的好主要是專業的好，外行看不懂。

他還演過《烏鴉與麻雀》里蠻橫好色的國民黨軍官侯義伯。

蘇小姐的「四喜丸子」臉丈夫曹元朗是著名編劇沙葉新，寫過《陳毅市長》等很多著名話劇、電影。

他比李媛媛大20多歲，居然看不出來。那年李媛媛29歲，她是熟女外型，總搭配比自己年長很多的男搭檔，在和比她大25歲的焦晃排練話劇時，倆人產生了感情，對，就是《雍正王朝》里的康熙皇帝焦晃。錢鍾書很喜歡李媛媛的演繹，在寫感謝信給導演時，特地提到她和高校長、方鴻漸、孫小姐、汪太太是他最滿意的。

原著中蘇小姐不那麼招人待見，以至於很多書粉嫌棄她虛偽、矯飾、虛榮，甚至說她是老女人，心機婊，破壞方唐的美滿戀情，這就是主角光環對配角的不公，仔細看過書就知道，儘管作者拚命替方鴻漸找補，蘇小姐並沒有對不起他，而是他對不起蘇小姐。

蘇小姐第一次登場是1937年夏天，她與方鴻漸是大學同學，26歲，放在今天正是大好年華，在那時是該生兒育女了，可她出國留洋念了博士，怎麼能和方鴻漸的鄉下弟媳婦的人生同樣軌跡呢？同歲的方鴻漸不也一樣沒女朋友嗎？楊絳是24歲嫁給錢鍾書，嫁人之後方出國讀書，所以蘇小姐的年紀有那麼恐怖嗎？

虛榮更是何從談起？蘇小姐父親是政務院參事，方鴻漸家是地方鄉紳，蘇的追求者趙辛楣社會地位處處壓方一頭，兩次工作都是趙替方找的，如果蘇小姐貪戀虛榮，她嫁給深愛她前途無量的趙辛楣就好了，幹嘛一心撲在依俯於前岳丈的方鴻漸身上呢？

那個曹元朗，不過是個百無一用的詩人，後來也是靠著蘇家陞官，蘇小姐選上他只能說瞎眼，和虛榮並無瓜葛。至於後來她去香港帶貨做生意，被作者視為俗氣，蘇小姐是薛寶釵式的人物，實用主義，在大兵壓境時還像林妹妹那樣弱柳扶風不事稼穡，又會被說成廢物了，女人也是難做。

蘇小姐從一開始就是喜歡方鴻漸的，她對唐小姐說方在上學時臉是寒暑表，隨著女生的遠近而臉紅程度發生變化。她喜歡方鴻漸就是因為他的害羞，她把這個理解為純情。

她在船上知道方和鮑小姐睡過之後，雖然心裡難受，但方一來示好，立刻就把不潔的芥蒂拋至九霄雲外，她對方鴻漸的寬容和退讓是超過對任何男人的，但同時又是有原則的，當她誤會方是有妻子的（住在岳父家），購買假文憑——這個不算誤會，是事實，就毅然不再聯繫他。

直到方鴻漸主動上門去撩她，都說先撩者賤，在男主角這裡怎麼就不適用了？蘇小姐很快又原諒了他，只是她沒有想到，方會對她的表妹一見鍾情。

方鴻漸有很多機會向蘇小姐開口表明他的真愛是誰，但他就是不說，不但不說，但說了很多讓蘇小姐誤會的話：和趙辛楣鬥氣，嘲笑曹元朗，假裝吃醋，有事無事跑到蘇家閑坐，寫信假意誇讚蘇小姐的詩，對一個不喜歡的女人，他做了這麼多事，都是虛情假意，反倒怪被騙的渣，也不知道什麼是真心，什麼才是虛偽。

別說蘇小姐是個沒戀愛經驗的白紙，就算久經考驗的女戰士，在很喜歡一個男人時，自然會放大他傳遞的求偶信號，不可能像讀者一樣擁有上帝視角，了解他的內心活動。

方鴻漸最錯的一件事就是原本想向蘇小姐攤牌，卻在她家花園吻了她。我們看看這段的描述：在曖昧朦朧的月光下，蘇小姐含羞用法文說：吻我。方鴻漸無法拒絕，蜻蜓點水在她唇上一吻——實在無法拒絕，可以吻臉啊！起碼性的意味沒那麼濃烈，這很可能是蘇小姐的初吻。

然後方說：我得走了，你太美了，月亮會讓我做傻事。

代入蘇小姐的身份想一下，誰會把這句話理解為：我不愛你，是你逼我吻你的。

在正常人的思維，這就是表白啊！

當蘇小姐收到方鴻漸的絕交信，她能不晴天霹靂，由愛生恨嗎？最恨的是情敵是自己的表妹，還是自己親手替他們牽的線，所以那些怪蘇小姐去破壞方唐感情的人，想想換作自己，會輕輕鬆鬆當聖母嗎？

而且蘇小姐說的全部是事實，沒有添油加醋的詆毀，所以方無可辯駁，在蘇小姐的角度，方就是個感情騙子，提醒一下表妹並沒有錯，她也從來沒有因此記恨過表妹，她的心已經夠大了，換作其他人，或許會想想：曉芙是怎麼令方對她迷戀至此的呢？

18歲的唐小姐就是天真無邪嗎？她非常清楚表姐對方的情意，那兩個人是先認識的，然而方鴻漸對她示愛時，她竟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地接受了，對錶姐這邊瞞得密不透風，連一丁點暗示都沒有，而是坐壁上觀蘇小姐的單相思，心裡明白方先生的真愛是我，在她眼裡，蘇小姐是個可笑可憐的女人吧！

我不覺得這個小姑娘很單純，真的傻妞是蘇文紈，年齡和愛情段位並不成正比。作者極力從容貌上美化唐曉芙，但趙辛楣就沒喜歡上她，說明她和蘇小姐的差距並沒有那麼大，只是方鴻漸恰好喜歡這種看似天真爛漫，實際對感情片葉不沾身的高手——鮑小姐也是這樣的，分手時比男人更決絕。即使他和唐小姐結婚了，也未必幸福，這就是圍城的真義。

至於蘇小姐迅速從上一段感情抽離，嫁給臃腫的四喜丸子，應該是為了劇情交待，既然都是嫁不愛的人，她嫁趙辛楣其實更能讓方鴻漸難堪，從常理上無法理解她這個昏頭的選擇。她不嫁四喜丸子，趙就沒法和方一起去三閭大學。

《圍城》里每個人都有毛病，包括看似完美的唐小姐。方鴻漸毛病最多，一個男人無能又毒舌就已經挺煩了，用前岳父的錢出洋，耽於玩樂，還笑話出資人只重虛名，人家不是出錢讓他旅遊的，這筆錢放在任何時代都是個極大的數目，可以說是再生父母。

前岳丈家希望他有所回報，能盡半子之誼真不算過分的要求。方鴻漸卻找了個機會和他們決裂了，這下結了仇就再也不用報恩了，放在今天在報紙上的標題就是：資助大學生N年反被埋怨。大家細品品是誰比較極品？

沒有一個工作是靠他自己能力找的，先是靠岳父，後來一路靠趙辛楣，靠岳父時才叫作軟飯硬吃，動輒嫌這飯不香，方的全家都是軟飯硬吃的心態，真是升米養恩斗米養仇，他前岳父母該寒心才是。

這樣一個人，偏偏女人緣好，只是他並不領大部分女人的情，蘇小姐、孫小姐都是百般追求他的。從孫柔嘉吵架的內容就可以得知：方鴻漸不知怎樣向她炫耀蘇小姐苦追他不得，所以當孫見到美麗大方的蘇時，根本不相信蘇會倒追方，也由此可見蘇小姐並不虛榮，虛榮的人應該高攀條件優越於自己的人，哪有低就的？

請注意看劇中孫柔嘉在蘇文紈這裡吃了癟之後方鴻漸臉上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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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鴻漸這樣向孫小姐顯擺更說明他口德不好，一個男人，口德不好不是小毛病，是大問題。

工作和戀愛一樣，總有解聘的權利，而被解聘時，方就感覺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從沒想過自己的能力不足，總之都是別人的錯。他這一生，本來就該找蘇小姐這樣的熟女供養著，方能散漫著遊盪下去，他卻想養需要人百般呵護的小妹妹，不悲劇了才怪。

《圍城》是一部偉大而刻薄的書，除了唐小姐和趙辛楣，所有人都被刻薄了，不獨蘇文紈，從看書時我就不反感她，再有李媛媛的加成，這個人物就更加鮮活立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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