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慰安婦民間調查第一人」張雙兵：走訪35年，幫助依舊有限

每日人物孟依依報道

紀錄片《二十二》的上映引發了眾人對慰安婦群體的關注和討論，片子里也出鏡講述的張雙兵卻發現，這些關注和討論並沒有真正落到那些老人身上。

張雙兵是山西農村小學的一名老師，也被稱為「中國慰安婦民間調查第一人」。1982年，他在麥地里見到一位跪在地上割麥子的老婦人，向村民打聽後得知她叫侯冬娥，年輕時兩次被日軍抓去做慰安婦，兩三個月大的女兒因此餓死，丈夫帶著五六歲的兒子走了。改嫁兩次後，如今她跟70多歲半身不遂的丈夫住在一起，是家裡的支柱。

兩天後，張雙兵到侯冬娥家去拜訪，「在她的炕上就兩捲鋪蓋，地上有個小凳子，還有一個小箱子」，這就是全部家當。

與受害人聊起被害經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張雙兵花了10年。1992年6月，張雙兵拿著一份《山西日報》上一篇華崗勞工向日本政府索賠的報道去找侯冬娥，說到受害者可以向日本索賠，包括慰安婦。他連續去了10天，一場大哭之後，侯冬娥才把所有事情講給他聽。

1992年，張雙兵寫了一份侵華日軍性侵控訴書，並提交給日本政府。侯冬娥還和另外3位老人組成中國第一批「日軍侵華戰爭中國女性受害者原告訴訟團」，向日本政府提出了起訴。

在先後5次前往日本出庭作證之後，2007年，日本最高法院終審判決駁回中國「慰安婦」訴訟請求，理由是：一，訴訟時效已經過期；二，日本法律規定個人不能起訴政府。

訴訟失敗之後，家屬的孩子指責張雙兵壞了老人的名聲，「家裡人不理解，把錢把工資都花在這上面了」。對於一定要為她們討個公道的承諾，張雙兵也不是那麼確信了。

他在35年間調查走訪了129位慰安婦老人，為她們寫訴訟書，接濟她們的生活，將她們的口述整理出版《炮樓里的女人——山西日軍性奴隸調查實錄》，為她們送葬……如今129位老人還剩下6個。

今年63歲的張雙兵已經退休3年，每個月拿著3400元的工資。對於仍對訴訟抱有期望的他和老人們來說，除了承認時間不可戰勝之外，還有一樣東西讓他們無能為力——資金。

只要有時間，張雙兵就去見見老人們，上一次是在十多天前，他帶了一些水果、營養品，現在他們見面，都不提上訴的事情。

對話張雙兵

每日人物：你這幾年還在繼續記錄慰安婦的故事嗎？

張雙兵：2011年以後就沒有再寫了。我一共接觸過129個，現在還剩6個人在，都是村子裡的。

每日人物：那些老人們這幾天身體還好嗎？

張雙兵：還好，和以前一樣。十多天前我還去見了她們，也沒說什麼。她們現在都跟孩子們住一塊兒，都九十多歲了。

每日人物：現在遇到的主要的困難是什麼？

張雙兵：主要是沒有資金，看望老人的話有幾個年輕人，但對老人訴訟幫助的沒有了，這幾年一個都沒有。我去找過一些企業家，他們也都沒有反應，很遺憾。老人們家裡條件都有限，九十多歲的老人孩子也六七十歲，還有孩子要上學。

每日人物：那紀錄片熱映會給你或者老人們帶來改變嗎？

張雙兵：沒有。其實紀錄片上映之後實際的變化，經濟上的幫助和生活上的變化，都還不知道。前幾天李愛蓮老人突發心臟病沒錢去醫院，在家養病，但是沒辦法，事實就是這樣。我希望這個播出以後，能引起更多人的關注，解決她們的實際問題。

每日人物：除了資金，老人們現在還需要什麼？

張雙兵：她們最需要的是精神上的安慰，去看望看望她們。

每日人物：村子裡的人怎麼看待這些老人？

張雙兵：過去村子裡的人對她們說法不是很好，跟日本人有關係。但是起訴以後，律師也每天來想辦法，村子裡人的看法有了改變，覺得這是日本人的錯，不是她們的錯。

每日人物：前幾日最後一位「慰安婦」原告黃有良老人去世了，老人們相繼去世對起訴日本政府有什麼影響？

張雙兵：老人們去世對訴訟倒沒什麼影響，可以讓子女們來繼承。孩子們都還是願意的，很多人跟著媽媽一起去。黃安華的女兒陪著她媽媽一起去了日本好幾次，林妙花的女兒也陪著她到太原和北京。也有不太願意的，他們不願意讓老人丟這個人。

每日人物：還在世的老人們提起過要去起訴嗎？

張雙兵：前幾年有強烈的願望，特別是日本判決失敗以後的幾年裡，特別迫切，她們不甘心。

這幾年看見沒有人幫助她們，不提了。

每日人物：大家對繼續訴訟這個事情抱的希望大嗎？

張雙兵：其實現在這個事情看起來希望不是很大，因為日本政府對戰爭的態度，不是認得很清的，必須經過努力，繼續下去，使它認清戰爭罪行。但如果我們放棄的話，那是對歷史的不負責任。

每日人物：為什麼還堅持去做呢？

張雙兵：沒有什麼大道理，也是幫老人們完成這個心事吧。她們看不到日本政府對她們的賠償和謝罪，心裡頭不安。

圖片來源：網易博客-劉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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