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NH48製造者：如何將十幾歲小姑娘培養成「新生代偶像」

這支滬上女團的獨特養成模式，不僅為藝人和粉絲帶來新鮮感，同時也讓音樂製作者面對更加複雜的狀況。

全文約5791字，閱讀大概需要9分鐘。

財經天下（ID：cjtxzk） 文｜盧華磊

編輯｜唐曉園

地表溫度40℃，上海世博展覽館外的青磚廣場被陽光直射著，騰起一層白花花的熱浪。在這個巨大的方形建築內，眾多青年正試圖用整齊的口號和興奮的表情來證明他們的情感比外面的天氣更熱烈。

7月31日，成立於上海的女子偶像團體SNH48在這裡舉辦握手會，這個「全球華語區規模最大的偶像團體」亮相於此，接受粉絲的合影等請求。空曠的場館被擋板隔成長條形的格子間，精心裝扮的少女們分坐在不同的格子內，而持有握手券的粉絲們，絕大多數為年輕男性，在擋板外排起隊——他們手裡的一張握手券會為他們提供10秒鐘握手的機會。

當天上海氣象局發布了高溫橙色警報，但顯然不能阻擋粉絲們的腳步，在穿著黑T的郭建良穿過廣場來大門口帶《財經天下》周刊記者進入會場的幾分鐘里，依舊有成批的青年人急切地沖向入場口。

什麼是養成系？

郭建良是SNH48的總製作人，也是上海絲芭文化傳媒集團（以下簡稱絲芭文化）副總裁。這家公司旗下運營著SNH48、BEJ48、GNZ48、SHY48、CKG48五個女子偶像團體，依次對應上海、北京、廣州、瀋陽和重慶5個城市，總計近300名成員。在官方網站上他們號稱自己是「唯一基於互聯網思維和參與感精神、O2O構架和『可面對面偶像』運營理念的近距離養成式造星平台」。

與這個冗長拗口的名字相比，他們有一個更為通俗的稱呼——「偶像養成」平台。

雖然都是打造藝人，但「偶像養成」藝人和傳統的藝人成長模式有很大不同。傳統藝人是在完成了歌、舞等藝術訓練，有了較為成熟的藝術技能後再登台演出，而「養成系」的偶像則強調在「成長期」就將學員們推送到觀眾面前。

絲芭文化一般會招收年輕的少女進行培訓，教授她們學習聲樂、歌唱、舞蹈、演技等技能，在經過緊密培訓後，他們就會將有潛質的學員組合成一個團隊登台演出。

▲SNH48每周都會在上海的劇院進行公演，讓粉絲得以近距離接觸到自己的偶像。

「早前藝人需要訓練多年，成為一個很成熟的藝人之後才有機會登台的。而在養成系統里，這些少女們經過考核後很快就登上舞台，讓她們在粉絲的見證下去完成自己的成長。」郭建良說。

「養成型偶像」並不少見，如紅遍全國的TFBOYS就誕生自該模式，TFBOYS的粉絲中不乏中年女性，自稱「媽媽粉」，這些女性粉絲像母親喜歡孩子一樣支持自己的偶像。從另一個角度看，「偶像養成」的過程比傳統藝人的發展方式更加「親民」——粉絲們可以參與到偶像的成長過程，和年少的偶像一起經歷各種事最終讓偶像成為明星，其核心是「支持」「陪伴」和「成長」。這會讓一部分粉絲感覺這些偶像並不僅僅是通過自己的努力和公司的打造成為偶像的，而是通過粉絲的支持成為了明星。

作為SNH48總製作人，郭建良的一項主要工作是為這些年輕女生製作出適合她們風格的音樂和歌曲。加入絲芭文化之前，他是知名的唱片製作人，合作過的歌手包括蔡依林、那英、潘瑋柏、羅志祥、張韶涵、許茹雲等，在業內有「製作鬼才」的稱號。

▲郭建良。

「跟許多不同類型的知名歌手都有過合作，所以想嘗試不同的挑戰。」郭建良說。現在，絲芭文化「這種模式的」新人培養方式讓他感到很有挑戰性。因為雖然他也曾為那些「零起步」的藝人做過音樂，但那些藝人依舊遵循著「先學藝後登台」的模式來發展，對於當時的郭建良來說，他只需要做出好音樂就可以完成工作。而現在，他在做好音樂之外，還需要做更多的管理工作。

今天絲芭文化旗下的SNH48、BEJ48、GNZ48、SHY48、CKG48這5個女子偶像團體，總計近300名成員。要想讓這些女生保持持久的藝術學習和新的演出內容，就需要不斷為她們提供新的原創歌曲。

採訪開始前，穿過廣場的時候，郭建良一隻耳朵上還掛著耳塞。這個黑紐扣一樣的電子產品像是他身體的一部分——大部分時候都塞在耳朵里。

聽歌成了他的主要工作之一。「經常會在一段時期內每天聽幾十首甚至上百首歌曲，其中有只是『啦啦啦』哼唱的小樣，也會有詞曲都做好的成品。」郭建良認為只有這樣才能保證新歌的生產速度。他的手機帶著厚厚的背夾電池，以保證有足夠的電量來支撐歌曲播放。

多年的聽歌經歷讓他對聽音樂這件事產生了「經驗」。「有經驗的人一聽就知道這首歌會有什麼樣的架構，會有怎樣的橋段。」因此，選擇高效率的聽歌方式很重要，一些歌曲聽一小段他就會做決定。

這樣的聽歌方式為他節約了時間。過去的一周是整個絲芭文化最忙的一周，為了完成偶像團體的年度總決選，這家文化公司的大多數人每天只能睡三四個小時。郭建良也不例外。

「我們今年的計劃是製作近400首歌曲。」郭建良說，這個數字對他的團隊是一個巨大的考驗，這意味著他們每天都要有新歌出現。

「因此，為了能持續有好作品給粉絲們有更好的體驗，我們與許多優秀的國際音樂團隊合作。除了有格萊美獎音樂團隊之外，知名創作歌手陶喆、林俊傑和新任金曲獎男歌手方大同也有幫我們寫歌與製作。」他說。

如何引發粉絲共鳴？

不久前的7月29日，就在一路之隔的上海梅賽德斯賓士文化中心，絲芭文化舉辦了SNH48Group第四屆偶像年度人氣總決選。幾個女團近300名成員悉數到場，根據絲芭文化的數據，粉絲們為各自的偶像投票晉級，最終投票數達到277萬，這個數字刷新了全球偶像團隊同類活動的紀錄，投票銷售額近億元。

「28號總選預熱演出，29號總決選，30號第一場握手會，今天第二場握手會。」這樣緊湊的活動安排給郭建良和製作團隊帶來極大的壓力，他們需要為團隊成員準備衣服，安排曲目。

這些女子組合演唱的歌曲中，快歌比例較多。「我們希望營造一種激昂氛圍。」這是郭建良挑選歌曲的一個重要方向。年輕的女團成員大部分都是在公開場合演唱，快歌會帶來活躍的現場氣氛。

實際上「戰鬥」「激昂」這些詞語也經常在女團成員口中出現。雖然同屬絲芭文化，但團隊和團隊之間，甚至成員和成員之間都有競爭。「我們提倡良性競爭，戰鬥心態，希望成員向上走，爭取勝利。」郭建良說，SNH48的核心文化價值觀是「夢想，汗水，堅持」，所以很多歌曲中也會表現出這樣的青春活力、堅持夢想的面貌，而這些元素也會顯示在女孩們的日常公演中。

以SNH48為例，這個團隊共有5個隊伍，分別為S隊、N隊、H隊、X隊和XII隊，5個隊伍每周都會在上海虹口區的星夢劇院進行公演，周三到周五每天一場，周六日一天兩場。之所以選擇這個容納兩百多人的場館，是因為粉絲得以近距離接觸到自己的偶像。

「舞台和座位面對面，沒有距離感。」在這種年輕人聚集的演出現場，演唱節奏感較強的快歌，很容易引發觀眾的共鳴，很多觀眾會跟隨激昂的旋律有節奏地呼喊口號。

這種口號有一個專業的名稱為「call本」，在年輕人喜愛的嗶哩嗶哩網站上，搜索「SNH48call本」就可以看到教學視頻。粉絲們會依照歌曲節拍，在演唱間隙極具節奏地呼喊口號，口號中有中文、英文還有很多日語。

事實上，這和SNH48的出處有很大關係。SNH48的運營模式脫胎於日本的女團AKB48，該組合於2005年成立，隨即風靡日本，並形成了可以複製的「48系」養成類偶像團體模式。

上海的SNH48很快沿襲了AKB48的許多風格，這也是粉絲們以日語做口號的主要原因——很多「call本」在AKB時代就已經出現。

而AKB48帶來的影響還不止於此，比如SNH48的命名方式也來自於前者。她們都使用所在城市的英文字母作為自己的組合名稱，並在後面加入數字48作為後綴。如AKB是秋葉原（AKiBa）的簡寫，SNH是上海的拼音簡寫，而數字48則來自於該日本會社芝幸太郎的姓氏「芝」（日語讀音同48）。同樣，SNH48在國內的劇場也是沿用了AKB48的風格，國內劇場的舞台尺寸和日本AKB48使用的舞台尺寸相仿。

▲SNH48的運營模式脫胎於日本的女團AKB48，該組合風靡日本，並形成了可以複製的「48系」養成類。

在「48」系團體中，劇場選址有著極為重要的作用，絲芭文化之所以選擇在上述5個國內城市成立團體，除了考慮到當地的經濟因素外，還需要考慮是否有適合的場地建立這樣的小型劇場。

在偶像養成模式中，讓粉絲得以近距離接觸偶像是極為重要的一環，因此劇場承載著偶像和粉絲關聯的重任。和傳統的「天王、巨星」等藝人需要仰視不同，此類養成的偶像必須走「親民」路線。

具體來說，此類偶像和粉絲之間要越親近越好，大家都是平等的年輕人。在SNH48的粉絲群體中，那些經常買票到劇場內觀看演出的粉絲會被稱為「劇場黨」，那些偏向於觀看視頻而且發表彈幕的評論者被稱為「鍵盤黨」。對於「劇場黨」而言，劇場是他們的「聖地」，是可以每周和偶像互動的舞台。

「沒有劇場就沒有凝聚力。」郭建良對《財經天下》周刊說，劇場的重要性讓他在選擇歌曲時必須要考慮該元素。他需要把握這種特殊的互動方式，不僅要考慮歌曲的節奏和速度，還需要兼顧歌曲是否符合主題性的要求。

「粉絲喜歡某些歌曲，或許不僅是喜歡這個旋律，他們還可能喜歡這種舞蹈、主題等，所以我們選擇歌曲的時候也需要按照這幾個角度仔細斟酌，不能像以前為其他歌手選歌時那樣。需要思考的元素也較不同。」

引發粉絲共鳴是他們必須重視的地方，一首好的快歌會在現場引發山呼海嘯的回應，這會讓現場粉絲得到更暢快的體驗；而另一些節奏舒緩或輕快的歌曲，被用來調節現場節奏，讓觀眾在快歌、激昂的樂曲間隙得到放鬆。

除了公演曲，另一部分歌曲會收錄進48系的EP（迷你專輯extendedplay）中。按照48系的規定，公司每年會發行多張EP，分別為：3月份的春季單、5月份的泳裝單、8月份的秋季單、10月份的彙報單和12月份的新年單。粉絲通過購買這些EP，可以獲得積分和相應的握手券或投票券。

EP的發行讓48系對於歌曲有更多的要求：成員們一方面需要在劇場內演唱新歌曲——必須讓「劇場黨」得到新鮮的視聽享受；同時還需要在EP中展現公演之外的嘗試。因此，所有成員都將花費更多的時間用來錄製歌曲。

「各個團隊的錄音棚幾乎每天都會進行錄音工作。」郭建良說。

系統內外

郭建良出生在澳大利亞，上世紀90年代末期他開始在台灣寫歌創作。2000年左右成為一個職業製作人，先後供職於福茂、百代等著名唱片公司。2004年，其為羅志祥、徐熙娣（小S）編曲製作的《戀愛達人》一歌傳唱一時，成為經典。

在進入絲芭文化前，他是一個獨立製作人。除了和羅志祥、張韶涵等歌手合作外，他也出現在多個選秀現場。他曾是台灣選秀節目「明日之星」的主要評審，該節目一度是台灣收視最高的選秀節目。

但進入絲芭文化之後，他的工作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這並不僅因為他從獨立音樂人變成全職副總裁，而是因為連他本人也進入到這個獨特的「養成系統中」。

簡單地看，絲芭文化是在打造一個「偶像養成」的平台，他們將那些十幾歲的「素人」小姑娘培養成一個個光鮮亮麗的「新生代偶像」，但在背後，這個平台是在運營著一個現實版的「模擬養成系統」。

在該系統中，不僅偶像和粉絲需要互相養成，甚至系統運營者本身也需要養成。

少女們站在舞台上、聚光燈下，所有人可以從她們的日常演練中看到其成長。而另一方面，粉絲群體的成長則更加隱蔽，他們會挑選自己喜愛的偶像，並將偶像的成長和自己的喜好綁定在一起——隨著偶像的進步和倒退，自己也會歡喜或悲傷。

資深的粉絲會進一步購買劇場票，加入「劇場黨」行列近距離地接觸偶像，為偶像的成長做出自己的貢獻。同時購買EP獲得握手券、參與總決選投票等活動，最終成為一名合格「應援團」成員。

「應援」一詞也源自日本，原本指校園中用來營造聲勢、鼓舞士氣的啦啦隊，但現在更多的指代那些為偶像鼓舞士氣的粉絲群體。

在SNH48的應援團內，粉絲們甚至衍生出了各類文化辭彙，例如他們稱自己為「聚聚」，S隊的粉絲自稱為「S喵」，而N隊就自稱為「N狗」，H隊的應援團則自稱「H豚」。很難考證這些詞語的由來，但這些亞文化的興起，意味著這個養成系統開始運轉了起來。

在這個系統中，一切規則都是為了讓偶像和粉絲群體更加親密而設計的，例如劇場內普通坐席的票價為80元，距離舞台較近的VIP席為168元，但最核心的3個VIP座位並不能只靠金錢購得。這3個特別VIP的座位還需要觀眾用「積分競標」。而獲得積分的方式是長期關注偶像，購買EP或者周邊產品。

實際上，無論是每周的演出，積分的兌換，每季度的EP發行，或是每年的總決選、金曲大賞等活動，都是制定規則讓更多粉絲和偶像在該系統獲得體驗。

一旦進入到這個規則中，很多粉絲會產生一種特殊的黏性。在粉絲看來，偶像們的成長和自己息息相關，偶像們需要應援會在各方面給予支持和鼓勵，同時自己也需要在偶像的成長中找到「成就感」。因此粉絲們都會時刻關注自己偶像的新聞消息，以免「落伍」。就這樣，在這個系統中，「養成」的不僅是偶像，同時還有粉絲。從某個角度來看，郭建良和他的同事們像是這個系統的「維護者」。

但郭建良不這麼認為，在他看來，整個公司員工都是在不斷的培養學習中，也在接受另一種養成。

「實際上我們這些團隊的老師不僅是專業的藝能培訓老師，同時也是經受了『養成模式』洗禮後的老師。」在郭建良看來，在一個「養成平台」上，所有事物都帶有「系統」的痕迹，每個人都需要經受類似的「洗禮」才能適合這個平台，才能滿足這些養成偶像的特殊學習需求。

甚至郭建良本人也處於此類訓練之中。郭建良說，自己從一個獨立音樂人轉型成絲芭文化的「總製作人」，本身也是一個養成計劃。為了完成一年400首歌曲的任務，他搭建了一個20多人的團隊。按照郭建良的計劃，未來他們將不再僅限於尋找「快歌」，而是將呈現更多元化的歌曲風格。

也許是偶像團體崛起的新時代催生了郭建良這樣的新一代職業音樂人，今天的他不僅需要完成大量的音樂工作，還必須顧及市場及偶像團體音樂的方向。

「以這個模式為標準，目前市場上我是第一個。」他說。

創意7問郭建良

Q：你覺得所做的歌曲中，哪個最滿意？

應該是性格的關係，永遠都還是會覺得每首歌曲都可以做得更好。會繼續做直到有一首最滿意的。

Q：是什麼激勵著你去創作？

每首歌都是一個故事。對不同的聽眾來說，都有不同的感受跟影響。能讓聽眾對歌曲產生共鳴，是一件很玄妙的事。做不同的音樂，就像在用不同的語言跟聽眾交流。永無止境。

Q：你認為最完美的工作狀態是怎樣的？

不列入商業考量來說，就是沒有時間跟預算的壓力，可以讓團隊跟自己盡情地發揮。

Q：你認為做音樂製作人最重要的特質是什麼？

技術，經驗，能力都是必備的特質之一。很多人都能做得很好。但我認為最重要的是能掌握情感的能力，就像擁有一個「能說故事」的思維，能用不同角度與不同的聽眾達成共鳴。這就不是每個人能做到的。

Q：你的偶像或者你在某一方面比較推崇的人是誰？

這名單會很長，就不一一列出來了。很欣賞成功又懂得回饋社會的人，不自私地把自己的成功最大化的造福於更多人。這是一種境界。

Q：你內心掙扎或者迷茫的時候喜歡做什麼？

找機會安靜地跟自己對話。

Q：你怎麼理解創意階層在商業社會中的作用？

不同的創意可以有不同的體現方式。能在商業領域中，用最經濟和最有效產生共鳴的方法讓消費者接受你的作品是關鍵之一。同時，還需要與時俱進，跟得上變化很快的市場，甚至引領市場。

【本文首刊於2017年8月14日出版的第139期《財經天下》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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