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她們可以遺忘，但我們不行！

8月14日，一部以「慰安婦」為題材的紀錄電影《二十二》低調上映。

沒路演，也沒什麼宣傳，頂多是幾個明星、導演的微博轉發。因為製作方沒錢

這部電影早在2014年製作完成後，因題材受限，發行宣傳都遇到了極大困難。後導演受到韓國同題材電影《鬼鄉》運作模式的啟發，在網上兩次發起眾籌，最終才得以提前點映。到影片正式公映時，《二十二》排片率僅僅只有1%，而去年的《鬼鄉》卻在韓國蟬聯了半個多月的單日票房冠軍。這實在有點諷刺。

電影《鬼鄉》海報

影片以葬禮為開端，以葬禮為結束，跨越全國五個省、二十九個地區，講述了二十二位倖存「慰安婦」老人的故事。

導演用極其平淡而散亂的鏡頭，將這些阿婆的經歷緩緩道來。

——來自韓國的阿婆毛銀梅——

阿婆毛銀梅，本名叫朴車順，她從小被騙到中國，途中與母親走散，後被日軍俘虜，受盡苦難。

她從不跟任何人提起自己的事，面對鏡頭，她說很多事自己都忘了，卻依然能流利地用日語說出「歡迎光臨」「請進」「請坐」，這些都是她曾經在慰安所的印記，忘不掉，也抹不去。解放後她自己改了名，跟毛主席一個姓，她說「毛主席愛我們，我也愛他。」面對鏡頭，她哼唱著兒時學的《阿里郎》和《桔梗謠》。她終其一生再沒能回到故鄉，她不想麻煩別人，而家中也再無親人。

——阿婆韋紹蘭——

阿婆韋紹蘭，1944年被擄走，當她好不容易逃出來後，卻發現自己懷了日軍的孩子。丈夫過不了這道坎兒，躲著她一個人跑到山後去砍柴，還說她「到外面去學壞」。

她曾經喝葯自殺，後來被救了回來。她說那個時候她「淚都是往心裡流的。」那個有著日本血統的兒子羅善學因為身份原因一生未娶，而自己同母異父的哥哥，總是叫囂著要買兇殺了他這個日本人。

——阿婆林愛蘭——

阿婆林愛蘭，年輕時參加革命，後來被迫嫁給日本人。她佯裝同意，卻伺機報復，還偷出一箱箱彈藥支援抗日。後來她被送進慰安所，不僅被折磨到失去生育能力，更是因為反抗被日本人挑斷了腿筋，成了殘廢。那一年，她還不到18歲。

她一生未嫁，獨自住在養老院。她最珍惜的東西，是國家頒發給她的抗戰勝利60周年的紀念章。她說：「我的事情國家都知道。」為了保護這枚獎章，她將一把刀掛在了床頭······

《二十二》是一個純粹的紀錄片，沒有煽情、沒有渲染、沒有宣洩，只有記錄。與任何一部影片相比，它都顯得毫不藝術。

22位老人的故事被導演打散在90分鐘的影片中，大量的生活場景與日常對話穿插其中。我們驚訝地發現，這些飽經滄桑的老人，與平常老人其實並無不同。

在導演的鏡頭下，阿婆李愛連靠在炕上樂呵呵地看《西遊記》，她還養了很多隻流浪貓，即使自己沒飯吃，也要先把貓餵飽了。

阿婆李美金覺得自己生活的很幸福，兒子會給錢、給東西。她自己做飯，還能坐在樹下跟人打牌。

阿婆毛銀梅與看望她的韓國攝影師開心地聊天，慨嘆著相機的高級和昂貴，雖然兩個人因為語言的原因，其實根本誰也聽不懂誰。

阿婆林愛蘭以為自己的勳章被偷走了而氣憤不已，當別人為她找到了以後，她便害羞又開心地呵呵笑了起來。

阿婆王玉開對來照顧自己的日本留學生也十分喜愛，並不排斥她是日本人的身份。當她把日本人的照片拿給自己看時，阿婆沒有憤怒和悲傷，只是笑著說「原來日本人老了沒有鬍子」。

這一切的一切都顛覆了我們對「慰安婦」這個群體的認知

沒有我們想像的苦大仇深和痛不欲生，也沒有正義凜然和激動控訴，在不回憶自己過往的時候，她們的生活平常無比：吃飯、睡覺、聊天、發獃……導演用各種細節為觀眾傳達一個主旨：生活，或者說，活著。

在飽受苦難過後，這些老人活了下來，她們依舊善良樂觀，依舊熱愛生活。沒有誰能把仇恨和痛苦持續幾十年，畢竟既然活下來了，總要繼續生活，並且儘力熱愛。

在影片最後，字幕呈現了很多老人曾經的話，其中的一句是「淚都是往心裡流」的韋紹蘭阿婆說的。

她說：這世界真好，吃野東西也要留出這條命來看看。

中國人向來拒絕沉重的東西，於是連同沉重背後的歷史與真相也一併拒絕。

我們在「犯我中華者雖遠必誅」中集體高潮，卻從不願正視歷史的瘡疤和傷痛。

於是《二十二》這類影片因為沒有市場，從拍攝之初就面臨經費短缺。曾經對《三十二》很感興趣的投資方因為與導演郭柯的理念不合最終撤資。在找到張歆藝後，電影有了資助才得以繼續拍攝。郭柯堅持自己的理念，絕不煽情和消費苦難，也絕不帶進自己的想法。他說自己對社會的認知和人生經歷有限，他不想刻意說明什麼東西，因為他怕自己的思想太過狹隘。他要的只是記錄，只有紀念。

於是影片變得很瑣碎，或許如同拍攝的過程一樣瑣碎。當老人哭著說「不說了不說了」，郭柯就真的沒有繼續，而是將鏡頭拉向了天空和大地。當老人終於願意說出從不對他人講的話時，影片也只是克制地點到為止，絕不渲染，絕不矯情。

郭柯說這是晚輩的尊重。

時過境遷，老人們想要忘記過去，繼續生活。

「這麼大年紀有什麼說頭啊？過去就過去了。」

「自從十七歲之後，我就再沒有提過這些事了，我想把它們帶走。」

她們可以遺忘，但我們不行。

因為忘記歷史等同於背叛；因為一個沒有記憶的民族沒有未來。

日本侵華期間，20萬中國婦女被迫淪為日軍性奴。在影片開拍之時，中國內地僅剩22名「慰安婦」倖存者。到影片播出之時，僅剩8人。

恐怕用不了多久，我們就會與最後一位阿婆告別。正在死去的不僅僅是一個重要的群體，更是一個民族的記憶和歷史的真相。

不敢看、怕沉重、怕難過，這不能成為我們拒絕這部電影的理由，與她們受盡的苦難相比，吾等後輩，沒什麼資格提難過。我們能做也必須做的，是不忘記，不仇恨，但也絕不原諒！

在影片中，導演安排了日本人，韓國人，中國人三個群體。

一個來自韓國的年輕攝影師，從很早以前就開始幫助在中國生活的韓裔「慰安婦」群體，後來他也開始幫助中國的「慰安婦」倖存者。他說她們的痛苦都是相同的。

一個來自日本的留學生米田麻衣，一直在照顧海南倖存的「慰安婦」阿婆們，看著王玉開阿婆到去世也沒捨得用自己送的新被子，她背對鏡頭，暗自哭泣。

還有很多中國的志願者與退休教師在默默幫助中國的「慰安婦」倖存者進行申訴，照顧她們的生活，記錄她們的故事。

三個國家，幾個群體，戰爭過後留下的傷痛與罪債，整整延續了幾十年。

導演在講人、講故事，最終其實是在講戰爭。

正如結尾字幕中陳林桃老人說：希望中國和日本要一直友好，不要再打仗。因為一旦打仗，會有很多人死去。

這是導演最終想為大家傳遞的東西：我們必須銘記，但那不等於仇恨；我們必須追責，但那不等於戰爭。

比起看那些動不動就熱血沸騰、喊打喊殺的電影，當下的觀眾或許更應該看看這種冷靜真實的紀錄片，

因為只有親歷者的自述才能讓你明白，戰爭，究竟意味著什麼。

願那些終日想干他一票的鍵盤俠們，能在戰爭不幸來臨的那一天，有能力保護好自己的父母和妻女，而不是只會對著敵軍狂練五筆字型。

願所有人都能有勇氣正視歷史與良心，去為這樣的紀錄片貢獻一張電影票以示致敬：

上敬戰死的英靈，

下敬塗炭的生靈，

中間，敬人世間的良心。

讓我們都記住吧，

記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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