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1部隊專題片：日本媒體的突破

8月13日，日本NHK電視台晚上播出了《「731部隊」的真相——精英醫學者與人體實驗》的紀實專題片，在日本各界引發熱議，還獲得中國外交部點贊：「讚賞日本國內有識之士揭露歷史真相的勇氣」。日本731部隊犯下的累累罪行對於中國人而言並不陌生，而對於多年來在戰敗紀念日之際努力把日本打造成戰爭「受害者」形象的日本媒體而言，NHK的這部紀錄片卻是一個很大的突破。

引發科學與戰爭的思考

這一電視片之所以引人注目，主要有兩個比較大的突破口。

一是使用了眾多聲音證據。這次NHK的專題節目公開了1949年在蘇聯舉行的「哈巴羅夫斯克審判」時的錄音資料，在這一審判中，731部隊的相關人員成為被告和證人，他們的聲音在電視中出現，尤其震撼人心。如：

731部隊衛生兵古都良雄：昭和18年（1943年），為了檢驗疫苗的效果，拉來了50名中國人做人體試驗，在糖水中加入斑疹傷寒細菌，強制他們喝下，因為這次試驗，有12人或者13人去世……

731部隊軍醫西俊英：那時有鼠疫跳蚤試驗專用的建築物，其中關著幾名囚犯，這些人都染上了鼠疫……

731部隊第一部細菌研究部長川島清：當時當地有兩處中國俘虜收容所，人員有3000人，讓他們製作饅頭，然後往饅頭裡注射細菌……

紀實片中還有證言證實，731部隊還進行了當時國際條約禁止的生化武器的試驗，還在水源地和百姓喝水的井裡投放細菌……

紀實片第二個特點是對現實問題有所涉及，直接觸及近年日本學術界議論紛紛的學術與軍事研究關聯問題，提到了包括日本防衛省的研究費倍增問題、科學為軍事所利用問題、日本學術會議在軍事課題方面的杯葛等等。日本學術會議是創立於1949年的學術機構，1950年發表了「絕不進行以戰爭為目的的科學研究」的聲明。現在日本學術會議里有關學術研究與戰爭關係的議論再起。

這部紀實片反思戰爭的角度比較獨特，讓人痛思學者與戰爭的關聯。當時有學者因為從事人體試驗研究而取得博士學位，這不僅是戰爭的問題，也是科學領域的重大問題。紀實片中出現了一些東京大學、京都大學這兩所日本最高水平學府的科學者的名字，他們曾被捲入戰爭。

731部隊的石井四郎把京都大學的戶田正三等日本的醫學、理學等學者40名彙集到中國哈爾濱郊外，讓他們主導人體試驗研究。

這種暴露是一個很大的進步。紀實片引用了1930年代東京帝國大學校長、病理學者長興又郎的話：「科學者不單是被捲入戰爭，而是讓戰爭激化。」許多日本網民表示，此言振聾發聵。

日本有眾多揭露731部隊罪行的著書

雖然部分日本右翼說731部隊人體試驗是「捏造」，但是長年經歷史學家和研究者的挖掘和檢驗，日本史學界認定731部隊進行人體試驗是證據確鑿的。

關於731部隊的罪行，國內讀者可能對森村誠一的《惡魔的飽食》比較熟悉，這部書對731部隊的罪責有詳細描述。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頗有影響力的著作。

被稱為731部隊研究第一人的神奈川大學名譽教授常石敬一在1995年出版的《七三一部隊》一書中揭露了731部隊隊員3000多人，在十年的時間裡，用2000至3000名人體做實驗、最終殺害的慘無人道的事實。之後常石還出版了多部以揭露731部隊罪行為主題的書。

2008年1月，作家青木富貴子所著《731——暴露石井四郎和細菌戰部隊的黑暗》出版。

今年7月，高中退休老師神谷則明所著《長久沉默——父親記憶中的惡魔的731部隊》出版。20多年前開始，神谷則明在日本各地演講,用自己的父親——一名原731部隊士兵親眼所見慘無人道的事實，向社會暴露日本侵略軍的罪行。

和平、反戰是日本社會的主流意識

NHK和所有的日本媒體一樣，它的報道基本上代表媒體的立場，因此不能簡單地把NHK的報道傾向等同於政府的立場。

前些年，筆者曾經採訪幫助重慶大轟炸受害者等中國戰爭受害者在日本打官司的日本律師，他們不僅無償為那些戰爭受害者提供法律幫助，而且還在住宿方面提供便利。當筆者對他們說「感謝你們」時，日本律師微笑著搖頭說：「不必說感謝，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日本，戰爭受害者千辛萬苦來日本打官司，如果我們不幫他們，那還有誰來幫？這對我們來說是基本的禮儀，更是一種理念，我們是為日本的形象考慮，過去日本帶給許多國家民眾災難，作為普通日本人今天有機會償還一些過去的罪孽，我們感到欣慰。」筆者不禁感慨：日本雖有不少否認侵略戰爭的右翼，但是有更多熱愛和平、反省戰爭的有識之士。

我們應該這樣理解：NHK播出揭露731部隊戰爭罪行的紀實片，其用心並非是玷污日本形象，而恰恰是維護日本形象、保護日本利益之舉。讓世人了解日本民眾對戰爭的厭惡，和對和平的渴望。

至於說NHK為何在這一時期播出731部隊紀實片，一個最基本理由是：8月，日本媒體例行製作戰爭專題，8月書店設有戰爭書籍專櫃，電視台都要推出有關戰爭與和平主題的節目，NHK正是擅長做這類紀實性的節目，其他電視台則播出一些戰爭題材的電視劇。今年NHK的戰爭專題節目不僅僅關注731部隊，還播出名為《本土空襲》和《樺太地上戰》的紀實片，前者說的是盟軍對日本的空襲，後者說的是日本投降後一個星期內，樺太島（今庫頁島南部）有數千日本人死於蘇軍之手。所以，媒體的戰爭專題片並不單是暴露日軍的惡行，也強調日本人在戰爭中所受到的苦難。

對於日本人來說，NHK有關731部隊的專題片，只不過是眾多的8月戰爭專題片之一。NHK有關戰爭的立場和觀點是符合日本社會主流意識的——倡導和平，反對戰爭，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日本社會的輿論導向，對於戰爭有了更深刻的反思。

但是，我們也得認識到，日本社會希望和平、厭惡戰爭的意識，恐怕更多地來自對空襲、核爆等日本作為戰爭「受害者」的痛苦記憶的強調。NHK的紀錄片之所以在日本國內引起巨大反響，也從一個側面說明日本社會對當年的戰爭罪行知之甚少，對本國侵略歷史缺乏認知。而且，媒體的報道不等於日本政府對戰爭做出了深刻反省。同時NHK有關731部隊的紀實片也僅是做到挖掘史實，公開真相，並沒有深入追究戰爭責任問題。

日本政府對歷史責任的消極態度

1940年，因為731部隊散布細菌，使得長春和農安等地鼠疫流行，眾多無辜民眾成為犧牲者。當時在731部隊的軍醫金子順一1944年匯總一部《論文集》，後來被稱為「金子論文」，可以說記載了日軍罪行的詳細證據，證實了一系列慘絕人寰的罪行，包括多次細菌散布的日子都有明確記錄，死亡人數達到25946人。論文中還寫道日軍計劃在太平洋和東南亞地區散布鼠疫細菌，推測出根據地域和季節變化預期達到的細菌戰的效果。不過因戰事變化那些計劃在預謀階段被取消。

2011年，「金子論文」在日本國會圖書館關西部被發現。2012年6月15日，在眾議院外交委員會會議中，社民黨議員就「金子論文」所涉及的731部隊問題提問，追問政府如何對待戰爭罪證。當時的民主黨政權的外交大臣玄葉光一郎的回答是：事過境遷，依靠政府調查來判斷事實很難，今後依據歷史學家的研究再做出判斷。

長期以來，日本政府包括現在的安倍政權對於731部隊等日軍侵略罪行的態度亦是：交給歷史學家和學者去討論。我們或許可以認為，其潛台詞是：關於日本戰爭責任的問題，就讓它僅限於學術探討的範圍內好了。

由此可見，終戰72年至今，日本政府當年被日軍侵略的國家之間，在歷史認識上還存在很大的差距，仍然不願意直面其侵略歷史和戰爭罪行，對此做真正深刻的反省。（黃文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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