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結核是怎麼引領時尚潮流的？

肺結核是一種古老的疾病，至少可以追溯到一萬年前的新石器時代。然而，在1882年結核桿菌被發現之前，人們一直對它不甚了解。1944年，人類才發明出第一種有效的抗結核藥物鏈黴素，在此之前，誰也沒有辦法阻止結核病肆虐的步伐。人們將這種疾病稱為「消耗病」或「癆病」，病人會漸漸地形銷骨瘦，最後在咳嗽、咯血和虛弱中死去。

按理說，這樣具有傳染性的致死性疾病本該引起人們的恐慌，但由於無知及其帶來的樂觀，古人將肺結核浪漫化成了美麗的標誌。

在中國古代，我們最耳熟能詳的肺結核病人莫過於林黛玉莫屬。雖然現在有人提出異議認為林黛玉患的有可能是先天性心臟病，但紅樓夢的作者並非專業醫生，他的描述有些許的差錯是可以理解的。在紅樓夢中，大夫曾經說過，林黛玉患的是「癆病」，也就是肺結核。面薄腰纖、削肩膀的林黛玉「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行動處似弱柳扶風，病如西子勝三分」，可以說，她的肺結核成為了她美貌的加分點。

病弱的林黛玉（豆瓣）

不過，人們稱讚林黛玉美麗，更多的是因為欣賞她的才情和性格，病弱只不過是一個錦上添花的因素。同樣是18世紀，在地球另一邊的歐美國家，人們對肺結核的審美追求，可就瘋狂多了。

從1780年開始，從歐洲的上流社會開始颳起了結核病的審美之風。結核病導致的全身癥狀，包括低熱、乏力、食欲不振、體重減輕，都成了美的標準：由於食慾低下、營養不良，結核病人擁有者蒼白的皮膚和消瘦的身材，而長期的低熱，則讓女性唇頰緋紅、雙目含水、楚楚動人。

所有人，包括有病的和沒病的，都要拚命在自己臉上強調這些美麗的特質，她們把臉刷得雪白，然後在臉頰和嘴唇上塗抹粉紅的顏料，還要穿上緊得無法呼吸的束身內衣，披上裙撐和曳地長裙，力圖讓自己顯得更加弱不禁風一些。事實上，這些美麗的緊身內衣對肺結核病人來說無異於催命符，它們限制了肺部的呼吸幅度和血液循環，只會讓結核桿菌擴散得更加輕鬆。而曳地長裙則將街上所有的灰塵細菌掃進家中。

慘白的臉加上腮紅，配上束身內衣和長裙（knowledge）

而在這些病美人之中，最成功、最引人注目的，要屬巴黎名媛瑪利亞·杜普萊西斯（Marie Duplessis）。在她最著名的肖像上，人們可以看到她光滑的黑色頭髮，清瘦的鵝蛋臉，閃閃發亮的眼睛，象牙色的皮膚以及臉頰上淡淡的紅暈。

瑪利亞·杜普萊西斯（wordpress）

杜普萊西斯出身貧苦，15歲抵達巴黎後，靠著她「驚人的美貌」涉足各大娛樂場所，迅速成為王公貴族們追逐的對象。她最有名的情人包括了公爵、外交大臣，許多著名的作家、音樂家包括小仲馬和李斯特都傾心傾慕她。可惜的是，她患上了肺結核，經常發燒、咳嗽，結核病灶浸潤破壞了肺部微小的血管還會導致咯血，不過這些癥狀都沒能引起她的重視。她抱著「時日無多抓緊時間享受」的心態，整天花天酒地、日夜顛倒，最後23歲就香消玉殞，小仲馬在她逝世後的第二年，寫出了以她為原型的巨著《茶花女》。

可能有人會有疑問，這樣一位交際花，難道不會將結核傳染給別人嗎？事實上，如果和未經治療的肺結核患者長期、頻繁或親密接觸者，均有非常高的感染風險，感染率約為22%；不過，90%的結核桿菌感染者都是無癥狀或潛伏性的，只有10%的感染者在一生中的某個時段會發展成活動性的結核病。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患上結核病的，這也是為什麼人們花了那麼久才搞清楚結核是傳染病的原因。

這些畸形的審美一直持續到1882年結核桿菌被發現、微生物學鬱鬱蔥蔥發展起來後才有所改變。那些富有遠見的醫學家們努力宣傳著預防結核病的知識，大規模地在歐美國家推行公共衛生活動，呼籲女士們脫掉緊身內衣、剪短裙子、男士則剪去厚厚的鬍鬚，同時要多曬太陽——含有結核桿菌的衣服、物品在強陽光下直曬半日，基本上就可以達到消毒的目的。

女性們以病為美的時候，男士間流行大鬍子（美國國會圖書館）

這些預防措施曾經遭遇到傳統保守者的抵抗：誰會輕易拋棄原有的審美觀念呢？就連留慣鬍子的大男人聽到要剪鬍子都忸忸怩怩的，更不要說那些將美麗看得比生命還要重要的年輕女性了。幸運的是，很快，新的審美潮流出現了：裙擺剪短之後，鞋類時尚正式誕生，而多曬太陽的「日光療法」，則讓人們發現了深膚色的魅力。如今歐美流行的「美黑」，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人們又一哄而上追逐新的潮流，防治結核病的阻力消失，很快，結核病的發病就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1917年的時尚畫報，女性們拋棄了束身內衣，已經開始穿中裙、露出鞋子了（wordpress）

回顧歷史，其實這種「以病為美」的滑稽故事並不少見，我國古代的東施效顰、纏足陋俗不也異曲同工嗎？這些曾經支配人類的愚昧，只有科學長足的進步才能消滅。如今對人類來說，肺結核已經不再是巨大的威脅，只要定期服藥，就可以簡單地治癒。而它在漫長歷史中給人類留下的審美遺產，則被或多或少地傳承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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