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昌明：樹猶如此

樹猶如此

回來美國三十五天，每天依然在畫室超過十個小時，便覺得日子其實過得很快，畫出喜歡的作品有了十二分歡愉，《樹猶如此》是最後一個系列，勾線繁複，畫了染染了勾，以至於腦子裡面都是這輩子看到的最感動我的那些樹。畫得接近尾聲，便想去看樹，看樹當然是優山美地——亞當斯用最樸素的鏡頭囊括了優山美地的魂，而這魂的大部分就是那倒下經年依然頑強不息的樹榦。

來回八百公里，開著老夥伴奔兒，自打買了車就長久停著，四年開得還不到一萬，換洗衣服，再無非手機、鑰匙、信用卡。我偷浮生半日之閑去看樹，看優山美地的樹。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這裡不美，我來過，春夏秋冬都來過，白雪皚皚亦有溫暖，烤肉，美酒，春夏落雨之後，每一塊石頭像新娘，蒙了蓋頭，給你十二分的期待——和朋友抑或是獨處，總能找到那一點點屬於自己的靜逸或是輝煌，靜逸在一棵倒卧的巨樹，一座頑鈍的石，或是一溪潺潺，一峰碩碩，優山美地的山峰巨石像少婦，鳳儀萬狀卻是經過人事風景的端莊秀媚，夕陽西下，便是輝煌，色彩成了悄無聲息的合奏，或有一個瀑布躥下來，天邊一線便有了靜中寓動的天光水色，人世間所有的恩愛情仇功名利祿一下子便顯得不重要，即便在路邊的木墩上坐著，聽四圍有情有意的水聲纏綿，我亦覺得這活脫脫是個夢，夢的內層依然是海晏河清，不知不覺就想到了朱自清，什麼都可以想什麼也都可以不想，我且受用這一番天寬地闊給予的洗禮好了。

公安派文字有山水養就的輕靈幹練，我依然覺得書生氣太足；胡蘭成把五四之後文字捏出汁水來，多了依然成了一番套路，便網住了木心、董橋，網住了朱天心、阿城，藝術原來不能有腔，文字不能有設定的調兒，鴛鴦蝴蝶派唧唧歪歪也成了一種時尚，就讓我想起來那些凈手焚香做氣功之後才寫字畫畫的人物，才氣和才情永遠不是這些個枝節裝點來的，藝術如果還有一點點真實的情懷便應該像這飛流直下的瀑，你擋試試？！

靜寂，我便想以前在這打獵捕魚的印第安人，他們永遠可以選擇一個美得發醉的地方唱歌勞作，生兒育女，釀著美酒曬著肉乾——然而，機器和槍炮改變了生活一如既往的、祖先教會的方向和軌道，然後，電腦和網路進一步，所有的標準「嘩」一聲改變。昨晚棲息的小鎮有一家一百多年的牛排店依然用炭火烤的牛排沒有用電腦設定的溫度去制，於是，餐刀所致，牛油和汁兒歡快地在口中齒縫愉悅地流動。

樹猶如此，美亦如此。

孟昌明 8月1日 優山美地叢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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