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派的婚姻

張老師和李阿姨是我們家屬院一道靚麗的風景，幾乎每天晚上，他們都要出去散步，然後回來。張老師幽默，李阿姨慈祥，大伙兒常在一塊說笑。有一年，夏天，我們在家屬院門口乘涼，張老師和李阿姨從外面回來了。看他們恩愛的模樣，老婆打趣說，拉住手!張老師耍大方，對大伙兒說，拉住就拉住，來!說著，張老師扎勢拉扯李阿姨。李阿姨本能迴避，大伙兒哈哈笑。笑中，李阿姨說，我們不像你們，你們的愛情都新潮，我們的婚姻卻老派。

新潮的愛情、老派的婚姻，李阿姨這話說得可真好。李阿姨這句真好的話當時也不覺奇，只是自然刻印在腦海里，事後偶然想起，意韻悠遠。這個夏季，有一天晚上，我在夜校上自習，快放學的時候，風起，雨降，嘩嘩啦啦，鋪天蓋地，狂暴無休止。我站在教學樓一樓的走廊上，無望地等待著。閃電的一剎那，我看到了門崗處老婆的身影。我呼喚，老婆過來，把手中拿著的一把傘遞給我。我撐開，兩把傘，一對夫妻，行走在風雨中。我很感動，把感動蘊涵在埋怨中，對老婆說，這麼大的雨，你過來幹啥!老婆說，你不是說這兩天想感冒的嗎，要是再淋淋雨肯定感冒。我的感動升級，想不到無意中的一句話，老婆竟如此上心。感動中，我想到了李阿姨那個夏天的那句話，愛情都新潮，婚姻皆老派。

這話，這種時候想起，可真是特別。是呀，愛情都新潮，婚姻皆老派。青春男子哪個不善鍾情，妙齡少女哪個不善懷春，青春妙齡，誰不在愛情的大海里弄潮，誰不在愛情的時尚里張揚，這是常情，是人性。而一旦結婚，青春的憧憬和夢幻漸漸遠去，生活的煩惱和瑣碎接踵而來，退卻年輕的嫵媚和輕狂，安享歲月的恬淡和閑適，婚姻慢慢步入老派，這也是常情，也是人性。

如此說來，新潮的愛情難得，老派的婚姻更難得。愛情講緣分，講遭遇，講可遇而不可求;婚姻講耐煩，講經持，講百年老店的打造。現在人講「不在乎天唱地久，只在乎片刻擁有」，過去人講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在我看來，不是對新潮愛情的誇讚，也不是對老派婚姻的唾棄，它講的是愛的殘缺，一種人間的無可奈何。說到底，愛是一種思想一種方法，一種意識一種能力，新潮的愛情和老派的婚姻是相對而言的，它們不矛盾，由愛情的新潮到婚姻的老派，是自然的過度，常情的順延，人性的接力。

又想起了一則感動。陪老婆逛街，興盡，歸，夕陽西下里，一對老夫婦吸引了我們。大爺是個偏癱，正努力恢復的那種，已經脫離開拐杖，一顛一顛地馬路上鍛煉;大娘在前邊不遠處等待，手裡提著水瓶和手巾。老婆暗示給我看，偷偷說，真感人。我也很感動，感動中想到了一個詞語：返老還童。在這個荒誕詞語的導引下，夕陽下的鍛煉圖成了朝陽里的旭日景。

歲月如梭，時光輪迴，新潮也好，老派也吧，愛情，提煉到最後的精粹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是少年夫妻老來伴，是樸素，是真，是少年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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