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元稹：友情比愛情更長久

山水萬重書斷絕，念君憐我夢相聞。

我今因病魂顛倒，唯夢閑人不夢君。

恍恍惚惚，人世數十載，

你可遇到過真心相交的知己？

當你傷心難過時，他是你最想見的人；

當你夜半敲門後，他是不用說對不起的人；

當你青雲平步後，他是不用改變稱呼的人；

當散落天涯後，他又是你一直牽念、一想起仍心存溫暖的人。

我們一直嚮往伯牙子期的友誼，

渴望有那麼一個人能懂你。

他不會在你沉默時喋喋不休，

不會在你要陪伴時獨自離開。

他懂你的欲言又止，

懂你眼裡偶爾閃現的淚花，

你與他，既不是情人又不是親人，

卻是彼此生命中最無可或缺、獨一無二的那一個。

正如元稹和白居易，志同道合，惺惺相惜，

無論身處何處，對方都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01

人不風流枉少年，登科及第與君識

時至今日，依舊相信越努力越幸運，

只有你足夠優秀，變得更好，

才會遇到那個真正能讀懂你的人。

元稹，字微之，洛陽人，幼年喪父，

後被異母哥哥將母子二人趕出家族，

於是母親帶著他回到娘家生活，

但元稹天資聰慧，加上勤奮好學，

十五歲便明經及第。

白居易，字樂天，幼時家貧，

苦讀詩書，晝夜不休，後高中進士。

後又去長安遊學，

以咱們熟知的那首「離離原上草……」

深得當時有名的詩人顧況的讚賞，

並留下了「有詩如此，居大易」的傳奇。

公元803年，元稹24歲，白居易31歲，

同以書判拔萃科登第，授校書郎，

二人一同入朝為官，至此方初相識。

那時的白居易詩名已盛，旅居長安多年，

元稹初入長安，略顯青澀。

相差七歲的他們開始認真工作，

同樣飽讀詩書，滿腹經綸的兩個人，

在一次次共同翻閱典籍，修正錯誤中，

慢慢熟悉起來，一開始的拘謹漸漸消散，

兩人偶爾還會相約喝喝酒，下下棋，

就這樣不溫不火的相處著，

彼此之間越來越了解。

直到有一天，兩人在工作之餘，

聊起了人生理想，談起了各自的抱負，

才打開了那扇名為知音的窗，

才發現，對方竟與自己志同道合，

才明白，原來這世上真的有惺惺相惜的情誼。

白居易為初識的他們寫下了《贈元稹》

自我從宦遊，七年在長安。

所得惟元君，乃知定交難。

豈無山上苗，徑寸無歲寒。

豈無要津水，咫尺有波瀾。

之子異於是，久要誓不諼。

無波古井水，有節秋竹竿。

一為同心友，三及芳歲闌。

花下鞍馬游，雪中杯酒歡。

衡門相逢迎，不具帶與冠。

春風日高睡，秋月夜深看。

不為同登科，不為同署官。

所合在方寸，心源無異端。

年少成名，旅居長安多年，

卻一直沒有遇到真正可以交心的朋友，

直到遇到你，方才有了交心摯友。

那時的元白，尚未真正踏上官途，

只是兩個在翰林院編纂書的校書郎，

沒有觸摸到官場腐朽、黑暗的一面，

他們依然與高堤垂柳，翰墨花月相伴，

一同「花下鞍馬游，雪中杯酒歡」，

長安直城路、慈恩塔、皇子陂、曲江池、杏園……

都留下了他們的足跡，也留下了眾多詩句。

02

詩詞相和，千里神交

公元809年，白居易在長安任左拾遺、翰林學士，

元稹任監察御史，但隨時需要出差辦案。

這年元稹公派去東川出差，

取距離最近但艱險的駱穀道，

途經駱穀道首經駱口驛，

元稹在驛站里休息時，拂去驛站牆上的灰，

看到好友白居易當年做周至縣尉時，

路過此地留下的詩

石擁百泉合，雲破千峰開。

平生煙霞侶，此地重徘徊。

今日勤王意，一半為山來。

此山似破雲而出，

令人徘徊多次，不想離去。

元稹驚喜萬分，立即提筆給

白回詩《使東川·駱口驛二首》

郵亭壁上數行字，崔李題名王白詩。

盡日無人共言語，不離牆下至行時。

二星徼外通蠻服，五夜燈前草御文。

我到東川恰相半，向南看月北看雲。

風塵僕僕趕路多日，卻一直無人可交談，

苦悶之餘看到你的詩，

細細研讀，彷彿與你同游此地。

寫畢將詩傳回長安，白居易回詩

拙詩在壁無人愛，鳥污苔侵文字殘。

唯有多情元侍御，繡衣不惜拂塵看。

那詩自題在石壁，多年無人看，

也只有你不顧華服沾灰，

願意拂塵細讀那被遺忘的詩。

後來的幾十年，二人這樣一路走，

一路和詩，留下諸多詩句，

據史料記載，他們和詩約900多首。

後出駱谷，到達梁州，

元稹決定在此稍作休整，

夜間宿在了梁州客棧，

一夜長夢，次日醒來，

就給遠在長安的白居易寄去了《梁州夢》

夢君同繞曲江頭，也向慈恩院里游。

亭吏呼人排去馬，忽驚身在古梁州。

昨夜夢見你，李卓直

和白行簡三個人一起到曲江遊玩，

後來屋外人聲鬧，驚醒後才發現自己身在梁州。

而神奇的是，

這天白居易幾人真的去曲江遊玩去，

還在喝酒時想到了遠行的元稹，

白居易寫下了《同李十一醉憶元九》

花時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籌。

忽憶故人天際去，計程今日到梁州。

今日和朋友相聚喝了點酒，

忽然就想你該到梁州了吧。

長安與梁山，遠隔千山萬水，

但兩人的心神活動竟能如此一致，

元白的千里神交真是曠古奇聞。

03

雪中送炭，患難與共

真正的朋友，是你失落時的一雙手，

痛苦時的一個肩膀，氣餒時的一句安慰。

真正的朋友，不會因你的榮耀而想沾光，

更不會因你的落魄避而遠之。

公元815年8月，

白居易遭到不公正對待被貶為江州司馬，

他滿心惆悵，夜不能寐，很是思念好友元稹，

在赴江州的舟船上總是看元稹的詩，

以慰藉受傷的心靈，並寫下了《舟中讀元九詩》

把君詩卷燈前讀，詩盡燈殘天未明。

眼痛滅燈猶闇坐，逆風吹浪打船聲。

旅途漫長，只想看你的詩，

一夜未睡，將你的詩讀完大半，

眼有些酸疼，聽著船外風聲和浪聲，

真想與你徹夜長談，聊聊近況。

其實，元稹早在3月就被貶為通州刺司馬，

剛到通州，就染病在身，

那天夜裡聽到摯友白居易被貶的消息，

一下子驚坐起來，寫下了《聞樂天授江州司馬》

殘燈無焰影幢幢，此夕聞君謫九江。

垂死病中驚坐起，暗風吹雨入寒窗。

燈光昏暗，疾病纏身，

忽然聽妻說你被貶九江，

嚇得我驚坐而起。

當白居易看到這首詩時，

被元稹的關切之情深深打動了，

回信表示，即使是不相干的人都不忍看，

更何況是自己呢，不論時間過去多久，

每每讀到此詩都異常感動。

元稹收到他的信，一下子就哭了出來，

嚇得妻兒急問何事？《得樂天書》

遠信入門先有淚，妻驚女哭問何如。

尋常不省曾如此，應是江州司馬書。

剛收到你的信，知道你平安無事，

強忍了多日的淚水湧出眼眶，

平日的我卻不是這樣的，

只有遇到你才會如此。

兩個同被逐出京城的「天涯淪落人」，

患難之中相互慰藉。

江州的白居易擔心通州的元稹，

為他寄去涼席等一應物件，

還寫信細細叮嚀，細微至極。

特別是兩人不論是誰因丁憂辭官回鄉，

在職的人都會為另一個送去銀錢，

幫其度過無俸祿的艱難日子。

當時通州和江州通信十分不便，

白居易和元稹二人甚是思念，

於是經常期盼能在夢中與對方相見，

白居易寫《夢元九》

晨起臨風一惆悵，通川湓水斷相聞。

不知憶我因何事，昨夜三更夢見君。

晨風吹來，令人惆悵，

許久未收到你的書信，

昨夜夢到你了， 也不知你近來可好？

元稹收到信後，回了一首《酬樂天頻夢微之》

山水萬重書斷絕，念君憐我夢相聞。

我今因病魂顛倒，惟夢閑人不夢君。

山高水遠，書信難通，

多想與你在夢中訴訴別後種種，

可為何你遲遲未曾入夢，盡夢著一堆閑人。

04

與君相交，至死不渝

人的一生真的很短，

我們不要總想等一等，很多時候，

我們等白了父母的頭，等散了那個人，

也等來了意外與分離。

歷經官場浮沉的二人，最終青雲直上，

都成為樂金章紫綬的三品大員。

公元829年，元稹自浙東觀察使遷尚書左丞，

在返回長安途中路經洛陽，與白居易相見，

兩個頭髮雪白的老頭，

時隔多年，依然有說不完的話，

離別時，元稹留下詩兩首

君應怪我留連久，我欲與君此別難。

白頭徒侶漸稀少，明日恐君無此歡。

自識君來三度別，這回白盡老髭鬚。

戀君不去君須會，知得後回相見無？

元稹吟完這兩首詩後淚流滿面，揮手道別，

白居易也是熱淚盈眶，不忍離別。

對於元稹在詩中所言，白居易惴惴不安，

「私揣其故，中心惕然」，唯恐有什麼不測發生。

公元831年，元稹暴死在武昌軍節度使任上，

終年五十三歲，噩耗傳至洛陽，

白居易「一慟之後，萬感交懷」，

再看那兩首詩，更是睹物思人，

悲痛萬分。

後元稹的靈柩運到洛陽，

白居易親自到靈前祭奠，

隨祭文作哀詞二首，

八月涼風吹白幕，寢門廊下哭微之。

妻孥親友來相吊，唯道皇天無所知。

文章卓犖生無敵，風骨精靈歿有神。

哭送咸陽北原上，可能隨例作埃塵。

八月的風已漸涼，

廊下屋內都是親人的哭聲，

這老天卻裝作一無所知，

心底的悲痛無處排解。

次年，元稹葬到咸陽，

白居易又親自為他寫墓志銘，

之後對元九的思念更是從未停止。

用白的話說，他們二人的友誼，

「金石膠漆，未足為喻。

死生契闊者三十載，歌詩唱和者九百章。」

文人的友情，元白可為楷模，

以詩相交，亦以詩相訣。

最好的友情，

各自忙亂，相互牽掛，

不需要刻意想起，

因為一直在心底，從未忘記。

真正的友情，

是「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的美好；

是「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的踏實；

是「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的思念。

哪怕多年不見，再見面時，

也猶如朝夕相處，心裡沒有一絲隔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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