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
1
大冬天的,如果不能奢侈地搓一頓死貴的羊肉火鍋,那麼一對窮酸情侶最幸福的時刻,恐怕就是窩在被窩裡看一部老電影了。
影片劇終,羅素關了手機,爬到老虎身上學著電影主角的口吻說:「虎爺,給妞笑一個,笑得好看就寵幸你。」
老虎沒接招,他咯咯笑:「虎妞,你怎麼這麼虎?」
他在她的臉上親了一口,說先睡吧,然後裹上棉衣,抱起那把破吉他,走進廚房裡反覆練習明天要彈的曲子。
出租屋在一樓,潮濕陰冷,電費太貴,取暖器像一個吞錢的機器,捨不得用,寧願冷著。
羅素鼓著腮幫子縮成一團,半晌又於心不忍,起身把腳底那個熱水袋塞到老虎的懷裡。
斷斷續續的琴聲填滿了冷寂的屋子,生活立即被浸泡在詩意的幻覺里。
那時候,他是倔強的老虎,而她是他的虎妞。
老虎是一個貧窮的不知道是幾流的吉他手,一把八百塊的三合板電箱吉他,他彈了好幾年。實在聽不下去了,才換一套一百多塊的琴弦。但吉他箱體和木質不行,換弦並未起到太大作用。就像一段感情不行了,你換了心肝脾肺,也於事無補。
他們認識的時候,剛畢業的老虎在一個音樂餐廳跑場,剛畢業的羅素在一個小公司做銷售。
老虎一邊努力學習讓琴聲和人聲合二為一,一邊慢慢適應麻木高傲的食客似聽非聽。
而羅素每天小心翼翼地踩著廉價的高跟鞋,在送客戶時迅速小跑,滿臉殷勤地為對方按好電梯。
二十幾歲的時候總認為理想比金錢重要。錢啊,房子車子啊,紙醉金迷的生活啊,那都只是俗氣的錦上添花。
羅素沒有什麼大理想,她的理想和老虎的理想合二為一:成為一個非主流著名吉他手的女人。
羅素一直覺得老虎很牛,他的手指撥一撥,琴聲就會像海水一樣流出來。他的嗓音富有磁性,他不抽煙不喝酒拚命練琴,指尖全是粗礪的繭,他說克制才能塑造偉大。
一個男人最迷人的時刻,就是認真做一件事情的樣子。
羅素愛他愛得五迷三道,從未想過實際的未來。
成為厲害的吉他手之後呢?在舞台的風光和忙碌之餘,偶爾談個小情小愛?結婚嗎?要孩子嗎?
婚姻生活不是樹葉,無法飄泊在風沙之上,它必須是一艘穩妥的船,能承載平淡的真,也能在乏味時塑造情感的堅韌。
可誰在年輕時想那麼遠啊,眼下的老虎是那麼愛她。
他把好吃的都留給她,速食麵的調料包總是給她雙份。在大冷天幫她洗衣服,手指被冷水浸泡,彈吉他生成的繭就會亂七八糟地翹起來。
疲憊不堪的傍晚,他去接她下班,他們站在擁擠的地鐵里,他把她護在懷裡,手臂圈成一座港灣。
他還在蒼茫的深夜坐在床頭給她唱情歌,狷介的樣子讓羅素很想把他撲倒。
別的男人送花送口紅送鑽石,他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彈琴唱歌。在她生日時站在公司樓下,拎著一個二手音箱唱祝你生日快樂。
那時的天邊雲霞飛舞,高樓下人來人往,羅素的同事兼老鄉蘇婭是一個三十歲的單身女人,她站在旁邊羨慕得口水直淌。
她說一個男人在大庭廣眾之下唱得這麼不要臉,這愛也太洶湧磅礴了。
那時候羅素覺得,愛情可以偉大到抵禦所有的貧寒。
2
後來,音樂餐廳的店面不斷擴張,華麗的裝潢彰顯老闆的富庶,專門擴出來的舞台大廳里,放進了一架高雅的三角鋼琴。
樂器和人一樣,也分三六九等,當一個白衣姑娘坐在琴凳上妖嬈彈琴,捉襟見肘的老虎便失業了,過得更加捉襟見肘。
越來越多的藝術院校畢業生像潮水一樣湧進這個城市的餐廳和酒吧,專業錘鍊與業餘愛好搶飯碗,競爭慘烈。
老虎看清現實,卻耿耿於懷。他背上吉他去拜名師,300塊一節的課程,來不及等他消化琢磨就上完了。花錢如流水,掙起來卻舉步維艱。
已經25歲的羅素捨不得吃捨不得穿,陪客戶吃完飯偷偷跑回去打包,房租也厚著臉皮一拖再拖,家裡唯一有生氣的東西是用吃剩的桔子核種出來的綠色植物。
偶爾和蘇婭出去吃飯,都沒有足夠的底氣與蘇婭搶著買單,羅素的臉色難看透頂。
他們一直堅信的愛情和理想在現實里被一點一點蠶食。
而老虎關心琴技的精進多過於關心心酸的生活,他無比羨慕地對羅素說:「虎妞,今天我彈了老師那把三萬八的吉他,你不知道音色有多好聽。」
終於,在那個冷得讓人跳腳的冬天,羅素也跳了腳:「三萬八!快夠兩年的房租啦!傻子才會用三萬八買一把吉他!」
她打翻了老虎手裡吃得快反胃的速食麵,發泄對寅支卯糧生活的憤怒。
一向溫和的老虎大吼:「你才是傻子!過不了就滾啊,沒人要你在這啊。」
羅素在淚眼婆娑里心生寒冷。她慢吞吞地收拾行李離開,她想如果老虎跳出來攔住她,她會立即把行李扔到八丈遠。
可老虎坐在狹小的廚房裡一動不動,速食麵在地上迅速冷卻,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氣味。
羅素懷揣愛情的絕望在老虎眼前徹底消失。
她回了三百公里外的老家,大城市貌似體面的工作,不及家鄉小城粗茶淡飯的踏實,混得再不濟,還可以摟著父母的脖子撒撒嬌啃啃老,有房住有口熱飯吃。
那段愛情迅速消逝,被時間的洪流推入腐朽的過去。
3
羅素成為銷售主管的時候,已經二十九歲。
四年里再沒聽到有關老虎的任何消息。
她交了三個男朋友,沒有誰能堅持過半年。
一旦拋卻愛情的需求,找對象的要求也愈發實際,更多的是看工作看背景,看他的脾氣涵養好不好,會不會疼人,能否踏實過日子,他的父母好不好相處。
羅素的理想不再是成為誰的女人,而是成為一個普通女人,有一定的存款,有適宜的愛好和閑暇,也有強烈的危機意識,可以應付生活的意外或動蕩。
成長的代價使人心腸堅硬,不再輕易為一個男人痛心。
羅媽媽日益焦慮,張羅著親戚朋友幫忙介紹對象。
在那個草長鶯飛的春天,羅素同意去相親。她沒有勇氣單身,卻沒想到在吃飯時遇見了老虎。
他坐在另一桌,穿著很正式的風衣,胖了一點,嗓音變粗,觥籌交錯間談笑風生。
羅素的心裡像被灌進了灰塵,相親男一直在與她說話,她嗯嗯呀呀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
老虎看到了她,呆了呆,眼角含笑,露出了細碎的皺紋。
過了一會兒,服務員端了紅酒和龍蝦上桌,說是鄰桌的先生贈送的。羅素心裡泛了恨,想起分別時速食麵的氣味,而今的老虎開始耀武揚威。
飯畢,相親男搶著買單,卻被告知那位慷慨的先生已結賬。相親男滿腹疑團地離開,羅素折返餐廳堵住了正要離座的老虎。
「張曉虎,別浪費你一番心意,來來來,一起喝啊!」
羅素喚了他的大名,擺明了她的耿耿於懷,她抄起那瓶未喝的紅酒倒了兩杯,猛烈灌入喉嚨,酒濃味苦。
老虎也不甘示弱,仰頭喝光。
兩個人坐下來,四目相對,那幾年的所有細節都歷歷在目。他們不停喝酒,窗外天色漸暗。
「剛才那個,你男朋友?」老虎發問。
「嗯。」羅素從鼻孔里哼出來。
「品位越來越好了,脖子上那條大金鏈子,真洋氣。」他也哼,眉毛微微皺起來,很不屑。
羅素想起相親男肥壯的脖頸上閃閃發光的金鏈子,兀自發笑。她問他:「如今事業有成了?怎麼到這小地方來?」
「分公司剛開,派我過來打理一段時間。」
「什麼公司?吉他銷售公司還是音樂公司?」
「電器公司。」
老虎說得很小聲,羅素愣住了。
她從沒想過當年那個嗜琴如命的男人,也會在某一天,放棄了當初滾燙的理想。但她想了想自己,每個人都是這樣悲哀地成長,看著曾經偉大到爆炸的執念被一點一滴塞進生活的狼狽里,就莫名地紅了眼眶。
堅硬被酒精燒軟,偽裝被回憶擊潰,老虎看著對面的女人,除了心疼和懊悔,再無其他。他要了她的手機號碼,更改舊號碼時顯示的還是虎妞。
晚上他們站在馬路牙子上告別,羅素還和以前一樣瘦,素色碎花長裙,纖細的手臂,蒼白的腳背。
四年光陰,把一個天真痴情的女人變得尖刻深沉,老虎突然很想抱抱她,但一想到那根金鏈子,心就涼了。
夜晚的春風驟起,羅素迅速鑽進計程車,拖拖拉拉的裙擺消失在夜色里。
4
35歲的蘇婭回老家辦婚禮。
很多年不見,通過老虎才找到了羅素的電話,發了請柬過來,上面寫著「雙戀」,有老虎的名字。
老虎在羅素下班時接了她一起赴宴,一輛銀色君威,車內整整潔潔。
羅素看著他熟練的駕駛感慨地笑:「我們分開時你連車擋位都沒摸過,吉他品位你倒是熟門熟路。」
「我有一年回家的時候,親戚和鄰居都是看我開沒開車,開的什麼車,一個月賺多少錢,他們從不會問我吉他彈得有多好,夢想有多高遠。後來我才醒悟摸吉他品位不當吃不當喝,還是努力摸摸車檔位比較實際。」
羅素心裡發酸,車子駛過寬闊熱鬧的街道,老虎突然問:「那個『金鏈子』,對你好嗎?」
啊,她想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誰:「嗯,還行。」
「他會彈吉他嗎?」
她有些惱怒:「我是找老公,又不是找老師。」
「嗯,我就怕你再上當受騙,又找一個像我這樣的。」
她搜腸刮肚想了半天準備損他的詞,被他這一句,逼回了肚子里。
到了酒店,老虎從後備箱拎出來一把吉他,說新娘子要請他這個過氣的吉他手助個興。
羅素打開琴盒看了看:「多少錢買的?」
「兩萬八。」
她瞪大眼睛正要說點什麼,他趕緊說:「我承認,我就是傻。」
羅素咽了咽唾沫,不再說話。
喜宴很熱鬧,蘇婭感慨能在35歲把自己嫁出去,熱淚盈眶。
儀式結束,老虎登台唱歌,不是當年拿手的曲目,是去年的電影《驢得水》的主題曲:我要你。
我要 你在我身旁,
我要 你為我梳妝,
這夜的風兒吹,
吹得心痒痒。
人聲鼎沸的宴會廳里,人們海吃海喝推杯換盞,只有一個人,在安靜地仔細地聽。
最純粹的感情,莫過於我要你在我身旁,可當年的他們相互依偎在身旁,照樣是分離的結局。曲罷,羅素感嘆:兩萬八的琴,果然不一樣。
新娘過來敬酒,湊在她耳邊說:「你失蹤之後,他找我打聽你很多次了,電話一直沒變,說等你找他呢。素素啊,愛就抓緊吧,別像我,年紀越大越不敢奢望愛情。」
羅素愣了愣,一仰頭把酒喝了。
那晚她比新娘還興奮,喝了很多酒,老虎在一旁勸都勸不住,最後他像扛沙袋一樣把她扛到了車上。
羅素睡倒在副駕駛上,酒品還好,沒吐也沒鬧。老虎想起多年前兩個人捂在被窩裡嘻嘻哈哈,清貧的生活和涼嗖嗖的房子,那時候的愛情,好像依舊能融化現在的一切。
他忍不住彎下身,在她的嘴上,親了一口。
5
老虎把羅素扛回家,驚動了羅父羅母。
眉目帥氣,西裝穿得很精幹,看起來踏踏實實,有點文藝氣質,又帶點商業社會的圓熟。
羅素被扔進房間,羅母拉著老虎談得很愉快,三繞兩繞就繞到了女兒的終身大事上。
「伯母你也別擔心,羅素的男朋友我見過,蠻好的。」老虎滿口醋味。
「她哪有什麼男朋友啊,她有就好咯。」
「就是那個……戴金鏈子那個……肥頭大耳的。」
「那個啊,物質條件倒是蠻好,可她跟人家吃了一次飯就再也不見了呀。」
老虎聽了,嘴笑得咧到了耳根子。
第二天羅素酒醒,老虎登門拜訪。
一大堆花花綠綠的禮品塞進來,羅父羅母笑得很開心。
羅素遲遲不起床,羅母進房叫她,才發現燒得很燙。
老虎把她背起來,匆匆送到醫院。
吊瓶輸了三個小時,她終於有氣無力地睜開眼睛。
老虎坐在床邊,緊緊地攥著她的手,他的手掌溫熱,裹了一層熱汗,春天的日頭溫和地裹在他們身上。
羅素在他左手指上一根一根地摸呀摸,摸了半晌說:「你以前幫我洗衣服就會翹起來的繭,沒了。」
老虎溫柔地笑:「沒了豈不更好。音樂是生活的點綴,它又不是全部。可惜那時候不明白,總以為自己是天才,其實你罵得對,我就是傻。那天你走了以後,我一個人坐在小廚房裡,對著那一地的速食麵,罵了自己很久。」
「你不是傻,不是。」她喉嚨發痛,鼻子發酸。
「一個男人傻不拉嘰地追尋所謂的理想,不能給女人穩定的生活,還拉著女人過苦日子,就是傻子。」
「當我可以買兩萬的吉他,我才明白,我們要理想要掌聲要不可一世,首先得建立在填飽我們和家人肚皮的基礎上,所以這些年我像瘋子一樣努力掙錢。」
「那你不彈吉他了?」
「彈啊,歲月安定,三餐溫飽,生活的忙碌之餘彈個小曲,消疲解乏心曠神怡。理想豐盛,不一定非要當成職業。」
老虎淡淡地說著,羅素不知道這些年他是怎麼走過來的。歲月在他的臉上留下了一些痕迹,少了當年的孤傲和意氣風發,卻多了一些沉穩與淡定。
羅素哭得稀里嘩啦,老虎的眼淚也掉下來,他抹了抹眼睛沖她笑:「妞,來,給虎爺笑一個唄。」
她哭裡帶笑,很難看。
老虎又說:「昨晚知道你還單身,你不知道我多感謝老天。這些年經常想起你,我想你可能結婚了,生孩子了。我怕再見到你的時候,你會介紹你的老公給我認識,你會拎著你的孩子逼他叫我叔叔。那麼,現在我想正式問問你,還願意做我的女人嗎?」
「願意倒是願意,就是有條件。」
「我已經跟總公司說了要留在這邊,要車要房你儘管提,我一定努力。」
「我的條件很苛刻哦!你先等我燒退了,病好了,有力氣了,拿出你昂貴的吉他給妞唱個小曲,你看到時候我怎麼撲倒你。還有,吃速食麵我還是要雙份調料包……」
「真沒出息啊!」老虎笑得嘎嘎嘎,他起身緊緊吻住她乾燥滾燙的嘴唇。
幸福像一個行動遲緩的老人,姍姍來遲,原來老天要他們走一條曲折的路,是為了各自成為更好的自己,在對的時間遇見對的人。說的那個人,不一定是別人。
作者簡介
原期刊寫手,80後文藝老女青年,現居彩雲之南。十年舊夢重拾筆,願思想與文字終能表達靈魂。微信公眾號:風蕭藍黛(ID:fxld99)。
※第二個跳樓者
※努力就是你唯一的選擇
※故事號 · 湖心展覽館殺人事件
※話題 · 我月薪一萬,娶個保姆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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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就是在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
※最好的愛情是在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
※在對的時間裡面遇到對的人真的很幸福!
※最美的愛情,是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
※黃子佼抱得美人歸,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
※當你遇到對的人時的感覺
※在遇到對的人之前,總會遇到錯誤的人
※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 這裡有你的想說的故事嗎?
※當你遇到對的人時的3種感覺
※當你遇到對的人時的4種感覺
※好像遇到對的人
※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有一種姐妹情叫阿Sa阿嬌
※余文樂升職當爸,在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究竟有多重要……
※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很幸運的人,在對的時間遇到了對的你
※世上最殘忍的事,不是沒遇到對的人,而是在最不該的時間遇到了對的人!
※在對的時間遇到對的菜,紅酒,不僅僅是用來喝的
※當你遇到對的人時的三種感覺
※當你遇到一個對的人
※錯的時間,遇到對的人,落得結果是我的乾等
※在錯誤的時間遇到對的人,會是一輩子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