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傳統百貨商店丨鈦媒體影像《在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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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方百貨店員給顧客杯子添水

「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快」，有著38年歷史的北京大方百貨商店對這句歌詞應該深有體會。

38年時間，大方百貨享受過改革開放的利好，一度門庭若市；也經歷了29名普通員工自掏腰包的改制，在危機中自我摸索；隨後的社會和經濟的變化，讓這家老百貨似乎在一時之間陷入寒冬。

同城的其他傳統老百貨，已經陸續關張，大方百貨的20多名50~60多歲的老售貨員們還在堅持，在急劇的變化中，他們並不是一味地接受現實，他們一直在想辦法突破，積極尋找出路。無論大方百貨的結局如何，那一代售貨員身上的職業精神，是值得被記錄和尊敬的。鈦媒體影像《在線》第58期，我們將鏡頭對準了北京城裡最後的傳統百貨商店，以及那些仍然在堅守著的人。

大方百貨成立於1979年，迄今已有38年歷史，是北京目前僅存的幾家老百貨商店之一。大方百貨本是一家國營商店，2000年年底，大方29名員工每人出資1.7萬元，完成了股份制改制，改制後29人全員持股，繼續從房管局租用位於前門東大街的這個店址經營。

大方百貨100多平米店面，還沿用著1980年代以來的櫃檯陳設；店內分為針織組、布組、化妝品組、百貨組等組別，這一分組也是從80年代沿襲下來。80年代開始，大方百貨主打出口轉內銷的外貿服飾、國貨化妝品、日常生活用品，在物質生活逐漸開始豐富的年代，這裡曾是京城愛好時髦的人群最青睞的商店之一。

大方百貨辦公室，桌子的玻璃下壓著一些規章制度和2016、17年的春節值班表。這家商店全年不休（9.3閱兵等官方大型活動除外），除了春節期間有3天是中午11點開門營業，其餘時間都是從上午8點半營業到下午7點。當初改制的29名員工，除了幾位因身體原因退休，還有20多位在這裡繼續工作，現在他們的年齡都在50多到60多歲，每個人都是上一天休兩天的工作節奏。

2000年改制，堅持還是撤退，大家面臨著選擇：拿一筆遣散費撤退，意味著離開工作多年的崗位，40多歲的年齡再就業；不撤，大家抱團堅守，走出體制，一起面對不確定的未來。「我們每個人對大方都有一份熱愛，畢竟年紀輕輕的時候就在這裡干。」大方百貨總經理薛紅向鈦媒體《在線》介紹，當時29人開會集體決策，決定改制堅持下去。改制後，大方每半年召開一次股東大會。翻開2004年5月28日的股東大會會議紀要，每個人的發言躍然紙上：改制就是大家的企業，我愛人開計程車，也是股份制，經理說了算，我愛人沒人關心，想讓人管都沒人管，誰有好的辦法誰獻出來；企業已經從困境中走出來了，應該團結一致……帶領大家干，大家出主意。

2017年6月19日，大方百貨辦公室，黑板上寫著「發展經濟、保證供給」，這是抗戰期間中共在敵後根據地出現嚴重經濟困難時提出的方針。2003年，大方也出現了改制後的嚴重困難：北京站到北京西站地下鐵道工程施工，商店大門被圍欄完全擋住，沒有客源進來，連熟客都認為大方已經倒閉歇業。大家商量了「走出去」的對策，分頭帶著各自櫃檯的商品到機關、醫院推銷，帶回家向親戚朋友推銷，大家還一起推著車到八一電影製片廠大院推銷，大半年無人上門的時間，大方就這樣熬了過去。到現在，這個傳統百貨商店只能靠著熟客、回頭客勉強維持。

即便經營狀況一般，這些工作了二三十年的老售貨員們，還是一如既往地盡著職責。「您來啦？」「來了」，化妝品組組長鍾璇和老顧客打過招呼，當看到對方水杯空了，她順手拿出暖水瓶，主動給杯子添滿了水。鍾璇1995年來到大方百貨，她對化妝品櫃檯每一件商品都了如指掌，鈦媒體《在線》發現，面對顧客的各種需求和問題，她就像一個經驗豐富的老醫生面對自己瞭然的疑難雜症，總能給出確定又讓人信服的答案和推薦。

鍾璇接待一位從從通州坐了2個小時車特意趕來買一瓶價格十幾元護髮素的老顧客。「這個老牌子的護髮素我用習慣了，只有大方有貨」，這位老顧客從年輕時就在大方買東西，「店裡人都是熟人了，東西質量也不錯，我買東西也放心」。

一位顧客特意來買郁美凈，在她準備買20塊錢的大瓶裝時，鍾璇開始向顧客了解「給什麼人用，做什麼用途」，當得知是月科孩子用時，鍾璇馬上建議顧客不要買20的大瓶裝，並拿出一盒價格1.5元的小包裝郁美凈，因為「小包裝的添加劑最少，對孩子皮膚傷害小」。 接待每一位來化妝品櫃檯買東西的顧客，鍾璇都要問一問顧客關於使用對象、使用場景的問題，再根據對方的具體場景和對象給出購買建議，「買東西不是貴和多就好，得買合適的」，鍾璇一直認為，只有這樣為顧客的利益考慮，才會有回頭客上門。

化妝品組櫃檯滿是國貨，是鍾璇最自豪的地方。大方的商品都是一口價，顧客不用講價。「我們這裡講究薄利多銷，就標的最低價，誰來都一樣，因為這是一個信任度。」這讓老顧客也在購物時更放心，「如果有人講價買了，那不講價的人不就吃虧了？所以大家都一樣，一口價」。鍾璇介紹。

化妝品組的王晴在大方百貨已經29年。大方對她來說不只是一份工作，更是一份情感，這種情感很大一部分是來自跟顧客之間的互動。一次一名女顧客打電話到大方，說自己行動不便，希望大方能給自己送一條大號的棉褲過去。王晴接到這個任務，按照地址去了女顧客那，「是一家老年公寓，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獨居老作家，子女都在美國。」王晴替老人穿上褲子，第二天老人又打來電話，說又感覺褲子尺寸不合適，問能不能換一條更大的，王晴再次趕了過去。「她很意外，一個電話我們就給她免費送過去，還幫她試穿，她非常感動，臨走的時候，拉著我的手不想讓我走。」後來，這位顧客給王晴寄了一本收錄了自己故事的書，附上了感謝的言語。

大方百貨貨架上擺放的老式搪瓷盆和痰盂，這樣的產品目前在市面上基本上絕跡了。類似產品的供貨商，大方有十幾家，它們都有長達20多年的合作。隨著時代變遷，這些供貨商也都改制或逐漸退出市場，有的產品也停產了。對大方來說，擁有這些老物件的貨源，也是吸引顧客的一個重要方式，這些老物件還有一定的市場。為了保持這些產品的供給，大方跟每一位供應商都保持著緊密的聯繫。

2017年8月23日，大方百貨小百貨組夏婧在櫃檯為顧客挑選商品。小百貨組有數百種商品，從各式紐扣、縫紉機皮帶、鬆緊帶、老式鏡子、蒲扇、小玩具到針頭線腦一應俱全。

夏婧向鈦媒體《在線》展示了小百貨組極具代表性的小商品：篦子、鞋派、舌刮、頂針兒、氣眼兒。這些現在看起來很陌生的小物件，曾經是生活中不可少的東西。

小百貨組櫃檯的鬃毛鞋刷和鬃毛瓶刷也是非常受歡迎的商品，特別是瓶刷，有大中小三個號，大號可以刷暖水壺，小號用來刷嬰幼兒的奶瓶。

曾經有一次，一位顧客來大方百貨，想買個暖壺內膽，由於供貨商不再生產，大方沒有存貨，顧客似乎是白跑一趟。夏婧看到這位顧客年紀很大，行動不方便，跑一趟不易，她想起自己在家附近看到過賣暖壺內膽的，就提出幫忙代買一個。夏婧買好後，雙方約在公交車站見面，老人一看東西很好，想要夏婧帶著自己再去買幾個，夏婧很爽快地又帶著老人跑了一趟那家商店。「老人家來一趟不容易，買不到他又要去別的地方跑，多麻煩。我知道哪裡有，可以幫他一個小忙，挺好的。」夏婧告訴鈦媒體《在線》，日復一日的工作，最大的快樂就是能幫顧客解決需求和問題。

2017年6月20日，大方百貨布組售貨員劉惠榮在整理顧客購買的結婚被。「男紅女綠鴛鴦牡丹和龍鳳呈祥的傳統式樣，一般都買一對，家裡老人喜歡。」

劉惠榮是77屆的知青，曾插隊兩年，她在大方工作超過30年了。去參加老同學聚會，當年的知青們，現在有的身居高位，有的生意有成，曾經的班長劉惠榮則在一個普通的位置上一做做了30多年。「老班長，您還干著當年的活呢？」每當老同學問起她，她會覺得很滿足，「心裡踏實，沒什麼心理壓力，很平靜」。劉惠榮今年60歲，對於大方的未來，她說自己沒有特別去想過，只能順其自然。不上班的時候，他喜歡和家人出去遊玩，去跳舞，「主要是別給孩子增加負擔，把身體練好一點」。

做手工被子是劉惠榮最主要的工作，這個活她幹了20年了，由於工序需求，做一套大約需要2個月時間。手工被很受歡迎，櫃檯的訂單都排到2個月以後。

2017年6月23日，大方百貨辦公室，針織組組長李紅通過微信與服裝供貨商聯繫。對李紅來說，能夠一直留在大方幹下去，最大的原因是顧客的信賴：看到那些從順義、通州老遠跑來買東西的顧客對大方特別認可，讓李紅很有成就感，「老顧客都希望我們不要關門，要做下去，因為老店太少了，他們買東西不方便」。

一位顧客找到李紅，想要為一位卧床的親人定做30套超大號的內衣內褲，由於對方不方便量體，李紅要顧客拿來親人穿過的一套舊的內衣褲當做樣板，定好顏色和款式，李紅找到合作30多年的老廠家，廠家很快就按照顧客要求做好送到大方百貨。只要條件允許，不論是給行動不便的客人送貨，還是定製大號的服裝，大方百貨都不會收取額外的費用。

針織組的郭紅今年65歲，是大方年齡最大的店員，她33歲就開始在大方工作。郭紅回憶，大方百貨最熱鬧的時候是80年代賣出口轉內銷的牛仔衣，顧客把櫃檯堵得水泄不通，「踩著衣裳搶著買，店裡都站不下人了」，郭紅經歷了那個生意火爆的年代，即使後來傳統百貨商店逐漸沒落，她也沒有退出，「就是喜歡這份工作，只要身體行，會一直幹下去」。她說自己不會想「大方還能堅持多久」這種問題，「只要心裡裝著顧客，把每天的工作做好就行，其他的我們也左右不了」。

大方百貨總經理薛紅在櫃檯整理貨品。除了做一些管理，薛紅還積極在外為大方尋找可能的出路。曾經他們與網路電商合作，對方上架銷售，大方負責發貨，後來對方覺得大方的貨走得太少，合作就停止了。「大方改制前，多任經理和員工把大方搞得有聲有色，不能到了我們手裡就做不下去了。」這個曾經在北大荒插隊開荒9年的老人身上帶著一股執著和不卑不亢，她說大家不會放棄努力，要想辦法讓大方百貨繼續堅持下去。

大方百貨收銀台。這個收銀台目前只收取現金，還沒有加入微信、支付寶收款。據鈦媒體《在線》現場觀察，也並沒有顧客提出要用微信或者支付寶支付。

收銀台的算盤、印泥和點鈔海綿。對大方百貨的員工來說，用計算器的工作效率還不如他們打算盤高。

一位顧客給大方百貨售貨員留下的表揚信。大方還有哪些機會，還能不能傳承下去，該怎麼做？這些問題一直縈繞在薛紅的腦子裡。「馬雲不都開始布局實體店了嗎，認可實體店的人不在少數。」薛紅認為，不管是網路還是實體店，都要有一種精神，要替顧客著想，才可以做得好，「我們現在根據自己的歲數和精力，就是在堅持著，邊做邊尋找大方的出路。都是一個太陽下，為什麼人家能生存我們就不能呢，我們也可以。」

鈦媒體影像專欄「在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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