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書，讓宋代小吏名留史冊

知識 08-25

「采采芣苡(fú yǐ)，薄言采之。采采芣苡，薄言有之。」這是《詩經芣苡》的詩句。著名文學家流沙河曾經在國學講堂中從此句入手，講授關於「古代婦女要生個娃娃靠什麼？」的分析。他講道，古代婦女生小孩，要用到一種叫「芣苡」的植物，《爾雅》解釋其為「車前草」，其它典籍也附和。由於科技不發達，以訛傳訛，1000多年後才證明它根本不是車前草。這件事記載於一部本草著作中，作者原是名不見經傳的小吏，也因這部著作而流芳百世……

清熱利尿的車前草，宋朝以前一直以為是「芣苡」(網路圖)

公元1116年冬天，灃州司戶曹事（相當於今湖南省灃陵縣縣秘書辦職員）寇宗奭（shì）接到領導劉亞夫轉來的一封朝廷文書。劉亞夫時任荊湖北路常平等事，正在外地公幹，收到文書後派人加急送回州里。

寇宗奭小心翼翼地打開公文，只見上面寫道：「寇氏書稿送呈到尚書省後，報到太醫府，由眾學官審查。太醫學博士李康等人認為，此書稿內容據實而寫，用心至深，值得推薦。現奉聖旨，任命寇宗奭轉一官，為通直郎，擔當收買及辨驗藥材的重任。」（「本學尋牒送眾學官看詳去後，今據博士李康等狀……寇宗奭得與轉一官，依條施行，添差充收買藥材所辨驗藥材。」）

寇宗奭放下公文，格外激動。十年心血得到朝廷認可，任何一個封建讀書人都會激動。他站起身來，踱步到書房，強迫自己安靜下來。「轉不轉官（注一）無所謂，畢竟當吏十多年，習慣了；從事收買及辨驗藥材的工作還不錯。因為這樣我就有機會了解更多的藥材，讀更多的醫書。畢竟那部書稿還有許多要修改的地方。」他暗暗盤算。

給他帶來好運的，究竟是怎樣一部本草著作？這得從十年前說起。

寇宗奭畫像(網路圖)

公元1106年，青年寇宗奭經推薦，就任灃州的戶曹，成為一名小吏。熟悉歷史的人都知道，宋朝時，吏不但要做許多基層的活兒，還要承擔很大的責任。官員出事，往往是他手下的吏去頂罪。儘管如此，寇宗奭還是非常珍惜這個機會。因為他的第二職業是醫生，出身底層的他，當吏才有機會閱讀更多的醫書。

長期的行醫過程中，寇宗奭逐漸認識到本草學研究的重要性。「疾病所可憑者，醫者；醫者可據者，方也；方可恃者，葯也。」他與友人的信中這樣寫道。

然而，讓他失望的是，盡觀先朝本草著作，有的因為作者囿於私念，內容不詳不實；有的只是摘抄前輩的資料，未結合實際情況進行考究……

經過深思，寇宗奭決定寫一部以實用為主的本草著作，以達到清楚判斷草藥，治療有依據，讓病人與醫生都不會困惑的目的。（「是非歸一，治療有源，檢用之際，曉用無惑」）

《本草衍義》書影序言(網路圖)

顯然，要達到這個目的並非易事。從此，寇宗奭到處搜尋古方，親自試驗效果，再記入書稿中。為了弄清「芣苡到底是不是車前草」這個問題，他多次深入鄉村觀察試驗，找村民調查，最終得到正確的答案：車前草是寒性植物，讓大小便滑利，容易導致流產，是孕婦的禁忌葯；聯繫《詩經》原文可知，「芣苡」絕不是車前草。若干年後，經專家論證，「芣苡」是一種叫薏苡（yì yǐ）的禾本植物。（注二）

經過十年的考察、研究和編撰，二十卷本的實用型本草著作——《本草衍義》在寇宗奭手中誕生了。顧名思義，本書力求「衍之以臻其理」，最忌東拼西湊。比如，在「車前子」一節中，他這樣寫道：「車前子，其葉搗取汁服，療泄精，大誤矣……《詩經》雲主小便赤，下氣。有人作菜食，小便不禁，幾為所誤。」千年疑團終於解決。

是金子總會發光的。於是便有前文寇宗奭因為《本草衍義》而陞官的一幕。

《本草衍義》今本封面(網路圖)

《本草衍義》書影(網路圖)

話說寇宗奭陞官後的第三年，即公元1119年，他的侄子，時任解州解縣縣丞的寇約將《本草衍義》鏤板印行，寇宗奭的學術得到更廣泛的傳播。

作為繼唐慎微《證類本草》之後又一部對本草學有巨大貢獻的實用型著作，《本草衍義》在本草史上佔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元朝醫學大家朱震亨對《本草衍義》進行補充、修訂，撰成《本草衍義補遺》（注三）一書；明代藥物學家李時珍對《本草衍義》的評價很高，認為此書「援引辯證，發明良多」；清代目錄學家楊守敬則認為《本草衍義》產生後，「本草之學，自此一變」。

後來，《本草衍義》有多種刊本流行於世，目前可見的主要有元宗文書院刊本和道藏許洪校本（即《圖經本草衍義》）等。

《本草衍義補遺》的作者朱震亨（網路圖）

時至今日，科學家們研究認為，《本草衍義》能近千年不衰，主要是其在本草、生物、理化等方面的科學價值。

此書在藥物學方面最大的成就是創立正確使用人工化學藥品的學說。針對中國上千年來關於「煉丹術」與「黃白朮」的情況，《本草衍義》用案例來反對煉丹家的迷信做法，指出正確使用人工化學藥品的方法。比如卷五「水銀」一條中，作者借韓愈之口說明服食水銀的危害之巨；最後得出的結論是，五穀、果蔬等才是維持生命的東西，而方士們食石頭等，最終會「臨死乃悔，嗚呼哀哉」。400年後，李時珍發現了此書在這方面的價值，將其案例全文收入《本草綱目》的「水銀」條目之內。

此書在生物學上的成就也很突出。除了植物外，《本草衍義》還研究過不少動物，比如鳥類的鸛鳥，獸類的鼴鼠，昆蟲中的蟬等。在卷十七中，針對以前人們提出「蛞蝓（kuò yú）是無殼的蝸牛，與蝸牛同屬一種動物」的認識，作者通過觀察得出的結論是：它們是不同的兩種動物，因為蛞蝓有兩角，肉身只有一段；蝸牛有一角，背上殼裡包著多段肉身。

蝸牛與蛞蝓對比圖（網路圖）

此書在物理、化學上的價值也不容忽視。中國古代從事自然事物的研究者，往往是博物學家，寇宗奭也不例外。這主要體現在《本草衍義》對物理、化學的研究；而這些研究，是他本人也沒有認識到的。比如，卷五的「磁石」條中，通過實驗發現，原來指南針的針不是完全指向南方，而是「常偏東而不全南也」。再如，作者通過研究人們用升華法製備汞的化合物的實驗，創造性地利用升華法來製備砒霜（即三氧化二砷），並取得了更好的效果。記載的這種技術，當時尚屬世界前列。

這些，估計是因此書從吏轉官的寇宗奭生前萬萬沒料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