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以撒》，《終結將至》是E胖更為自我的一次表達

遊戲 08-25

「人們總愛把我的作品稱為寫給經典遊戲的一封情書」，但Edmund McMille並不喜歡這種浪漫式的論調，「我希望《終結將至》（The End is Nigh）的內容更像是一封遺書或退休信」。在他看來，《終結將至》講的是自己遊戲開發過程中的黑暗面，在那個將現實抽象提取出來的童話故事裡，遍布著孤獨、壓抑、偏執、近乎瘋狂的現實碎屑，而這些才是他真正想用遊戲講給玩家聽的東西。

硬核平台遊戲《終結將至》的公布可以說挺突然

Edmund McMillen，或者被粉絲封以愛稱中的E胖，但凡對獨立遊戲有所了解，你就不可能不認識這位創造了《超級食肉男孩》、蓄著滿臉濃密鬍鬚、在業界特立獨行的製作人。在粉絲們對《超級食肉男孩》的正統續作，以及那款暗示已久的神秘新游翹首以盼時，E胖卻於今年7月突然公布併火速發售了一款帶有回歸性質的平台新游《終結將至》。

遊戲發售一個月後，在接受外媒採訪時，E胖披露了《終結將至》背後的開發心路。「我在那塊名為「以撒」的島上待了太久」，他在開頭時這樣說，《以撒的燔祭》在創造輝煌給他帶來成功的同時，也使他被迫長久地停駐在一座孤島之上，但他從未對《超級食肉男孩》式的平台遊戲失去興趣，相反他坦言自己在其中還有著更多想要言說的內容。相比《超級食肉男孩》或《以撒的燔祭》，《終結將至》是E胖更為自我的一次表達，他將開發中的想法統統融進遊戲機制里，製作它的過程也是自己在與現實達成和解。

我其實挺想用那張露肚臍眼的照片的

作為一款有著超高難度的平台遊戲，某種意義上，《終結將至》初看像極了《超級食肉男孩》，就像肉肉男孩需要歷經千辛萬苦去拯救繃帶女孩，《終結將至》里的新角色Ash同樣有著自己的使命。末世生存下來的Ash，要在這塊孤獨四溢、遍布惡意的大陸上，在漫無止境的腐爛區域和變異生物指尖，越過危機四伏的地形，躲避各種死亡陷阱，只為找到它的那位友人。

與相對明亮的《超級食肉男孩》相比，《終結將至》始終籠罩在深沉的灰暗之中，這一次玩家可以藉助掛鉤倚靠在邊緣，同時對場景有著更多的探索可能，但它同樣有著精準的操控體驗、穩妥的平台粘性與極佳的交互反饋，部分關卡設計讓玩家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滿滿惡意。

你很難不把《終結將至》拿來跟這個經典比較

但《終結將至》終究與《超級食肉男孩》不一樣，它不再只是純粹地為了追求「為難而難」，E胖這次想做的是，是借用平台遊戲的困難外形來進行個人表達。如果說《超級食肉男孩》是對經典遊戲的致敬與模仿，那麼《終結將至》就是一次全然屬於自我的表達。

「在過去三年里，我遇到了一些非常艱難的個人困境，每次就在我以為要到頭了，總會有新的問題跳出來，將我拖到一個更差的處境裡頭」，《終結將至》就像是對他遊戲開發的黑暗一面的回顧。E胖一開始在做《終結將至》時，是想在遊戲中探索這個問題，但隨著遊戲在開發過程中慢慢展開，遊戲本身抽離開來，成為他與之對抗的生活里的其中一個對象，《終結將至》因而演變成了E胖個人與遊戲開發之間的鬥爭，以及這場鬥爭對他與他的家庭的影響。

年僅24歲的Eric Barone把四年的青春耗費在了《星露穀物語》上

與所有的獨立開發者，或者說遊戲開發者一樣，身體的病痛、社交的疏遠、個人的孤僻都是常態，在開發遊戲的過程中，E胖時常感受到來自遊戲的那股強有力束縛，這股從天而降令人難以承受的壓力，逼迫著他把時間全部花在了工作上，以至於用在所愛之人身上的時間太少。就像開發《星露穀物語》時年僅24歲的製作人Eric Barone，將工作、學業、社交統統拋到一邊，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將人生最為美好的四年花在了一款遊戲上，這究竟值得嗎？E胖總會忍不住停下來質疑自己做出的選擇。

這些帶著痛苦和糾結的思考融進遊戲里，首先體現為關卡中設計的大量死亡陷阱：平台間極易不慎跌落的深淵、難以抓穩的邊緣，以及四處遍布的有毒水域與雲朵，所有的機關基本都是立即致死的類型，要求玩家在很短時間裡快速做出反應，以誘發玩家的緊張、恐慌、痛苦等負面情緒。

灰暗的世界，困難的關卡，遊戲惡意滿滿

《終結將至》高難度下的挫敗感，使得玩家每次在目標完成前都要經過源源不斷的失敗，成功後緊接著是一個又一個似乎永無止境的新挑戰，當然還有那個灰暗的毫無希望可言的找朋友的故事，或多或少，某種程度上都觸及了E胖當時的心境。他把這些東西統統都塞進了遊戲里，對他而言，這可能是一個消化負面情緒的更好的方式。

E胖在開發《終結將至》的過程中想過很多次：這可能就是我的最後一款遊戲了，這種基調略喪的想法縈繞不散，據他解釋「你能在遊戲里的很多地方讀出這一點」。

E胖在正作之間還做過這樣一款小品

這些年來，從《超級食肉男孩》到《以撒的燔祭》，E胖的遊戲有著異常強烈的個人風格，他也一直在藉助遊戲對外「呼救」，《以撒的燔祭》對他而言是其中一個巨大的成就，因為這個遊戲創造出來的那一點東西，構築成了他最為真實的自我的一部分，《終結將至》則是朝這個目標努力的延續，而且也是他自認為最為個人化的一次表達——「它探討了非常多的主題是我以前不太敢寫進去的，那時候我特別在意個人形象還有別人的意見，《終結將至》是我能做到的最為誠實的一次表達。」

但無論遊戲關卡設計得再怎麼困難，E胖還是覺得這不足以完全表達自己。遊戲里死亡可以重來進行多次嘗試，關卡也在一直引導著玩家通往終點。但現實不同，現實艱辛的無限綿延，遠比這塊險惡之地的冒險更為殘酷，沒有人為你設置一個公平的規則，生活也不是從簡單的從A到B，一路還有獎賞帶領著你前進。生活更像是步履蹣跚地前進，伴隨著持續性的挫敗，在編寫代碼、調試、修正、繼續編寫的無休止的開發過程中，近乎看不到頭的枯燥乏味、單調重複。

如何將這種生活中的重複感傳達出來，E胖在《終結將至》里引入了一個重要的機制：重玩，在同一個地圖裡進行重複遊玩，這事實上也成為了遊戲的一大亮點。相比《超級食肉男孩》，《終結將至》中的地圖，是由一個個橫版的2D場景，上下左右貫通而成的，玩還可以進行任意走動切換到原來的場景里，遊戲因此掩藏著非常多的密道，對應著無數全新的通行可能。《終結將至》的一大樂趣就是在同一張地圖裡，玩家在一次又一次不斷重玩的過程中，逐漸精通遊戲機制，前往全新的區域，並取得隱藏收集品。

類似這樣的彩蛋在遊戲里還有很多

與重複相對應，E胖開發過程中的零星思考，也一一被融入遊戲關卡其中。與他《超級食肉男孩》、《以撒的燔祭》等其他遊戲一致，《終結將至》裡頭也藏滿了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像是隱藏的房間、角落的彩蛋，以及同道中人才懂的惡趣味。而這正是E胖認為重玩機制所能給予玩家的獎勵：新的區域與收集品，還有四下散落的秘密，不斷賦予重複以新奇感，遊戲中的死亡此時被賦予了新的意義，玩家不再只是在高難度下一味接受懲罰。

「遊戲早先的一個版本的設計強調重複這一機制的方式是，關卡一開始有一個生命值系統，當你失去所有生命值時就會強制從開頭重新開始」，這套不友好的系統經測試證明會帶來極大的挫敗感，E胖最終放棄了這個設計，不過在遊戲難度驟升的後半部分還是將其加了回來。

在重複的機制逐漸豐滿起來後，E胖在列出平台遊戲設計範式的列表，將它們排列組合放置在不同章節時，發現自己不自覺就與現實對應，讓遊戲生成了一個隱性成長的脈絡：「我給他們排序的方式就是在講述一個關於成長的故事。」

玩家不斷感到自己的能力受到限制，「遊戲在不斷驅使玩家向終點前進，同時對玩家的要求也越來越多，當玩家感到自己已經安全了的時候，這時你就得把底下的墊子拉走，給他們提供其他方面的更多的限制與壓力」。在這樣的設計之中，玩家在緊張、激烈、痛苦的試錯之中逐漸實現成長。

那款E胖暗示已久卻一直沒有動態的神秘新游

「最開始你只是在學習如何走路，但到了結尾當你回到第一個區域時，你會發現此時的自己就好像是上帝，因為你已經教會了自己很多，你的技能有了很大提升，重複也開始成為一種樂趣，你會開始想去享受它，也許是為了獲得新的隱藏收集品、繼續探索，或者是打算嘗試原先未完成的挑戰，這些成為支撐著玩家渡過難關的精神支撐，並鼓勵玩家繼續往前，同時回頭觀望自己究竟從哪兒來，一路上又有了哪些成長。」

這些令部分玩家髮指迫使他們成長的關卡設計，何嘗不是E胖在借遊戲回望自己遊戲開發路上的成長，在業界摸爬滾打多年在屢次失敗的漫長中療養自身繼續前行。

遊戲NPC有著非常多的「莫名其妙」的對話

「重複」與「成長」的設計思路下，最終讓我們收穫了《終結將至》這樣一款遊戲：它的確很難，無處不在的尖刺、黑雲、污水和機關陷阱，對應著E胖那段痛與快樂並存的艱辛開發歲月，但它同樣也很純粹，它的規則擺在那，並且公平合理，玩家需要對自己的操作負責、對自己的失敗負責，並期待著下一次嘗試中更好的發揮，不論是更好的時機、更快的反應，還是更精準的操作，玩家需要在一次又一次的重複之中提高自己，這多少暗合著支撐E胖一路開發遊戲過來的心理動因。

新手必須小心翼翼，精通之人則行雲流水，每個人都能從其中獲得個人化的體驗。在這個需要格外謹慎的平衡藝術中，重複的痛苦與向前的慾望間的動力，促使玩家在遊戲中不斷地嘗試、學習與成長。

時隔《超級食肉男孩》已近七年，與夥伴Tyler Glaiel合作，歷時七個月的開發，更像是做著玩的副產品——《終結將至》就這樣誕生了，在保持著平台遊戲一流製作水準的同時，講述著「開發《終結將至》的故事」。

相比《超級食肉男孩》時的孤注一擲，《終結將至》更像是E胖在遊戲或者說人生馬拉松中，在生活重壓之下選擇的一個中途休憩點。它精準地把握並還原著E胖開發遊戲時的心境，並在遊戲的虛擬世界裡闡釋著對生活的理解，因而製造《終結將至》的過程又何嘗不是E胖在與現實握手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