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見領袖反對與清議和，崇禎怒懟：滾，降你六級

向敬之

1

崇禎後期，內憂外患加劇。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楊嗣昌，主管兵部事務，對農民軍玩命地張網圍剿，對滿清造反卻卑躬議和。為了攘外必先安內，他聯手關寧監軍太監高起潛等，做局讓名為總督天下援軍的盧象昇可調之兵不足兩萬，最後於肉搏戰中了四箭三刀，悲壯而亡。

盧象昇慘死，楊嗣昌是要負責任的。楊之所以堅定地與清謀和，以盧象昇血祭，實是一種泄私憤！

崇禎八年，楊嗣昌父喪丁憂，一年後繼母亡故，崇禎以其有大才，命為兵部尚書，下旨奪情。楊氏疏辭，皇帝不準，詹事府少詹事兼經筵講官的東林黨大佬黃道周，大罵他墨縗不任，不忠不孝。而盧象昇被奪情披孝迎戰清軍，黃道周卻不說什麼。

道德主義光環下，書生報國是一種榮耀。但，崇禎帝很不高興，厭惡自己的老師黃道周厚此薄彼，甚至認為他與盧象昇黨同，而反對自己對楊嗣昌的重用。

崇禎對黃道周工作態度的不滿意，由來有之。崇禎十年十月，他要給太子配置東宮官員，黃道周「自陳七不如」，說「品行不如劉宗周，至性不如倪元璐，遠見深慮不如魏呈潤，犯言直諫不如詹爾選，老成足備顧問不如陳繼儒，朴心醇行不如李如燦、傅朝佑，文章氣節不如錢謙益、鄭鄤」。（計六奇《明季北略》）

黃道周

皇帝要派黃道周去儲君辦公室當差，不料他大肆說自己不如這個不如那個，甚至連鄭鄤也不如。兩年前復起用入京的鄭鄤，因批評內閣首輔溫體仁，遭溫體仁誣陷，指使中書舍人許曦彈劾他「杖母不孝」和「奸妹」。溫是崇禎帝的寵臣，就連他後來被周延儒拱下台後，以大罪貶回家，死後還被追贈太傅、謚文忠。

奸逆成了忠臣，忠言倒是逆耳。黃道周有心推薦東林同仁多任事，未必想入閣。

崇禎直接發話，嚴責黃顛倒是非，連名教罪人都說不如，是事君不說肺腑之言。

黃道周自證清白，積極為鄭鄤辯誣。戶部給事中馮元飆為黃道周說話，稱他「足以動聖鑒，而不能得執政之心，恐天下後世有以議閣臣之得失也」。馮元飆明言溫體仁會被後人評議，暗指崇禎帝不聽忠言。

崇禎帝就是不聽，也沒有懲罰黃道周。黃道周被複起用不久，不好又弄一個貶黜。

然而，崇禎很懊恨這個不怕貶的意見領袖。

2

天啟二年三月十四日，閩海才子黃道周三十八歲中進士，算大器晚成。那一次，他遇到了萬曆朝著名的言官袁可立為廷試讀卷官。

一個月後，因熊廷弼、王化貞兵敗遼東，天啟帝決定授予帝師袁可立節鉞，命其巡撫登萊等處地方備兵防海贊理征東軍務。袁氏撫登三載，厲兵秣馬，拓地築城，積有戰船四千艘，組成一支五萬餘人的水陸師，與大學士孫承宗、天津巡撫李邦華、總兵毛文龍、沈有容戮力策應，形成「百里棋布，鼎足傳烽」的犄角之勢，大大牽制削弱了後金對明山海關一帶的戰鬥力。

《綉春刀·修羅戰場》金士傑飾演魏忠賢

魏忠賢專權，中立派袁可立受盡打壓被棄用。但他「胸中砰訇磊落之氣」（黃道周《節寰袁公傳》），深深地影響了門徒黃。

崇禎二年，袁崇煥遭皇太極玩反間計，致使京師被繞道入關的清軍圍了一月，下獄論死。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錢龍錫因舉薦袁崇煥為遼東統帥，被魏忠賢餘黨彈劾為與袁同謀越權擅殺大臣等多罪，牽連論死。

閹黨人士稱袁為逆首，錢為逆黨。崇禎震怒，舉朝文武無人敢出一言。翰林侍講學士、經筵展書官黃道周激憤而起，連夜草疏，敲開宮門為錢龍錫辯冤。

黃道周直言，殺了錢龍錫，就是損害國家！

崇禎大怒，稱這是詆毀，歪曲庇護。

黃道周再疏辯解，表明自己寸心為國體、邊計、士氣、人心，留此一段實話。

黃道周不懼死為錢辯護，但不為袁開脫，說：「袁崇煥以七閱月之精神，僅殺一毛文龍，而欲以五年不動之期，坐收全勝，身卒磔死，為天下笑。」（《崇禎長編》）

錢龍錫被免死，判了一個長期關押。而黃道周抗疏，幾乎犯了重典，降三級調用。

崇禎五年正月，黃道周因病請求內退，臨行前，他給崇禎帝留下一封「退小人，任賢士」的建議，崇禎帝認為他是「濫舉逞臆」，削籍為民。

3

復出的黃道周，仍不以崇禎帝的喜好為意志轉移，活脫一個執拗的頑固派。

崇禎十一年七月，崇禎帝召集群臣在平台開一個關於批評與自我批評的生活會。

崇禎帝問黃道周：「無所為而為之謂天理，有所為而為之謂人慾，爾前疏適當枚卜不用之時，果無所為乎？」（《明季北略》卷十四）

天理人慾，為程朱理學的倫理綱常。朱熹鼓吹「革盡人慾，復盡天理」,明人王陽明說「天理即人慾」。這都是哲學狂人們的爭論，且看文人政客黃道周如何說。

黃道周是做足了功課的，他先給自己定位「心為國家，不為功名」，繼而嚴斥楊嗣昌奪情不安心職守，私下妄自議和。

私下議和，視為通敵。楊嗣昌不敢認賬，黃道周不讓寸步。二人在御前爭辯，援古諷今，愈演愈烈，讓圍觀者不寒而慄。

崇禎帝有意袒護楊嗣昌，斥黃道周：你讀了這麼多年的書，只弄成了一個佞嘴！

崇禎帝命黃道周退出，黃叩頭起來，高聲爭辯：「忠佞二字，臣不敢不辯。夫臣在君父之前獨立敢言為佞，豈在君父之前讒謅面諛者為忠乎？忠佞不分，則邪正混淆，何以治？」

好一副大義凜然、公忠體國的諍臣模樣。

《誰主中原》聶遠版崇禎帝

崇禎大怒，要嚴懲他，後因諸多大臣求情，被連貶六級，調任江西按察司做監察員，從八品。

兩年後，江西巡撫解學龍以忠孝為由，推獎黃道周是「道學宗主」，可任輔臣。崇禎惱羞成怒，下令逮捕二人入獄，以「偽學欺世」之罪重治，經人求情改為廷杖八十，永遠充軍廣西。

第二年，被崇禎帝冷落的楊嗣昌，在圍剿張獻忠屢戰屢敗的前線，督師身死。崇禎回想起黃道周當初的預言，下旨將他召入京師復官，黃卻在陛見時告病辭官，回到老家結廬先人墓側，專心著述。

黃道周是一個有著鮮明個性而毫不懼死的典型性晚明文人。崇禎上吊後，他不顧年近花甲再度復出，輔佐弘光帝，後在隆武朝出任武英殿大學士兼吏、兵二部尚書，返鄉籌兵同南下的清軍廝殺，不幸被俘。清廷派洪承疇勸降，黃道周送他一副對聯：「史筆流芳，雖未成功終可法；洪恩浩蕩，不能報國反成仇。」

黃道周鄙夷洪承疇自虧辱節，而以史可法為抗清死節的榜樣。雖然後來對黃道周有著褒貶不一的評價，而人們記得他遺書「大明孤臣黃道周」以明志，記得乾隆帝褒揚其忠節所謚忠端。

端者，秉持公心無私也。乾隆帶著特殊的政治目的，稱這位堅決抗清的前明意見領袖「不愧一代完人」。黃道周三疏抨擊綏靖主義者楊嗣昌、陳新甲、方一藻丁憂不守製為不忠不孝時，他對明朝解決內憂外患並沒有提出實質性建議。此陳弊，由來有之，後世不絕耳。顧誠在《南明史》中，直言黃非棟樑之才，不無道理。

點擊展開全文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