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鳳胎成長記》S01E01：我的弟弟回家了

插圖：青時

我第一次知道我還有個弟弟，是在4歲那年。

那年的北京，槐樹上的弔死鬼兒特別多。我們軍區大院進門的路兩旁就種滿了槐樹，回回從門口過，都得要先偵察兵附體一下。

第一觀測好哪些樹下有弔死鬼兒，已經吊下了多長，會不會碰到自己；第二要規划出一條最佳線路，保證在繞開所有弔死鬼兒的前提下，能夠以最快的速度衝過去。

這是我們大院孩子們的一件樂事兒，尤其是那些搗蛋的男孩兒們，特別喜歡看女孩子走這條路時嚇得花枝亂顫的樣子，更愛拿小木棍兒挑起弔死鬼兒來追著女孩子嚇唬。

所以當我知道我還有個弟弟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我也終於有男孩子撐腰，不必受人家的嚇唬了。雖然只是個弟弟，而非哥哥。

據說我的弟弟將於今天下午到家，送他來的是我的大姑，我媽媽眼中的第二號敵對分子。

頭號當然是我的奶奶。因為我媽以36歲的高齡生下了我和我弟，結果我們倆剛滿月，奶奶就著急看孫子，還非要養在身邊。而我爸又拗不過奶奶單傳得孫的激動，只好把我弟送回山東老家，寄養在了大姑家。

後來我弟的人生不盡如我媽的意，每每念及至此，都免不了要歸咎於4歲之前沒養在身邊的遺憾，順帶著埋怨埋怨那兩位敵對分子，一個主謀、一個幫凶。

但是在今天，我媽是顧不上想這些的，因為實在是太忙了！

其實從這個禮拜起，我媽就已經開始每天往家裡帶新東西了。蕎麥枕頭、毛巾被、被子、牙刷、擦臉毛巾等等，款式都和我用的一樣，只是花紋或顏色不同。還有衣服和鞋，也都是比照著我的尺碼買的。

一大堆東西擺在家裡，都要趁今天全部收拾好，為了迎接下午到家的我弟。

忙活了一個上午，中午剛吃完飯，我媽又挎上包，蹬蹬蹬出門了。等我午覺睡起來，發現家裡又多了一個超大的盆，我媽說，是為了給我們倆洗澡用的。

好吧。雖然自己不用幫忙收拾，但是這一天在家看著我媽上躥下跳的，我終於意識到了一個嚴峻的問題：

這個弟弟不再是一段時間以來我媽給我灌輸的概念，而是一個真真切切的人，他就要來了。

下午5點，敲門聲響起，我的弟弟回家了。

我媽並沒有我想像得那樣激動，我也沒有。

本來以為我們會摟作一團，抱頭痛哭，就像電視劇里那些失散多年的親人重新團聚的畫面一樣。可實際是，氛圍並不熱烈，甚至還有些尷尬、微妙。

我弟表現得很戒備，他一直拉著我大姑的手，躲在她的身後。

對他來講，在他有限的4年生命中，遙遠而生疏的媽媽、爸爸、姐姐一下子同時出現在了面前，需要他來認識、面對，甚至共同生活。而與此同時，他將永遠告別熟悉親切的奶奶和大姑一家，這絕對不是一件易事。

「來來，路上都累了，先過來一起吃飯吧。」我爸招呼著大家，替我們打了圓場。

可能是我弟的戒備感染了我，我也變得有些緊張起來。吃飯的時候也不像平時那樣話多，只有我爸和我媽間或地問問大姑，我弟平時喜歡吃什麼，習慣如何等等。

當然，我是樂得被忽視的，這樣就可以好好來偷看一下我這個弟弟。

他沒我高、沒我結實，但是比我白，眼睛還比我大。

前幾天為了讓我接受和熟悉這個弟弟，我媽特地拿出我倆的滿月照給我看，還打趣說那時候好多人都會把我錯認成男孩，以為他是女孩。

直到此時，我才明白是為什麼。我們倆還真是一個活脫脫像假小子，一個清秀如小姑娘呢。

一頓飯吃完，我自覺已經對弟弟觀察完畢，可以認證通過了。拘束的感覺也逐漸鬆弛了下來，於是下了飯桌，我就主動邀請他去參觀我的寶貝。

「這是我最喜歡的娃娃，我每天都給她梳頭；這是我的小貓咪，我每天都摟著它睡覺；還有我的小畫書，你看嗎？」

「……」

也許是因為剛到新環境，他的緊張看起來褪得比我慢。此刻依然是拘謹的樣子，緊閉著嘴唇，很僵硬地站在那裡，不做任何回答，也沒有表現出絲毫的高興。

此時的我忽然想到了一個秘密武器，於是悄悄地拿出了裝著大大泡泡糖的盒子，從裡面掏了一塊遞給他。

「吃吧，這個很好吃，但是只能嚼，不能咽下去哦。」

他點了點頭，撕開了包裝紙。

據說咀嚼行為有助於緩解心理緊張，我認為是有道理的。因為就在我和我弟一起坐地上吃了大大泡泡糖之後，他第一次沖我笑了，還四處翻起了我的小畫書。

在我熱情洋溢地沖他顯擺了我70%的寶貝之後，我媽過來喊我們去洗澡。原來，已經晚上8點半，該睡覺了。

可是我弟竟然怎麼也不肯去，甚至在我媽過來拉他手的時候，還一把將我媽推了出去。

隔壁房間的大姑聽見了動靜，連忙跑過來解圍。據我大姑解釋說，在老家的時候條件差，不經常洗澡，所以我弟也不怎麼喜歡。

最後，還是在我大姑的一通勸說，並且保證有她陪同的前提下，我弟才勉強走進了衛生間。於是我媽幫我脫衣服、大姑幫我弟脫，兩個孩子終於順利地一起坐進了媽媽新買回家的超大浴盆里。

剛坐下，我就像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一樣地注意到了一個東西。我睜大了眼睛，指著我弟的小雞雞問我媽：「這是什麼啊？為什麼他有我沒有？」

我媽一把拉回了我伸過去的手說：「你是女孩，男孩才會有。」

這下熱鬧了。

我弟本來就不情願洗澡，我伸手時撩起的水又剛好濺到了他的眼睛裡，再加上一路上的疲憊和初來乍到的驚慌，諸多因素匯聚在一起，我弟終於爆發了。

他哇地哭了起來，站起身，死活再也不肯坐回澡盆里了。沒辦法，我大姑只得用浴巾裹著把他抱出了衛生間。

我媽一邊教育我不能隨便亂指，一邊三下五除二地幫我撩水洗澡。等我洗完上床的時候，我弟已經穿好衣服躺在大姑的懷裡了。聽起來，大姑還在做他的思想工作。

因為我和我弟年紀尚小，家裡也沒有更多的地方，所以我爸媽決定暫時讓我們倆睡在一張床上，一人睡一頭。等過一陣我爸分了新房子，再另闢空間。

可是剛才我那樣一鬧，很顯然把洗澡前剛建立起來的一點點熱絡給徹底打碎了。我弟現在就像是一頭受到了驚嚇的小動物，饒是躺在我大姑的懷裡，看我的眼神依舊多了很多很多的戒備。

「早點睡吧，明天就要去幼兒園了。很好玩的，你會看到很多老家沒有的東西。」

大姑捋了捋我弟的毛巾被，也拍了拍我。然後關上燈，出去了。

屋子裡瞬間漆黑一片。

經歷了一天新鮮事的我依然很興奮，而我弟似乎也睡不太著，翻來覆去地轉了好幾回身。

多年之後再回想那一天，我已經能夠很清楚地明白，在我大姑看來，條件更優越的環境分明比熟悉的親人更有價值、更令人嚮往。

可是在年僅4歲，從來沒有離開過老家的我弟眼中，答案顯然是相反的。所以他才會如此戒備，如此不安。

至於那天晚上後來發生的事兒，我倆究竟是誰先挑的頭兒，又如何進行的那樣一場關乎領地、關乎尊嚴的地盤爭奪戰。

我想，我還需要好好回想一下才行。

矯情不造作，文藝且逗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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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芊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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