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之間的那些事兒

作者簡介：陳洪金，雲南永勝縣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雲南省作家協會理事，作品散見於《新華文摘》、《大家》、《山花》、《百花洲》等，著有個人文集《陳洪金文集》（5卷）等，曾獲得新浪網「萬卷杯」全國原創文學大獎賽「最佳抒情散文獎」、台灣首屆「喜菡」散文獎、新加坡第二屆國際華文散文獎等獎項，有作品入選大學教材，中學教輔讀物、高考模擬試卷。現供職於雲南省麗江市社科聯.。

以前，我曾經讀過一本古書《顏氏家訓》，總覺得那是專門用來說教的，有些道貌岸然，隨便翻過之後便忘記裡面說些什麼了。從此便對此類書籍心懷敬而遠之的態度。這次「十一」長假，一個人躺在床上看《曾國藩家書》，不經意中發現，史稱晚清第一名臣的曾國藩，無論是居京為官，還是帶兵征戰於江南，時時家書不斷，通過筆墨文字，數十年如一日，寫下家信一千五百餘封，對兄弟子侄施以教誨，言語之間似在閑聊，平和動人，便喜歡上了。遍觀家書中，給其子曾紀澤、曾紀鴻的信最多。內容往往也是為人立世、治學修身的經驗之談。天下父子之間，家信最見真情，父親對兒子的教誨，通過家信，便盡攬無餘。

這就讓我想起我的父親來了。

三十餘年來，父親埋頭於家務，行走于田畝之間，旅途之外，跟我的聚會是很少的。年幼的時候，為謀家計，他常處在外務工掙錢，家裡便只有母親帶著姐弟四人，忙碌於庭園洒掃。等到父親年衰回到家裡，我已經慢慢地外出求學，然後工作在外十餘年。現在想來，父子之間還是聚少離多的。然而，我還是想起父親來了。父親儘管疏於對我的教誨，但是幾件事情，還是讓我終生難忘。

總的說來，父親算得上是一個喜歡讀書的人。從我記事起，就發現他在農閑的時候，喜歡看書。因為家裡貧窮，沒有所謂的書房，父親總是躺在床上，就著微弱的油燈，看他那僅有的幾本書。躺在父親旁邊，我便翻其它的書里的插圖看，後來上學了，認得幾個字的時候，我便看起書里的文字來。那時候父親看書的習慣，也許在無形中為我現在的以文為生作了趣味上的準備。以前是我看他買來的書，現在是他看我寫出來的書了。

在那個貧困時代里，父親大概是村子裡唯一給孩子零花錢的人。在我讀小學時的某一天，他回家的時候，便給了我兩角錢，讓我去買一支毛筆來練字，他在給我錢的時候說：「作為一個中國人，應該把毛筆字寫好。」那時候，我不知道他究竟說的是什麼意思，只是覺得，村子裡的村長會計寫的字都是奇形怪狀、錯別字連篇的，憑什麼我要練字？但是那時候我根本不能違背父親的旨意，於是便找來一些舊作業本，斷斷續續地胡亂寫著，後來，一個同學給了我一本顏體字貼，還是那樣斷斷續地練著，一直臨摹到讀高中的時候。因為沒有恆心，沒練出什麼結果來，根本還沒有達到給村裡人寫對聯的那個程度。參加工作以後，開始使用電腦寫文字，父親讓我寫一手好字的願望終於沒有實現。

我和父親呆在一起的時候，並不是很多。有機會在一起的時候，除了談談工作，便似乎是無話可說了，彼此抽著煙，安靜地做自己的活，想各自的心事。其實，這是幼時父親對我的嚴厲造成的。他從外面做工回來，遇上我犯了錯誤，脾氣暴躁的他便會發火，非常盛怒的那種。那幾年，我家是養蠶的。我們都知道，養馬之人，辛苦之處在於伐薪于山林之間，而養蠶之人，辛苦之處在於採桑葉。很多時候，我總是被父親支派去滿山遍野地採桑葉。一次，不堪其煩，我和村裡的同伴就偷了鄰村的種植的桑葉。被父親發現以後，他不能容忍我偷東西，哪怕是半籃桑葉，他硬是要讓我把偷來的桑葉送回去，並給人家賠禮道歉。父親做事，絕少佔人便宜，絕少貪圖捷徑，似乎在用他的行為，告訴我們踏實做人的道理。如今，妻子說，我也好像跟他一樣，忠厚、實在、與世無爭。我現在的領導對我的評價是：「一個內心乾淨的人。」我現的在情況，父親應該是有責任的。

父親也有給我講道理的時候。我讀高中的時候，村子裡還沒有出過大學生。他便老是鼓勵我，要好好讀書。他說，他讀書的時候講究家庭成分，沒辦法讀書，而如今時代會越來越好的，等到我們長大的時候，現在的主席、總理早就退休了，我們這一代人，做那樣的高官也是有可能的。他一直期望著我好好讀書，等待站起來歷、功成名就。但是我卻在心裡對他說：「你那點遭遇算得了什麼？鄧小平同志在文革中三起三落，照樣領導一個國家，為什麼你自己就連一個村長也當不了呢？當主席、總理，說得輕鬆！」但是，怕他發火，這些話我至今也沒有對他說，只是怕他在我面前老是嘮叨這些空洞的話。時間長了，父子之間也便沒有了更多溝通的機會，最終導致了我們現在缺乏交流的情況。父親總是希望我與眾不同，但我總是讓他失望。母親病逝前，在醫院裡，父親拿了一張醫生的處方讓我看看究竟用了些什麼葯。接過處方，一看，我呆了，醫生寫在上面那些極為繚草的字跡，我僅能看懂不足五分之一，父親生氣了，說：「這都不知道，國家要你做什麼啊？」後來我把這事說給妻子聽，每遇到我做錯了事情，她就用這個典故挖苦我：「這都做不好，國家要你做什麼啊？」。

在城裡工作以後，我很少回家去，偶爾回家一趟，也是稍作片刻停留，就走了。每年秋後，收完了田裡的莊稼，父親就會到城裡來看我，父子之間雖然說話不多，但是看得出來，他還是很在意我的。想我了，就來看看，看上一眼，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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