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俗不可耐，期盼妙不可言

停下來吧，你是如此美麗。

——《浮士德》

前不久，有位朋友度假去了聖華塔尼歐，就是《肖申克的救贖》中安迪所說的被環抱在太平洋之中的沒有記憶的地方，那個寓意自由和希望的墨西哥小島。

（圖片來自豆瓣）

和電影里不同，朋友照片里的聖華塔尼歐，與平庸的海南島沙灘別無二致。陽傘、躺椅、泳池、燒烤架、如織的遊客——原來就只是這樣啊。聖華塔尼歐，它終於從電影里的璀璨神壇跌入現實中的凡俗人間。

近來北京的雨下得頻繁而隆重，常常連著幾天把人放在籠屜里蒸著，再積蓄醞釀一整天的雨雲，才在傍晚裹著塵土與喧囂降臨。有一回雨下起來了，玉蘭書記黯然發了一條朋友圈說，還是喜歡雨前的黑雲壓城，真的瓢潑下來，反而覺得無聊。

每一個節日，都伴隨著人群盛大的狂歡與紀念。新年鐘聲響起的時候，人們擁抱、歡呼、尖叫，彷彿這一年失過的言、偷過的懶都成了過去時，人們期待這個嶄新的時點將作為序曲，為乏味的人生帶來清涼的悸動，開啟激動人心的下一篇章。

然而，在「過去」與「未來」的接駁中，「現在」黯然降臨。它將想像的最後一層面紗揭開，使你終於看清，掩在下面的依舊是生活俗不可耐的舊面貌。所以都說人生有兩種悲劇，一種是想要的得不到，另一種是想要的得到了。這正是妙不可言的期盼與俗不可耐的現實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

正因如此，自欺欺人伴隨著人的一生。我們對每一個盼望施以脂粉、飾以隆裝，為了想像中清風朗月的未來，甘願忍受眼下的兵荒馬亂。

寫到這兒，忽然覺得人真是一種了不起的生物。明知道為了《邊城》去湘西，為了「全世界最孤獨的圖書館」去天津，為了福爾摩斯去貝克街，和為了《肖申克的救贖》去聖華塔尼歐，最後可能都只是落得輕嘆一句「原來就只是這樣啊」。但我們仍然願意繼續自欺欺人，願意不斷經歷「期盼—得到—失望」的過程，始終鼓起勇氣，不屈不撓地開始下一個自我催眠的輪迴。

「心想事成」之美，並不在於「事成」，而在於「心想」。

畢竟，人生原本只是一趟毫無意義且不知道何時會是終點的旅程，如果沒有那些靠想像力編織的故事和由此衍生的期盼，我們就只是日復一日推著大石頭上山的西西弗斯，終日埋頭於沉重的勞作，失卻了時間感。

在寫給瑞德的信中，安迪說，「Hope is a good thing. Maybe the best of things.」 這種好，並不在於「逃離肖申克監獄」的結局——畢竟，聖華塔尼歐也就只是這樣啊。期待的真正價值是，為漫長的肖申克歲月賦予意義。無論那遙遠的海島是否真如傳說中一般妙不可言，心裡藏著一個聖華塔尼歐都是非常重要的。

所以我一直覺得，前陣子清華寫給殘疾新生的那封信應該換個標題，不是「人生實苦，請你足夠相信」，而是「人生實苦，享受每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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