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篇：逝去離歌，遙寄蒼穹

楔子：七夕，謹以此文獻給愛中迷失的朋友——

「冤家」是多年前給她的稱謂。到底是多少年了？自己已婚許久，孩兒已經半人高，不經意間竟已經忘卻了。

那些年，在南國漂泊的日子，一喊冤家，她總是嘟著嘴站在原地對著我痴痴的笑。那笑，是上元郊野拈花嬰寧攝人魂魄的笑吧——至清至純，那種嗔怪、狐媚倏忽間撩撥、烙印在心，每每讓人湧起一種噴薄相擁的衝動。

這笑，時而又縈繞夢中，告慰長夜孤寂的思念。

一、追憶是無奈、無根的牽掛

1、 追憶

曾經幾載輾轉，多少個日夜，不敢放縱的回憶，怕遺憾泛起那段段清晰而遙遠的故事、那飄飄的裙裾、熟悉的聲音，不經意間牽動那根極度脆弱的神經，怕驚心，讓鋪天而來的思念深深的噬咬沒有著落的靈魂，徹頭徹尾的長太息而終無眠……

笑聲去了，故事還在；身影去了，思念還在。思念的夜裡，將無極的牽念譜寫成對你的晚歌，彈撥起千年的琴弦，對長空，對星星和月清吟——讓這曲洞穿世紀，瀰漫山河，傳送我心，傳送你心。

做傾聽的姿態，凝神無語，天各一方，你可否感知，幽怨一般的呢喃，一樣的起起落落……

二、撿拾往昔段段無法釋懷的歲月

2、 醉酒

北風料峭的二月，那日醉酒，大隊人的同在。

冤家已經站不穩身子，踉蹌著把我揪出門外不下三次，當著大街大喊大叫：

「今天是你過生日，要把大家招呼好！要讓大家吃好、喝好、玩好；菜要多上葷的，不要過於吝嗇；素菜當然也不能少，否則膩得慌；酒，要喝白的。酒量小的要求喝啤的、紅的也行，關鍵活得就是開心…….後面活動安排了嗎，有啥想法？……K歌…….迪吧……溜冰…….」冤家聲音越說越高，身子越來越晃蕩，像訓斥小孩，話越說越多，手越指越近，幾於要戳瞎我的眼睛。

我感覺自己像個傻子，更感覺她也是個傻子！我勸誡她喝多了，少廢話！而她的語氣越來越嚴肅，動作越來越誇張——竟然想動手以武力教訓一下我這個不聽勸導、嬉皮笑臉的人。我慌忙唯唯諾諾，頭點的像老雞叨米：是—是—是！

那日聚會，我過生日。我堅持一貫的滴酒未沾。氣氛從未有過的濃烈，有個1米8的現場就趴到桌子下面去了。白的加上啤的，冤家也喝大了。

冤家似乎比我興緻更高，我從未見她喝這麼多酒，也從未見她持之以恆的給我噼噼啪啪的抖落了幾輩子的人生大道理。

3、 錄像

那些年的珠三角，打工族雲集，更多的是最底層薪資低下的男男女女。網路還不發達的那個時候，只有大眾舞廳、露天的旱冰場、遍布的錄像廳可以消磨時光。錄像經濟實惠，5元通宵，是大多數人的首選。

冤家請我看通宵錄像，我欣然應允，並排依坐在前排包廂的沙發上。我非常規律的生活習慣很不爭氣，過了晚上11點便盯著屏幕喪了神，開始像2個月的嬰兒，頻繁的把握不住自己的頭，不停的東倒西歪。雖然錄像中匪徒很彪悍，警察很神勇，美女也很妖嬈，我卻早已置身度外，全然沒有了興趣，最後頭靠一側的沙發邊沿，呼呼的睡過去了。

冤家不樂意了，一發現有異常狀況，就開始擰我胳膊，並不斷小聲提示：「唉、唉，幹嘛、幹嘛呢？別浪費錢啊！」

胳膊擰了好幾遍了，冤家終於很是掃興：好好好，回吧，回吧！

於是迷迷糊糊的一起回了，凌晨據說最精彩劇目也都錯過了。

4、 蹭吃

有年春節冤家回家了，我留守南方。冤家帶來了很多家鄉特產和一大塊肉。我隔三差五提著菜刀到冤家宿舍外很響聲的叫喊：冤家，我要吃你的肉。於是大踏步跨進去，不容分說自己動手在門背後把瘦的一綹割走了。改天再來，把她帶來的花生、瓜子、油炸的果子搜羅一空，氣得冤家撅著嘴，翻著白眼狠狠的瞪我。

該吃的都完了！我便開始慫恿冤家出去改善一下伙食、慰勞一下自己。

無論何時，待打完飽嗝，冤家不斷的用眼神提示我該付錢了，我總是哼著小曲兒，望著窗外。終於，她忍不住矜持，用指頭瞧著我面前的桌子，告訴我請客吃飯男的應該付錢，不能欺負女的，別人會笑話的。

冤家的道理還沒結束，我就梗著脖子，眼睛瞪的雞蛋反駁：憑啥男的！誰規定的，有冇搞錯！！最後總會找一堆排山倒海的理由讓冤家徹底的啞口無言，悻悻的自己去付賬了。

付完帳，我覺著還不夠解氣，踮著腳、昂著頭站在馬路牙旁，對著冤家神氣的晃點著腦袋，做出一副嘲笑和得意的嘴臉，氣的冤家站在原地咬著牙拿白眼直翻我：小氣鬼，小氣！

小氣的伎倆卻是屢屢奏效的，最後每每出去連錢包都省的帶了，蹭吃的企圖一如既往的得逞。

5、 慪氣

某日加上冤家宿舍另外一人，我們三人一起逛街。到一商店外我問：

「冤家，你最喜歡吃啥？」

她很是詫異，像發現了外星人，說：「我喜歡果凍。」

於是我挑了個非常漂亮兔子形狀的盒子的一盒果凍買下了。買下後我交給另一個女孩，反覆叮嚀這個女孩：不要給冤家吃！

冤家奔過來問我要果凍，我不給；她跑過去問另一個女孩要，另一個說我不允許給；她又跑過來，做出一副饞兮兮、可憐巴巴的樣子求我。豈料我堅決拒絕，而且當著他面吸溜吸溜吃的很響。

冤家終於急了，冷不丁跑到我的近前，用新買的尖利的高跟皮鞋狠狠的踢了我一腳，一腳踢在我腿肚子上，讓我半天沒有直起腰身。踢完，冤家昂著驕傲的頭，挺胸一步一妞邁著貓步徑直向著相反的方向自己一個人走了，用實際行動表明要和我們決裂了。

我喜歡看冤家假惺惺生氣的樣子，尤其那種嘟嘴或撅著嘴翻著白眼的樣子像一個胡攪蠻纏的小女孩。不曾想這次的禍闖大了，她還真生氣了。

我的腿青了一道，整整疼了一周，冤家也報復了整整一周沒和我多說一句話。

6、 哭泣

下班宿舍里，我看冤家在自己上鋪沉默不語。才的得知工作上的不順心，追問了一下原委，她竟然抽著鼻子自顧淅淅瀝瀝的哭了起來，淚如泉湧，撲噠撲噠從上鋪一直滴到了地板。

這是我第一次見冤家哭，一時手足無措，不知如何處理了。過了片刻，我嗓門提高了八度，在牆上很響的砸了一拳：

「他媽的，這個狗眼看人低的王八蛋，我明天碰上他幫你出氣，打他個狗牙滿地，看她還敢欺負你！」

此話說完，冤家竟破涕為笑了。我又在臉上用食指劃道道兒羞她：咋啦，這麼大了還動不動哭哭啼啼的，三歲小兒似的!

哭泣萬，我們在外面逛了一圈，她又開始變得活潑起來，把剛剛的不快忘得乾乾淨淨了。

7、 又哭泣

悶熱的夏夜，我正在床上看書，聽到樓下小店的人喊我名字，說有我電話。

我穿著短褲、踢踏著拖鞋，光膀子跑到樓下拿起聽筒，聽筒里只是哭泣，泣不成聲——是冤家，我頭髮一下子立了起來，問：

「你在哪裡？」

冤家啜泣了半天嗚嗚的回答：「我在XX公園門口…….」

撂了電話，我奪出門就順著公路往上跑，一口氣跑到公園門口，心急火燎的在門口轉了好幾圈，最後才循著哭聲在不遠處的樹下找到坐在草地上的冤家。

我生來最怕人哭，尤其怕女人哭，我站在一邊搓著雙手不知如何面對了。我只是怔怔的問:

「咋啦？咋啦？有人欺負你了？」

冤家只是哭，只是哭，我急的自己的眼淚都要下來了。

過了許久，她突然說話了：

「我也要看那個《沒事偷著樂》！」

這是前天我剛請別人看過的電影，於是我很大度的說：

「別哭別哭，明天晚上我就帶你去，一定去。」

待了少許，她情緒穩定了許多，我們回廠區了。

第二天下班，冤家完全換了一個人似的，心情很好，換好了裙子，在宿舍外叫我。我說幹啥啊？她說昨天不是說好了。我說昨天說啥了，啥都沒有說……

冤家的氣火速的上來了，撅著嘴狠狠的挖了我一眼，奪下我手中的雜誌，丟到地上踩了兩腳，咬著牙走了。

8、 再哭泣

認識冤家第二年的春節，我們宿舍別的人全回老家了，孤身一人的冤家借住在我們宿舍。冤家說她男朋友要給她打電話，我把手機給了冤家，無奈之下，去找一個很吝嗇的朋友陪他打了一天的斯諾克。

我的球技很差，不斷的罰球，一局總是打不完，快將這個江湖朋友氣得快吐血了。他穿著名牌卻讓我看來有些蹩腳而滑稽的西裝，一招一式很有范兒，在這個打工族簇擁的城市，為了彰顯自己的尊貴。而我穿著被歲月磨蝕得喪失了輝光的舊衣衫，只是想將著將這無聊的時辰慢慢的耗去，我怕回自己的宿舍。

大年初三，不知道哪句話又踩到了江湖朋友的命門，他馬上變臉，讓我立即歸還剛借了1個月的200塊錢，否則又要和我分道揚鑣，我無奈回到自己的宿舍。

冤家呆坐在床上，眼睛紅腫，見了我哭得更是撕心裂肺。她的男朋友回了老家，託人進入了政府部門，不準備再出來打工了。這個油嘴滑舌的傢伙在家鄉有了新的對象，他和冤家的關係也就此終結了。

這是我第三次看到冤家哭泣，我笨拙的勸了她一會兒，卻發現越勸她哭得越慘烈，就呆站一旁，只能不停的為她遞紙。

那時候我不止是何種感覺，不知是憤恨還是憐憫。在這個打工族聚集的城市，愛情常常薄薄如紙，經不起純度和韌度的丁點考驗，人和人更多的是逢場作戲，只是了去一時的落寞而已。

足足半個多小時後，冤家的哭聲停了，沉思良久，她開始勸誡起我來了。

冤家說：我的女朋友太小，和我並不般配……

我女朋友回家前，還交代我好好照顧好她的這個室友…….這時候，我無語，陷入一種從未有過的迷茫……

三、斷線，漸去漸遠

9、 辭職

經受不了失戀的打擊，恰恰又患上了需要長時間調理的慢性病，和我並肩鬥嘴的冤家決定辭職了，回自己那個偏遠的鄉下去。

和冤家一起進公司的她的同學有很多，她的人緣很好，同學、同事都一一的請她吃過離別的飯了。在離別前一天下午，我請冤家吃了飯，她習慣性的買單，被我阻止了，這是我第一次付賬。

那天有雨，有颱風，莫大的廣告牌子被吹落了，幾抱粗的大樹被連根拔起，歪倒在路旁。這餐飯吃的蒼涼，吃的枯燥，客套的彼此祝福之後，就無語，無語的呆坐在桌子兩旁，我不知是惋惜、嘆息還是別的，感覺心揪的緊，直往下沉。

在這個人情淡漠的南國小城，每日有數萬人來來往往，而冤家至是這數萬分之一。2年太匆匆，冤家2年前靜靜的來，而今悄悄的將要去了，颱風依舊呼嘯，城市依然喧鬧，燈火依舊闌珊！

吃完飯的第二天中午，站在七樓的陽台上，我看見冤家眾多的同學送她走出了宿舍樓。我見不慣這種離別的場景，回到自己房間睡了。

10、婚嫁

冤家辭職後的三個月，我打電話到她家。她媽接的，一聽我的聲，她用濃重的家鄉口音對我說：

「你是小Y啊，找小X啊，她出門了。」

我於是問這個質樸的老太太：出門了，哪啥時候回來呢？老太太又給我重複了幾遍「她出門了」，在遲疑了片刻後我突然頓悟：

冤家不是出門，是出嫁了！

當時，只感亂箭穿心，一種無法言表的心情深深的刺痛了我，久久的不能平復，心裡隱隱泛上一種五味雜陳的苦水。

我打通了冤家的手機，問她為啥這麼突然？為啥結婚也不通知一聲？！

半分鐘的無語，我突然意識到我的話太過多餘，這一切的一切與我何干，她的罪過，難道是沒有將自己當一個能交心的好朋友嗎。

冤家在電話中長嘆一口氣：「一言難盡啊………」

11、失散

考慮到有了家室，需要顧及別人的感受，我的電話慢慢的少了，只是斷斷續續的聯繫。

冤家的新工作在他們小縣城的政府部門計生辦，他的老公也在政府上班，除了偶爾奔波下鄉，平時工作還算比較輕鬆。

之後冤家生了孩子，女孩！在那個稍微偏僻的重男輕女的地方，冤家說她常常受氣，有時候想起來，生活很是沒意思。孩子三歲的時候，她們在縣城買了房子，冤家說貸款壓得他們透不過氣來。

某日我正在天津忙著工作，冤家來電話，讓我幫他老公重新找個能掙錢的工作……這個對於我這個手無寸權的人來說，萬般無奈之下，我只能依依呀呀用些牛頭不對馬嘴的理由搪塞過去了。

再之後我漂泊到了海外，埋頭奔命，經過多次搬家，冤家的手機號丟了，自此便徹底的了無音訊了。

四、唏噓是酸楚還是懺悔

12、唏噓懺悔

多年前，還是一起的時候， 在那個陌生的城市裡，我高燒40度，眼皮和鼻子燒破，嘴角起泡的時候，冤家提著蘋果來探望我，讓我多年難忘。

也是那年，自己陷入情感漩渦，無法走出陰霾的時候，冤家在外打了盒飯，來到我住處，為我出謀劃策。我長嘆著要放棄的時候，冤家鼓勵我不要氣餒，最終她看著傻傻的我說：

「你這個大傻子，其實追女孩子太容易了，你就記住三條：膽大、心細、臉皮厚。」

這段遲來的告誡讓我唏噓一生，同時又慶幸一生。

…….

那年，共度的歲月，因為忽視了你的存在，而漠視了我的心結，一切化作常常的無奈，長長的無奈嘆息。

秋去了，葉黃，嗚咽的是風，誰為誰哭泣；

冬去了，天涼，顫抖的是心，誰為誰淚流？

一盞清茶，端坐在段段往昔的窗前，靜靜的，寂寂的看，看風揚起你我的故事；聽那多少年前跳動的心：你稚氣，我也稚氣。你習慣嘟嘴痴痴的笑，我習慣醉在你痴痴的笑容中，了去一世的怨愁。曾經枝枝末末、瑣瑣碎碎的故事，叩擊著心弦，

是催人的離歌，我和長風，和著曲子吟唱，因你斷線，我將它放飛，唱給自己，也唱給茫茫的蒼穹。

思念如歌，極願是溫婉的風，從遼遠的過去而來，拂動你我的心，吹過夕陽下靜靜的湖面，不帶來絲絲的漣漪。

註：感謝 「eyelan遇見」 提供的插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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