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本紀第五》隨筆（三）
六.對秦穆公死後陪葬情況的思考
秦穆公可謂是一代英主，在他在位期間，雖然運用的手段不算太光彩——春秋戰國時期，哪個強大的諸侯國不是靠一定的權謀從各國脫穎而出的——但也開疆闢土，成為春秋五霸之一。但是，秦穆公死後卻舉行了人殉——用活人殉葬，殉葬的人數達一百七十七人，其中包括子輿氏的三個兒子奄息、仲行、針虎，他們都是秦國的良臣武將，非常可惜。這也是秦穆公被後人所詬病的一點。依照《史記》的觀點，這些人殉都是在秦穆公示意和首肯下進行的。如果沿此思考，筆者覺得有幾方面值得我們探討。
其一，人殉制度本質是極其野蠻的宗教行為，它的出現可以說是階級社會發展的必然。
中國西周之後歷朝歷代都有名目繁多的奴隸制度的殘餘，社會上形成了以皇帝為金字塔頂尖的不可逾越的森嚴等級，並相應地形成了等級觀念。而在階級出現、等級觀念形成的時代里，人殉就成為一種廣泛流行的古代喪葬儀式。
由此我們可以推斷：產生這種現象的主要原因，是當時生產力有所提高，商品交換的發展和私有制的產生。而這些都會導致資源獲取和分配多寡的不同，多的會利用這種資源優勢，自覺或不自覺地進行剝削，使自己的資源如滾雪球般越來越多，而資源少的卻在社會中的地位越來越不利。慢慢地差距越來越大，就會引起氏族內部出現了階級分化，逐漸形成了階級。而資源少的階級，慢慢就會依附於資源多的階級，就逐漸形成了等級制度和等級觀念。而這種等級制度和觀念愈演愈烈，因而逐步形成了經濟上的私有制，政治上的奴隸制。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因此，人殉這種殘忍的宗教活動的出現，同私有制的出現、奴隸制的形成是密切相關的。
其二，從這種「人殉」制度，我們可見秦穆公個人雖然比較開明，但他本身的階級局限性依然存在，他的奴隸主階級思想依然根深蒂固。
實際上，中國古代君主去世，其嬪妃、大臣、衛士、百姓和奴隸等都會自願或不自願地陪葬。秦穆公個人實際上思想還是比較開明的，對於治國安邦的人才也是非常重視的！如果這次殉葬是秦穆公首肯的，那隻能說明秦穆公自身的奴隸主的階級思想根深蒂固，或者說秦穆公迷信地認為死後是到了另一個世界的，而在另一個世界他也要帶領自己的忠臣良將開創新的事業。對於這樣的思想，我們看起來很滑稽，但對於古代人來說這是非常正常和「科學」的思想。因而，從秦穆公的階級立場來看，這樣的人殉是符合一個奴隸主的價值觀的！
其三，「收其良臣而從死」對國家發展不利。
按照《史記》的說法，對於一百七十七人為秦穆公殉葬一事，「秦人哀之」的原因不是覺得殉葬制度太殘忍，而是對良臣陪葬感到惋惜和不滿！也就是說，不是不殉葬，而是人太多，涉及面太廣，連治國之能臣亦在殉葬名單中。換一個角度，如果給秦穆公陪葬的只是一大堆奴隸，那麼百姓肯定會認為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因為在那個年代，奴隸是商品，根本沒有「人格」和「人權」，甚至說根本不當做人。奴隸沒了，可以打仗俘虜！但是人才就不是這樣了，人才沒了，可不是說找就能找到的。所以說，良臣從死為秦穆公殉葬的一大消極影響，是使秦國喪失了很多治國之能手，對於秦國的發展來說是很不利的。雖然說《史記》中沒有明確表明這種影響，但我們可以看到，秦穆公之後十五代，秦國都處於衰微時期，面臨內憂外患，而直到秦孝公時期才依靠商鞅變法強大起來。從這個事實入手，我們可以看到，秦穆公以後的秦康公並沒有秦穆公的能力，或者說沒有貫徹秦穆公時期的政策。原因呢？或許就是因為能夠貫徹秦穆公政策的社稷之臣都殉葬了！由此我們可以大膽猜想一下，陪葬秦穆公的並不僅僅這三個良臣，而是還有很多，而如果當時跟隨秦穆公的這些社稷之臣依然輔佐秦康公，或許秦國會有另外的面貌。可見，「良臣從死」，「斯害也已」！
當然，對於這件事，宋朝的蘇東坡卻有不同的見解。他認為穆公生前不誅殺喪師之將孟明，是不會忍心用三良殉葬的。三良之死，就像田橫自殺後，從行至洛陽的二齊士自刎殉主一樣，完全是「士為知己者死」的意思。孰是孰非，更多史料發掘後，自當有公論！
而秦國的殉葬制度，是在秦獻公時期才徹底廢除的，這實際上是奴隸制社會向封建社會演進在文化領域的重要一步。但是，在封建社會，活人殉葬的做法也並沒有完全杜絕，很多朝代在帝王死後依然有活人殉葬的情況，這不得不令人唏噓嘆惋！
七.從太史儋的語言談古人的祥瑞觀念
太史儋，是戰國初期人，是道家的代表。他曾出任周朝太史(史官)，故稱「太史儋」或「周太史儋」。對於這個人的真實身份，歷來眾說紛紜。就從《史記》角度說，司馬遷曾懷疑太史儋就是道家學派的創始人老子：「或曰儋即老子，或曰非也，世莫知其然否。」另外，就連司馬遷在《史記》中對太史儋的記載也不一致。秦獻公的年份，司馬遷也沒弄很清楚，他在《老子列傳》中認為是孔子去世後129年，也即公元前350年。但在《周本紀》中又說是周烈王二年，即公元前374年，相差了24年。所以，太史儋這個神秘人，深究起來是沒有意義的！我們就看他見秦獻公所進行的預測。
《史記》記載，太史儋會見獻公預測道：「周朝原本與秦國同源流，後來秦國分出去，分開五百年又合為一體，合十七年後秦國有霸王出現。」緊接著十六年，桃樹冬季開花．十八年，梁陽下黃金雨。這一切都在預兆著秦國將要有強主出現！這個強主就是秦孝公嬴渠梁，而幫助秦孝公成就偉業的，就是商鞅。而從太史儋的預測中，我們也看到了當時社會比較重視的祥瑞觀念。
祥瑞觀念是人類面對自然的強大而無能為力的產物,自己整不明白的事兒就交給「老天」，外國人就是「Oh,my god」。因而，祥瑞觀念從產生那天起就帶有強烈的唯心主義色彩。祥瑞意識發端於原始先民的自然崇拜意識,兩漢時期,祥瑞思想系統化並成為一種理論體系,魏晉以後的隋唐時期,祥瑞觀念不但作用於當時的政治,而且反過來作用於民間信仰。對於祥瑞觀念的形式，筆者所了解的有對神靈、圖騰的崇拜；對自然事件中「天意」的分析；占卜巫術；可以說，祥瑞觀念作為一種特殊的社會現象與文化現象,對中國古代的政治和社會產生了重要影響。
其一，祥瑞觀念的神秘色彩一定程度上對統治者的統治造成影響。
一方面，它可以通過「天命」宣傳，鞏固統治者的統治。
就拿上述例子來說，當時秦國經歷了秦穆公死後十五代的平庸君主，國力衰微，內憂外患嚴重。秦國的統治面臨著很大威脅。而秦獻公是一個很有膽識的君主，兒子秦孝公更是了得！因而，所謂太史儋的預言，以及「桃樹冬季開花」，「下黃金雨」等祥瑞徵兆，或許正是秦獻公、秦孝公等統治階級刻意為之，以祥瑞觀念穩定人心，使人民認可秦國統治者的統治，相信秦國命數未盡甚至說可以走向復興！這就為秦孝公運用商鞅進行變法，在國內進行改革打下了思想基礎。因而，「祥瑞觀念」，有時候會被統治者利用，成為統治階級加強統治或者恢復統治權威的工具！這對於人民對於君主的認可和支持，對於統治者鞏固自身統治、順利貫徹政策等都是有好處的！
另一方面，它可以使新朝代獲得「正統」地位，更快地取得人民的擁護。
一個新朝代，一般都會通過一系列「惠民」政策收買人心、取得支持，也會運用一些充滿神秘色彩的事件來宣傳自己的政權是「天命」所賜！在封建時代，民智未啟，真正能看破的士大夫還幾乎都被統治階級收羅了，只留下一群不明所以的吃瓜群眾對著有「祥兆」的事件目瞪口呆，最終折服於新主子的腳下。劉邦母親因龍受孕剩下劉邦的傳說如此，朱元璋出生時紅光滿室的傳奇如此，就連農民起義領袖陳勝在大澤鄉起義時還派吳廣裝成狐，鳴叫「大楚興，陳勝王」！凡此種種，不勝枚舉。這些推翻舊政權的勢力有的成功了，有的失敗了，但是他們都在當時或者後世史書記載時留下了這些包含「祥瑞觀念」的「神秘事件」。而這些，都是為自己的做法「受之於天」造勢。另外我們也不難發現，就連陳勝吳廣這些「甿隸之人、遷徙之徒」都知道為自己的起義造勢，可見這種祥瑞觀念早已深入人心。
反之，它如果被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利用，對於人民的思想也是有一定誤導的。
世界上總會存在別有用心之人，總會存在唯恐天下不亂之人。而這樣的人中，知識分子最可怕！也正應了一句「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底層知識分子擺弄裝神弄鬼的一套是很迷惑人的！因為底層知識分子長期和群眾打成一片，因而深受人民信任。在人民心中，朝中大官距離我們太遠了，能為我們排憂解難和答疑解惑的人才是值得我們信賴的！所以，秀才們裝神弄鬼來造反，往往十分有效，能糾集很多支持者！比如周幽王時期的褒姒，就被妖化了，實際上可以說是反對派在造勢；《水滸傳》中的一百零八魔君的傳說，也許就是宋江等幾個文人秀才和道士編造出來糊弄人的！有的時候，這種勢力還形成了一些邪教，對統治者的政權構成巨大威脅。所以，很多王朝中都有這種利用封建迷信思想興風作浪的人，如果不及時打擊，徹底清理，後患無窮！
其二，祥瑞觀念對道教的產生和發展提供了思想基礎
中國古代的祥瑞觀念本身就是思想和價值觀念層面的，其本身也帶有一定神秘色彩和宗教色彩。而道教就是以黃、老道家思想為理論根據，承襲戰國以來的神仙方術衍化形成。道教又是多神教，神系紛繁複雜，神祇數量極多。所以我們大可判斷：道教和古代祥瑞觀念、迷信「預兆」等，是一脈相承的。道教中很多關於玄學的內容似乎都是從祥瑞觀念中獲得的思想基礎。比如一般道士都會一身道袍，仙風道骨，秉一拂塵，緩緩走到你面前，說的肯定是一些飽含祥瑞觀念的語句「我看施主天庭飽滿、地閣方圓，將來肯定是大富大貴。只不過現今印堂發黑，如渡不過此劫，恐有血光之災！」而祥瑞觀念的深入人心，也為道教在中國發展提供了很大的思想便利。
其三，祥瑞觀念所形成的封建迷信思想對古代社會甚至當代社會人民的思想都造成了一定的毒害。
我國古代的祥瑞觀念早已滲透進古代中國人甚至當代中國人工作生活的方方面面。老百姓的春種夏收、娶妻生子、祝壽延年、開市營業、科考應試、提拔晉職、喬遷新房等等與人生有關的大事，都離不開祥瑞文化。然而，這種祥瑞觀念有的卻成為落後文化，對於社會的進步和人民思想的進步都有很大危害。一方面，人民甚至君主，一旦遇到一些緊急事件，第一個想到了並不是如何採取有效措施解決，而是求諸神靈，進行占卜，一切全憑天意。這種愚昧的思想對於社會來說是極為不利的！它會讓人民處於一種極端麻木的思想境界，而不去用雙手改變自己的命運！而整個社會也會因此變成一潭死水。另一方面，這樣的落後文化在封建社會中滋生並發展了兩千餘年，即使到了科學不斷普及和發展的今天也是非常頑固的。現在在中國有的地區，這種迷信、愚昧的「祥瑞觀」依然存在，生病不找醫生找神婆，為孩子升學拜菩薩等，這些愚昧的思想不符合當代的主流價值觀，違背了科學，甚至會對社會進步、個人健康和發展等起到阻礙作用。
因而，對於祥瑞觀念和祥瑞文化，我們應該辯證地看，既要看到它積極的一面，也要把握其消極的一面，從而揚長避短！這也是真正做到「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做到「批判繼承，古為今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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