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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功新與林天苗:在中國沒有畫廊的90年代,我把展覽搬到了家裡

1995年,王功新開放了工作室,展示作品《布魯克林的天空》。圖片:致謝王功新

「Open-Studio」——藝術家敞開自己工作室的大門,你可以在其中親見藝術家的生活環境、工作狀態、創作的半成品,再與藝術家交流創作心得,實為體驗藝術的一種有效方式。而如今這樣一個時髦的辭彙,在上世紀90年代的中國卻是藝術家的一個無奈之舉。

「打個洞到中國去」

1995年,王功新在北京四合院打出一個3.5米深的坑。走近朝下望去,一台錄像機播放著循環影像——一片藍天。乍一看很普通的天空,其實來自大洋彼岸——幾周前,王功新還住在紐約布魯克林。他在居住的老公寓頂部望過去,拍攝下了視角所及的天空。

王功新,布魯克林的天空,1995年。圖片:致謝王功新

為了讓大家觀看到這件作品,王功新開放了工作室三天,在這期間人們可以隨意進出,交流關於這件《布魯克林的天空》的心得。一傳十十傳百,北京藝術圈人士基本都到了現場。一進門就人擠人,王功新還在洞口放置了個喇叭,播放著之前錄好的音頻: 「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

有什麼好看?在上世紀90年代的紐約,一個藝術家開放工作室可能並不稀奇,而同時期的中國,這絕對是引爆藝術圈的事件。

1995年,王功新開放了工作室,展示作品《布魯克林的天空》。圖片:致謝王功新

「當時沒有畫廊、沒有展覽,藝術家大多都處於抱團取暖的狀態,除了創作就聚在一起。城市還沒擴建,有什麼活動騎著自行車說一圈兒,大家都全知道了。」王功新回憶起這段往事還不禁笑起來,「那時年輕,做藝術就是想表達,從沒想過其他,這件《布魯克林的天空》後來竟成了我的代表作之一。」

1995年,王功新開放了工作室,展示作品《布魯克林的天空》。圖片:致謝王功新

王功新一直稱自己是個「幸運兒」。18歲時正值「文革」結束,成為恢復高考制度後1978年第一批大學生。從首都師範大學畢業後,因成績優異直接留校教學,並以一場「師生戀」遇到了妻子——藝術家林天苗。1987年,王功新以訪問學者身份赴紐約州立大學,次年林天苗飛去陪讀。畢業後兩人不得不暫時在美國,直到1993年,才開始紐約、北京兩頭奔波的生活。

1994年8月,二人首次將「Open-Studio」的概念,帶入了他們位於北京報房衚衕的家。這時王功新受到了紐約90年代早期的藝術試驗熱潮極大影響,創作風格由寫實主義轉向抽象主義,又慢慢轉向光、影、液體裝置作品的藝術實驗。1993年,他在布朗克斯美術館展出了作品《無題》,那時他的創作已經轉向極簡風格的裝置與動態雕塑。

《布魯克林的天空》創作過程,藝術家在自家挖了個3.5米的坑。圖片致謝:王功新。

而1995年《布魯克林的天空》是王功新第一件影像作品,也正式奠定了他藝術生涯的轉型。就如藝術史學家黃專所說,「《布魯克林的天空》在中國私人空間營造的虛擬現實,使『打洞去中國』這個美國童話具備了新的隱喻性,而『看什麼看』的揶揄性旁白又使這件作品產生了某種極度的虛無感。對王功新而言,這件早熟的處女作更為重要和直接的作用是幫助他確立了以後的工作方向,那就是錄像在聲音、現場和觀眾的混合關係中產生的一種共同敘事。」

1995年,王功新開放了工作室,展示作品《布魯克林的天空》。圖片:致謝王功新

同年,林天苗也完成了從設計到藝術創作的轉型,首件藝術作品《纏的擴散》也以開放工作室的方式展出。林天苗回憶道,「在紐約時一直看展覽、參加藝術活動,畫廊、非盈利空間、音樂廳等當下的藝術氣氛很濃厚,可以說我們那時很了解當代藝術的走向。而藝術家在紐約生存太難了,正好有身孕後就選擇回國。設計也需要大環境的土壤,在國內就慢慢轉型到了藝術創作。」

1995年,林天苗開放了工作室,展示第一件藝術創作《纏的擴散》。圖片:致謝林天苗

策展人皮力在回憶起《布魯克林的天空》時寫道,「在尚沒有商業畫廊和美術館的北京,在自己家裡挖下一個大坑其實是一個迫不得已的選擇。但也正是這個不得已,使得場域作為一個概念被王功新提出:一個挖在自己家裡的『井』和挖在展廳里的『井』到底有什麼區別?顯然,就這件作品而言,這兩個空間是無法相互取代的。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在那個年代《布魯克林的天空》是第一件將觀念觸覺從沒有特定性質的『空間』轉移到『場域』的作品,即開始著眼關注空間本身所包含的身份和記憶。從『空間」到『場域』的轉換,背後所代表的思辨邏輯其實是典型的觀念藝術教育的結果,但也因此和國內那種重表現、重直覺的自髮式藝術語言形成了反差。」

「公寓藝術」的前世今生

一石激起千層浪,《布魯克林的天空》的出現,推動了一系列的藝術活動:從海外回來的艾未未、朱金石和秦玉,還有北京的宋冬和尹秀珍,以及王蓬、王晉等都在幾個以家為「據點」的私人空間中展示和創作了一大批不可展和不可賣的裝置和隨機性的小型觀念作品。

在沒有畫廊等展示空間的年代,藝術家開放工作室成了「無奈之舉」。圖片:致謝王功新

藝術評論人高名潞也由此提出「公寓藝術」的概念。在中國當代藝術的歷史情境中,「公寓藝術」是過去三十年在野、實驗和前衛藝術的存在方式之一。這不是一種簡單的展覽替代空間行為,而是一種不得已的甚至被迫地在體制外進行的藝術交流方式。

1990年代的「公寓藝術」是一種戰略退卻。高名潞認為,「在當代藝術於21世紀初獲得『正常化』以前,這些活動在90年代下半葉構成了一個『展覽的瞬間』,其強度和凝聚力在世界藝術史中也不多見。 公寓藝術是在高度政治壓抑的環境之下出現的。他們得不到官方公共空間的支持,只有回到私人空間。」

1995年,林天苗開放了工作室,展示第一件藝術創作《纏的擴散》。圖片:致謝林天苗

在上海九十年代初,錢喂康、施勇等也在家裡創作和展示小型觀念作品和裝置作品。在杭州,張培力、耿建翌等85時期的領軍藝術家也帶領一些年輕藝術家創作了一些公寓作品。實際上,在這個時期,北京、上海、杭州和廣州的「公寓」藝術家都互相有聯繫,並且多次共同完成了一些以「明信片」方式呈現的「方案」公寓藝術。實質上,公寓不僅僅代表著居室、工作室或者展示空間,而是對外部大環境的批評。

在高名潞看來,「產生在特定年代的公寓藝術其實現在已經消亡了,它的作用不可能由現在的畫廊承擔,而藝術區也不能算是公寓藝術,因為一排排的房子之間,藝術家已經很少再共享藝術思考。」

藝術家開放工作室期間與他人交流。圖片:致謝王功新

而共享藝術思考是否重要?有趣的是,古根海姆美術館舉辦的中國當代藝術展「世界劇場」,約請王功新再做一個《北京的天空》,與二十多年前的《布魯克林的天空》形成對應。「好像真是有一種「輪迴」的感覺?彷彿兩個穿透地球的洞口,經過二十多的時間,能夠真的看清楚對面的天空?用最短的距離將我生活過的兩個家連接起來?」

被忽視的一批作品即將展出

凱瑟琳·格魯布在為王功新9月5日白立方個展「輪迴」的序言中寫道,「《布魯克林的天空》奠定了王功新作為中國實驗藝術家代表之一的地位,而他對文化身份之建構過程的細緻觀察與闡述,卻顯著地背離了九十年代的理論和策展取向。因此,他在這段時間的創作,及其對當時的當代中國藝術史的重要性,都被忽視了。」

王功新,不可坐的,動態裝置,1994年。圖片:致謝王功新

這次即將在白立方開幕的王功新個展,將會展出十件裝置作品,大部分都構思或者創作於1993到1996年之間。這段時間豐富而大膽的藝術試驗與他後來的影像作品密不可分。而作為藝術家轉型時期的藝術實驗,本身就極具有研究價值,為何在20年的期間一直被忽視?

這要追溯於1990年代的全球藝術大環境,在後冷戰時期蓬勃發展的全球主義當中,多元化和國際主義是最為被推崇的概念。然而,它們也仍然代表著歐洲與美洲——歷史上的世界藝術中心——的品味與態度。所以,歐美對中國藝術的期待是畫面語言層面的:可讀的符號,簡明的圖示,以及闡釋性的框架。

王功新,對話,動態裝置,1995年。圖片:致謝王功新

凱瑟琳·格魯布分析道, 「在這些前提下,政治波譜與玩世現實主義的作品,由於其易讀性,以及其表現出的,符合世界對一個後社會主義中國的看法的政治態度,引起了廣泛的關注。而王功新的作品在藝術材料和審美觀念上,都偏移了有序的文化特徵,所以很自然地被忽略了。」

「當時整個大文化環境,都以西方的觀察視角為標準。」王功新回憶道,「記得那時國外許多大美術館,紛紛舉辦以『中國前衛藝術』為名的展覽,畫冊幾乎都以紅色為封面。藝術家的新作品也只能在國外的展覽上看到,不過大部分的作品以平面繪畫為主。他們看不到我作品中的中國符號,自然就不會接受中國藝術家個人化、脫離一種集體的獨立性語言。」

王功新、林天苗與友人。圖片:致謝王功新

「回頭看20年前的這批作品的意義,代表著一種回望。20多年來,這些作品沒有在國內公開展示過,大家也很少了解到我那個時期的創作狀態。許多人都認為我放棄架上繪畫後就直接做錄像了。僅有少數幾個知己好友了解這段曾經持續了近三、四年的工作。」王功新感慨道,「對我自身來講,這段時間的藝術實踐、對藝術語言的挑戰和思維方式的轉變是十分重要的,也是我整個藝術實踐發生『質』的蛻變的一個階段。」

20多年後的今天,這些舊作被重溫與「再問」,先是參加了去年的上海雙年展「何不再問?」,接著就接到白立方的邀請,王功新彷彿又回到了90年代的那種狀態。如果萬物生長有四季、日起日落是時空在運轉,世間生物真的會有「輪迴」和 重生? 那麼這次個展「輪迴」也是王功新對它的一次追問。

artnet X 王功新、林天苗

1990年代為什麼會選擇回國辦Open-Studio?得到的反響是什麼?

王功新:選擇回國的因素有很多,在紐約作品一直步入不了世界的舞台,對藝術家來說,這等同於創造性被局限了。而回北京後舉辦的幾次Open-Studio,開始感受到藝術與當下產生了作用,也可以得到更多創作的靈感和素材,這樣會得到更多動力創作。私人情況是孩子在1996年出生,在紐約兩個人必須要犧牲一個人去照料,而在北京兩個人都可以創作。

林天苗:當時國內沒有地方展覽,Open-Studio其實是比較直覺和單純的想法。由於設計滿足不了我想表達的內容,就慢慢轉向了創作藝術。我對材料比較敏感,就選擇了軟性、與自身相關的材料。

中國第一家新媒體非盈利藝術空間——藏酷,1999年問世。圖片:致謝王功新

藏酷首展就引起了轟動——顧德新,三噸青蘋果。圖片:致謝王功新

中國第一家非營利藝術空間——藏酷新媒體非盈利藝術空間的出現,是否也是Open-Studio的延續的一種形式?

王功新:藏酷酒吧是林天苗弟弟林天目經營的,我們夫婦設計了現代主義風格的整體空間,1999年開業就引起了很大關注,周末都要收門票才能進入。我們就提出要划出一個空間來,舉辦展覽和活動。當時國內還沒有新媒體的概念,起名為「新媒體」也可以避開官方查禁的「雷區」。當時我作為藝術總監,天苗的妹妹林天放是主任。我們策划了百餘場大大小小的活動,很多如今已成名的藝術家都聚集在藏酷幫忙辦展覽。可以說當時的藏酷藝術空間是如今「798」的一個小縮影。

藏酷酒吧內景。圖片:致謝王功新

崔健在藏酷舉辦的跨世紀之夜演唱會。圖片:致謝王功新

林天苗:這是一個非常理想主義的空間。藝術、文化、音樂等所有的活動都在這裡發生——展覽、講座、發布會、演唱會、放映會等。而這一切都是免費的,經費都由弟弟的藏酷酒吧提供。如今商業就像一柄雙刃劍進入藝術領域,一方面對藝術家的生活的確起到了幫助,而另一方面也逐漸缺失了站在一個角度,希望對整體文化有一個建設性態度的藝術家。

藏酷新媒體藝術空間三年舉辦了百餘場活動。圖片:致謝王功新

為什麼那段時期會產生這樣一批裝置作品?在大環境下,為什麼仍然堅持個人化語言,而不是創作與被西方認同帶有中國符號的作品?

王功新:當時住在紐約的選擇很多,改行做設計可能都比做藝術收入高。我們住在藝術家集聚的布魯克林那裡7、8年,真的是在以「藝術家的方式」生活。這種自由一直在提醒我做藝術的基本理由是什麼。我血液中流淌著中國人的血,但在創作中,我需要個人化的藝術表達,創作集體化的認知符號並不是我的藝術訴求。

我認為藝術最重要的是要與觀眾交流,而不是生硬地擺在那裡供人欣賞。《布魯克林的天空》得到了大家的共鳴,是表明藝術需要與當下的現實環境發生關係。

文:Yidi W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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