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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能為赫伯特做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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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來到猴子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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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文選自馮內古特短篇小說集《歡迎來到猴子館》,這是該書中文版首次引入,此前已被翻譯成16種語言,僅在美國就售出628,000冊。文末可購買。

我是一個向富人出售明智建議的推銷員。我是一家投資顧問公司的聯絡員。這工作能謀生,但不是什麼金飯碗,至少現在不是,現在我剛剛起步。為勝任這一工作,我不得不買了一頂洪堡氈帽,一件海軍藍大衣,一套雙排扣銀行家灰西裝,黑鞋子,一條軍團條紋領帶,半打白襯衫,半打黑襪子和灰手套。

我乘計程車拜訪客戶。我油光發亮,鎮定自若。我的舉手投足,就像在股市導演完了一場安靜的屠殺,這次來不為別的,只是做公共服務。穿著乾淨的羊毛衣服,拿著挺括的馬尼拉文件夾,裡面夾著誘人的票證和機密的股票分析文件,我上門時受到的接待(理想情況和通常情況下)就如一位牧師或醫生。交給我了,一切都會好的。

我主要跟老太太做生意。溫順的老太太,靠著鐵鑄的體格繼承了地球財富的大量份額。我翻閱客戶的證券單子,把公司專家的建議轉達給她們,要讓她們的投資組合(搖錢樹或寶藏)增值興旺。

我嗓音毫不發顫地談論幾萬美元,看著價值超過十萬的證券清單也絕不慌亂,頂多內行地哼一聲「嗯嗯,啊哈」。

由於我自己沒有投資組合,我的工作有點像糖果商店裡飢餓的送貨小弟。但我從來沒真有這種感覺,直到赫伯特·福斯特請我看看他的財務狀況。

一天晚上他打電話給我,說一個朋友推薦了我,問我能不能去談談生意。我洗了洗,颳了臉,擦了皮鞋,穿上了我的行頭,然後乘著計程車鄭重抵達。

我們這行的人—也許人皆如此—有一個壞習慣,即打量一個人的房子、車子和衣服,估算他的年收入。赫伯特·福斯特每年進賬六千塊,如果不是,我就白活了。請理解,我對普通收入的人沒任何意見,除了一個殘酷的事實:我在他們身上掙不到錢。福斯特佔用我的時間讓我有些不爽,我估計他手裡運轉的最多不過幾百美元。就算是一千吧:我的抽成最多一兩塊。

不管怎樣,我來到了福斯特家的住所,一棟粗陋的戰後殖民風格房子,有一個大閣樓。曾有一家當地傢具店願為他們的三個房間提供傢具,含煙灰缸、雪茄盒和牆上的畫,總價199.99 美元。

他們買下了。唉,既然到這裡了,我想,瞧一眼他的可憐問題也無妨。

「你們這地方真不錯,福斯特先生,」我說,「啊,這是你可愛的妻子吧?」

一個模樣潑辣的乾瘦女人對我空洞地笑了笑。她穿著一件褪色的家居衣服,上面印著獵狐的場景。這個印花跟椅子套上的重了,我不得不眯著眼,好把她的面容和這個撞衫分開來。「很榮幸,福斯特夫人。」我說。她周圍都是要縫補的內衣襪子。赫伯特說她的名字是阿爾瑪,倒是挺配她的。

「這就是小主人了,」我說,「機靈的小傢伙,長得像爸爸吧。」

兩歲的小孩在我褲子上擦他的臟手,吸著鼻子,一步步地走向鋼琴。他停在高音琴鍵那兒,敲打音最高的那個鍵。敲了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

「喜歡音樂—像他爸爸。」阿爾瑪說。

「你彈鋼琴嗎,福斯特先生?」

「古典的,」赫伯特說。我這才第一次正眼看他。他身材較瘦,有一張長著雀斑的圓臉,一副大牙齒,我通常把這種特徵跟愛炫耀的人或聰明人聯繫在一起。很難相信他娶了個相貌平平的妻子,也很難相信他表裡如一地享受家庭生活。也有可能,我看見的他眼裡平靜的絕望只是我的想像。

「你不是要去聚會嗎,親愛的?」赫伯特說。

「最後一分鐘取消了。」

「那麼,關於你的投資組合—」我開始了。

赫伯特的樣子有點慌亂,「怎麼了?」

「你的投資組合—你的證券。」

「啊對,我想我們最好到卧室里談。那裡安靜點。」

阿爾瑪放下了針線活,「什麼證券?」

「債券,親愛的。政府債券。」

「哦,赫伯特,你可不能賣了取現。」

「不會的,阿爾瑪,只是想聊一聊。」

「我明白了,」我猶疑地說,「嗯—大概多少政府債券?」

「三百五十美元。」阿爾瑪驕傲地說。

「好吧,」我說,「我覺得沒什麼必要去卧室里談。我的建議是,這是免費的建議,繼續持有你們的雞蛋等它們成熟。那現在呢,如果你讓我打電話叫出租—」

「請等一等,」赫伯特站在卧室門口,「還有幾件別的事情我想談談。」

「什麼事?」阿爾瑪說。

「哦,長期投資計劃。」赫伯特含糊地說。

「我們應該使用短期計劃來付下個月的飯錢。」

「請。」赫伯特再次對我說。

我聳了聳肩,跟著他進了卧室。他在我身後關上門。我坐在床邊,看著他打開牆上的一扇小門,露出連接著通向衛生間的各種管道。他一隻手伸進牆去,哼哼著,拉出來一個信封。

「喔哦,」我冷淡地說,「所以這就是放債券的地方?很聰明。你不需要這麼麻煩的,福斯特先生。我知道政府債券什麼樣。」

「阿爾瑪。」他叫。

「在這兒,赫伯特。」

「你能為我們弄點咖啡嗎?」

「我晚上不喝咖啡。」我說。

「我們晚飯時剩了點。」阿爾瑪說。

「吃完晚飯喝咖啡我會睡不著的。」我說。

「新鮮的—我們要新鮮的。」赫伯特說。

沙發的彈簧呼哧一響,不情願的腳步聲消失在廚房。

「這兒,」赫伯特把信封放在我膝頭,「我完全不懂這種生意,我想我應該求助專業人員。」

好吧,那我就給這個可憐的傢伙專業地聊聊他的三百五十美元政府債券。「政府債券是你能做的最保守的投資。它們不具備許多證券的增值屬性,回報不大,但非常安全。務必請繼續持有。」

我站了起來,「現在呢,如果你讓我打電話叫出租—」

「你還沒看過呢。」

我嘆了口氣,解開扎住信封的紅帶子。若非靠著對事物的基本尊重,我是撐不下去的。債券和證券單子滑到我膝蓋上。我掃了債券一眼,然後細細地看證券清單。

「怎樣?」

我把單子放在褪色的床罩上。我控制著情緒,「嗯嗯,啊哈,」我說,「你介不介意告訴我這單子上的證券從哪裡來的?」

「兩年前爺爺留給我的。在處理財產的律師手裡。他們拿給我的。」

「你知不知道這些股票值多少錢?」

「我繼承時估過值。」他告訴我一個數字。他樣子局促,甚至有點不高興,這讓我困惑。

「自那以後它們又升了一點值了。」

「多少?」

「按今天的市場價—它們大概值七十五萬美元,福斯特先生。老闆。」

他的表情沒有變化。我告訴他的新聞沒怎麼震動他,彷彿我說的是今年冬天很冷。阿爾瑪的腳步聲在起居室里響起,他揚了揚眉毛,「噓!」

「她不知道?」

「天,不知道!」他像是被自己的強烈反應驚到了,「我的意思是時機還不成熟。」

「如果你讓我辦這些證券,我會請公司的紐約辦公室為你做一個全面分析和推薦,」我輕聲說,「我能叫你赫伯特嗎,老闆?」

我的客戶赫伯特·福斯特三年沒買過新西服。他從來沒有第二雙鞋子。他為自己二手車的還貸發愁,吃的是金槍魚和乳酪,不吃肉,因為肉太貴了。他妻子的衣服是她自己做的,小赫伯特的衣服也是,還有窗帘和沙發罩,全都用同一種特價布。福斯特夫婦為了車的輪胎左右為難,定不下是選新胎還是翻新胎,要看電視他們得到隔壁的隔壁鄰居家裡。他們堅毅地靠著赫伯特的微薄工資維持著。他在一家食品批發商店當會計。

上帝知道,這樣生活沒什麼不光彩的,比我的生活方式強。

但是,知道了赫伯特有一筆稅後大約兩萬塊的年收入,看著他們這樣生活就很不安了。

我請我們的證券分析師看了福斯特的股票,請他們寫份報告,說明股票的升值可能、盈利前景、戰爭、和平、通脹、通縮的影響等等。報告長達二十頁,創了我客戶的紀錄。通常,報告的封面是硬紙板的。赫伯特的則是紅色人造皮的。

一個禮拜六下午,報告到了我手裡。我打電話給赫伯特問要不要帶給他,說有振奮人心的消息要告訴他。我先前的目測估值並不准,他的投資組合到今天為止價值接近八十五萬美元。

「我拿到了分析和推薦報告,」我說,「事情很不錯,福斯特先生—非常不錯。有些地方你還需要分散風險,也許再在升值上加強一點,但是—」

「儘管去做吧,需要做什麼就做什麼。」他說。

「我們什麼時候能談一談?這種事情嘛,我們當然要一起過一遍。我今天晚上可以。」

「我晚上要工作。」

「那個批發店要加班?」「另一份工作—在一家餐館。禮拜五、禮拜六、禮拜天晚上上班。」

我身子一顫。這個人的證券帶給他大概每天七十五美元的收入,可他卻為了生活每周工作三個晚上!「禮拜一?」

「到教堂為唱詩班的排練彈風琴。」

「禮拜二?」

「志願者消防訓練。」

「禮拜三?」

「到教堂為民間舞彈鋼琴。」

「禮拜四?」

「阿爾瑪和我看電影的日子。」

「那麼,什麼時候?」

「你儘管做吧,需要做什麼就做什麼。」

「你不想了解我在做什麼嗎?」

「我一定要了解嗎?」

「我覺得最好是的。」

「好吧,禮拜二中午,午飯。」

「我可以。也許你最好在那之前好好看看這份報告,這樣你就知道想問什麼問題了。」

他像是有點煩了。「好吧,好吧,好吧。今晚九點前我都在家。九點前來拿給我。」

「還有一件事,赫伯特。」我把撒手鐧留在了最後,「我對那些股票的估計差得太多了。它們現在升到了大概八十五萬美元。」

「嗯。」

「我說,你比你以為的有錢,多了大概十萬美元。」

「噢。好吧,你儘管去做,需要做什麼就做什麼。」

「是,先生。」電話斷了。

其他事情把我拖住了,十點十五分我才趕到福斯特家。赫伯特已經走了。阿爾瑪應了門,出乎我的意料,她跟我要那份報告。

我把報告藏在了大衣裡面。

「赫伯特說我不應該看它,」她說,「所以你不用擔心我偷看。」

「赫伯特把這事告訴你了?」我謹慎地說。

「是的。他說是你想賣給他的股票的機密報告。」

「是的,嗯—好吧,既然他說交給你,那就給你了。」

「他告訴我他跟你保證了不會讓任何人看。」

「嗯嗯?噢,對,對。抱歉,公司規定。」

她略有點敵意,「我不用看報告也可以告訴你一件事,就是他不會賣掉債券買任何股票。」

「我是最不願意建議他那樣做的,福斯特夫人。」

「那為什麼你盯著他?」

「他以後也許會是個好客戶。」我看著我的手,發現手在上次通電話時被墨水弄髒了。「不知道我能不能洗洗手?」

她不情願地讓我進門,身子離我遠遠的,當然,是在不大的建築平面允許的範圍內。

洗手時,我想了想赫伯特從塑料板牆裡取出來的證券單。那些證券意味著佛羅里達的冬天、菲力牛排和十二年陳釀的波旁威士忌、捷豹汽車、絲質內衣和手工鞋、環球旅行……什麼都行。

赫伯特·福斯特付得起。我重重嘆了口氣。福斯特家的肥皂盒裡的肥皂灰暗斑駁—十幾個碎片弄濕了壓成一塊新的。

我謝過阿爾瑪,邁腿走了。出門的半道,我在壁爐旁停了停,看一張小小的發黃照片。「你這張拍得好,」我說著,算是搞好人際關係的一點微末努力,「我喜歡。」

「所有人都說好。那不是我,是赫伯特的媽媽。」

「像得出奇。」確實是的,赫伯特娶的姑娘很像他親愛的爸爸娶的那個,「那這張照片是他爸爸?」

「我爸爸。我們不想要他爸爸的照片。」

這像是個痛點,也許有料。「赫伯特是個這麼棒的人,他爸爸一定也很棒,對嗎?」

「他拋棄了妻子和孩子。他就是這麼棒的。你要是機靈就別對赫伯特提他。」

「抱歉。赫伯特的優點都來自於他媽媽?」

「她是個聖人。她教給赫伯特正派得體、敬畏上帝。」阿爾瑪很嚴肅。

「她也喜歡音樂嗎?」

「這一點他得自於他爸爸。但他做的音樂跟他爸爸完全不同。

他的音樂品味跟她媽媽一樣—古典。」

「這麼說他爸爸玩爵士了?」我引著話頭。

「他喜歡的是在破酒吧里彈鋼琴,抽煙喝酒,而不是自己的妻子、孩子、家和工作。最後赫伯特的媽媽說他必須在兩種生活中選一個。」

我同情地點點頭。也許,赫伯特認為自己的財富是骯髒不能碰的,因為這筆錢來自父親那一系,「赫伯特的爺爺,兩年前去世的?」

「他照顧赫伯特和他媽媽,在自己的兒子拋棄了他們後,赫伯特崇敬他,」她難過地搖搖頭。「他死的時候一分錢也沒有了。」

「真不幸。」

「我真是希望他能留給我們一點東西,赫伯特就不用周末去工作了。」

我們在這家自助餐館的嘈雜環境里吃力地聊著。赫伯特每天來這裡吃飯。午飯是我請的,算我的工作開銷,我付了他的八十七美分賬單。我說,「現在,赫伯特,在我們進一步談之前,最好先決定你想從你的投資里得到什麼:升值還是收入。」這是諮詢行業的套話。上帝知道他想從這些股票里得到什麼,似乎並不是其他所有人都想要的—錢。

「你怎麼說都行。」赫伯特心不在焉地說。他有什麼不爽的事,沒有太注意我。

「赫伯特—你看,你需要面對這件事。你是個有錢人。你需要專註,從你的持股里獲得最大的回報。」

「所以我才找了你。我希望你專註。我希望你幫我管這個事,我就不用煩保證金、文書、交稅那些事情了。那些事情都不要來煩我。」

「你的律師們在幫你存分紅,對嗎?」

「大多數分紅。聖誕節拿出了三十二美元,給了教堂一百美元。」

「那你有多少餘額了?」

他把存摺遞給我。

「還不錯。」我說。即便聖誕節揮霍了一把,即便向教堂慷慨捐贈,他還是積攢了50227.33 美元。「我能不能問問,有這種存款餘額的人能為什麼發愁呢?」

「上班又被訓斥了。」

「買了那個店,燒了它。」我建議。

「我可以的,對吧?」他眼裡閃過狂野的一瞥,然後消失了。

「赫伯特,你可以隨心所欲地干。」

「哦,大概是的。全在於你怎麼看。」

我身子往前傾,「你是怎麼看的呢,赫伯特?」

「我認為,每一個人,為了自尊,應該自己掙錢養活自己。」

「但是,赫伯特—」

「我有很棒的妻子和很棒的孩子,也有不錯的房子給他們住,還有車。這裡面每一分錢都是我掙的。我完全負擔起了我的責任。我能自豪地說,我完全是我媽媽希望我成為的人,完全沒有我爸爸的樣子。」

「你介意我問問你爸爸是什麼樣的嗎?」

「我不喜歡談他。家和家人對他完全沒意義。他真正愛的是下等音樂和爛酒吧,而且愛的是那裡面的垃圾。」

「他是個好音樂家嗎,你認為?」

「好?」他的嗓音興奮了一剎那。他繃緊了,彷彿就要說一個重要觀點。但他又放鬆了。「好?」他重複道,這次說得平淡了。

「是的,是殘酷的好,我想他過得去—我是說技術上。」

「那他就把這一點遺傳給你了。」

「他的手腕和手,也許。如果他還給了我別的東西就要命了。」

「他對音樂的愛也傳給了你。」

「我愛音樂,但我絕對不會讓音樂變成我的毒品!」他說。這話好像不需要這麼用力地說。

「嗯嗯。好吧—」

「永遠不!」

「你說什麼?」

他睜大眼睛,「我說我永遠不會讓音樂變成我的毒品。這對我很重要,是我掌控著音樂,而不是倒過來。」

顯然這是個危險的話題,所以我回過頭談他的財務問題,「好,那再談談你的投資組合吧,你希望拿它來做什麼呢?」

「用一點在阿爾瑪和我的養老上,大部分留給孩子。」

「至少你可以從倉里拿點出來,周末就不用工作了。」

他突然站起來,「聽著,我希望你管我的股票,不是我的生活。如果你非要兩個都管,我就另外找個人。」

「啊,赫伯特,福斯特先生。我很抱歉,閣下。我只是想拼出計劃的全景。」

他坐下來,漲紅著臉。「那好吧,請尊重我的信念。我想要按我的方式來。如果我需要做第二份工作來維持,那就是我要背的十字架。」

「當然,當然了。你絕對是對的,赫伯特。我尊重你的做法。」

我覺得他的做法很神經。「現在起,你把事情都交給我。我會拿紅利再投資,管好一切。」我琢磨著赫伯特這個謎,一個金髮女人經過,我瞟了一眼。赫伯特說了什麼話我沒聽清,「你說什麼,赫伯特?」

「我說,若你的右眼冒犯了你,剜出來丟掉。」

我會意地笑起來,但馬上止住了。赫伯特極為嚴肅,「好吧,很快你就能付清車款,然後你就能在周末休息,是你自己掙來的休息時間。那時候你就有一件自豪的事情了,對嗎?自己流汗幹活掙到了整輛車,每個零件,排氣管的管口,都是自己掙的。」

「再付一次按揭就完了。」

「然後就跟餐館說拜拜了。」

「還要付阿爾瑪的生日禮物。我正給她買電視機。」

「也要去掙來,對嗎?」

「想想看,如果我這樣干,這個禮物多有意義。」

「是的,先生,也能讓她在周末有點事做。」

「如果我需要為買個電視機再在周末工作二十八個月,上帝知道我為她做得很不夠。」

如果股票市場繼續前三年的勢頭,等赫伯特付完阿爾瑪生日禮物的最後一筆還貸,他大概已經是個百萬富翁了,「真好」。

「我愛我的家人。」赫伯特真摯地說。

「我確定你愛他們。」

「我也不會拿我現在的生活跟任何東西交換。」

「我非常明白你的理由,」我說。我有種感覺,他在跟我爭辯,一定要讓我信服。

「當我想起我爸爸是個什麼人,再看看我為自己打拚出的生活,這是我最激動的體驗。」

隨便什麼小激動就比得上赫伯特的最激動了,我想。「我嫉妒你。那一定很滿足。」

「滿足,」他堅定地重複著,「是的,是的,是的。」

我的公司開始管理赫伯特的投資組合,把某些停滯的證券換成更賺錢的,把累計紅利拿去投資,分散他的投資以更好地應對經濟形勢的變化。總體上就是使他的財富井井有條。金錢價值之外,良好的投資組合本身有一種美。如果做得好,打理投資組合是創造性的工作,涉及到穩固的重型部門,如工業、鐵路和公共事業,還有較輕型的部門,如電子、冷凍食品、奇葯、油氣、航空和其他更投機的東西。赫伯特的投資組合是我們的傑作。公司做的工作使我激動自豪,但我卻無法炫耀,連對赫伯特炫耀都不行。這使我很沮喪。

我實在受不了了,決定製造一個巧遇。我要找到赫伯特工作的餐館,像平常人那樣進去吃東西。我要碰巧帶上他投資組合的翻新報告。

我打電話給阿爾瑪,她把餐館的名字告訴了我。我從沒聽過。

赫伯特不想談那個地方,所以我猜想那裡環境很差。就像他說的,是他要背的十字架。

那裡比我想像的更糟:粗陋,喧嘩,昏暗,吵鬧。赫伯特真是挑了個見鬼的地方,好為他任性的父親贖罪,好證明他對妻子的感激,好自己掙錢維持他的自尊—或者做他在那裡做的無論什麼事情。

我擠過賭棍和表情厭煩的女人,來到吧台。我大聲喊才能讓酒保聽見。他聽明白後,也沖我喊,說從來沒聽說過什麼赫伯特·福斯特。看來,赫伯特是這種地方最低等的僱員。他可能在廚房或地下室干臟活。典型的。

廚房裡,一個丑婆子在做模樣可疑的漢堡,呷著一瓶啤酒。

「我找赫伯特·福斯特。」

「沒有見鬼的赫伯特·福斯特。」

「地下室呢?」

「沒有見鬼的地下室。」

「聽說過赫伯特·福斯特嗎?」

「從來沒聽說過見鬼的赫伯特·福斯特。」

「謝謝。」

我坐到一個隔間里,琢磨這個事。顯然,赫伯特從電話黃頁里隨便挑了個名字,告訴阿爾瑪那是他周末晚上幹活的地方。這倒讓我感覺好點了,因為事情開始顯示,赫伯特讓八十五萬美元放著發霉,可能有比他說的更好理由。我記起來,每次我提到要他放棄周末的工作,他的反應就像聽見牙醫開響了電鑽。我現在明白了,一旦讓阿爾瑪知道他有錢,他就沒有周末出門的借口了。

但是,什麼東西比八十五萬塊對赫伯特更有價值呢?鬧酒?

毒品?女人?我嘆了口氣,承認自己在搞笑,絲毫沒有接近真相。

赫伯特身上的道德墮落?不可想像。不管他做什麼,一定是好的事情。他媽媽對他的教育太徹底了,他太為他爸爸的缺陷羞恥了,我確信他只可能做正直的事。我把困惑丟到腦後,點了杯午夜雞尾酒。

這時赫伯特·福斯特進來了。他模樣獃滯疲乏,在人群中穿行。他露出不滿的表情,彷彿一個聖人到了巴比倫。他的脖子奇怪地僵直著,手臂撐在身側,毫不掩飾地不想擦碰到任何人,不想對上朝他看來的目光。毫無疑問,他認為,站在這個地方對自己是絕對的恥辱。

我叫了他,但他沒反應。沒有人跟他說話。赫伯特身子周圍籠罩著一團「不看、不說、不聽邪惡之事」的雲霧。

後面的人群為他分開了一條路,我想他是要走到某個黑暗角落拿掃帚或拖把。但在人群為他讓出的通道末端,一道光亮了起來,一架小小的白鋼琴在那裡閃亮如珠寶。酒保走過去在鋼琴上放了一杯酒,然後回到自己的崗位。

赫伯特用手帕把鋼琴凳擦乾淨,小心地坐下。他從胸前口袋裡掏出一根煙,點上。香煙夾在他嘴唇上,慢慢地往下垂;香煙垂下的同時,赫伯特伏到鍵盤上,眯著眼睛,彷彿正在盯著遠處地平線上某個美麗的東西。

猛然間,赫伯特·福斯特消失了。坐著的是一個激動的陌生人,雙手像爪子一樣懸著。突然他敲了下去,一段骯髒、低級、美妙的爵士樂在空氣中震動。熱烈清脆的二十年代氣息。

那晚,後來我又重溫了一遍我的傑作,赫伯特·福斯特的投資組合。人們叫他「消防站」哈里斯。我沒有讓這個投資組合或我自己去煩「消防站」。

再過大約一個星期,他的鋼鐵公司就要送出一隻嫩甜瓜了。

他的三支石油股正在付額外的紅利。他擁有五千股的農具公司就要給他價值每股三美元的權利了。

多虧我和我的公司,也多虧極盛的經濟形勢,赫伯特的錢就要比一個月前多出幾千美元。我有權自豪,但是我的勝利—除了傭金—讓我備受煎熬。

沒人能為赫伯特做任何事。赫伯特已經有了他要的東西。在遺產或我介入之前很久,他就有了他要的東西。他有了他媽媽鍛造出的尊嚴。但同樣無價的是一筆不足以支持生活的收入。於是他別無選擇,只能—以妻子、孩子、家庭的神聖名義—到一個破酒吧里彈鋼琴,抽煙,喝杜松子酒,變成「消防站」哈里斯,他爸爸的兒子,每星期三個晚上。

(1951)

文章選自《歡迎來到猴子館》,版權歸楚塵文化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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