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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靜入柏:懷念嗅覺

說到色彩,文革後期,第一次在懷仁堂觀看絲路花雨,當時的蔚藍的色彩背景與演員繽紛的服裝幾乎讓我迷醉。至於香味,我只記得自己有回將鼻子伏在一朵撐開的茉莉花上的時候(天啦,也不知道此花當何感受),那樣一種淡淡的甜香,也幾乎奪了小可的命。

袁枚說:「目與鼻,口之鄰也,亦口之媒介也。或凈若秋雲,或艷如曉月,其芬芳之氣,亦撲鼻而來,不必齒決之,舌嘗之,而後知其妙也」。

大憾的是,也不知從哪天起,我的嗅覺崗竟不辭而撤了。沒有絲毫暗示,更不可能留下任何理由,你最多以為它只是偶爾在傳達室里打盹,睡著了,所以沒有什麼反應。但時間長了(當然是幾年之後),當別人的鼻子驚呼或香或臭的時候,我才發現我的鼻子實際上已成一個擺設。好幾次開車經過南三環某地的時候,每回都聽到車上人抱怨奇臭入侵,可我竟毫無知覺,還以為別人誇張矯情。也有時候,本來在地鐵車廂周圍擠滿了人,忽然間人群四散,把我和某人孤立成為小島,讓人誤以為我不是罪源也至少是同謀。也就是說,如果不是有視力的幫忙,我完全可以在衛生間吃飯而情緒絲毫不受影響。

如今,我對狗也充滿了羨慕。據說狗對氣味的敏感度高於人類40倍以上。有人說狗可辨別20000多種不同的氣味。我們光是知道做人的幸福,其實,做一條狗至少在嗅覺方面比人的幸福指數不知要高出多少。想想吧,相比起狗,我們該有多少美妙天香不曾聞知。

還記得我在鄉下聞過的一種帶有甜味的芬芳。你起初聞到的時候,似有若無,都不知道它從哪裡飄來,就如一粒糖在空氣一樣的水中慢慢融化,直到走了很久,香味越來越開始強調了,你才會在村舍附近看到那棵枝繁葉茂的桂花樹。

在南方,最具匪氣的還是夏日荷花的味道,就如北方餐桌上的蔥蒜。在炎陽的炙烤下,藕田裡傘葉的味道不知道怎麼像熬制的草藥一樣濃艷,將漫空熏染成一間令人窒息的藥房。也正因如此,哪怕到了失嗅的今天。在吃粉蒸肉的時候我仍然能夠從記憶中翻找到荷葉的味道。

鼻子的殘害也許在煙,也許在感冒,也許在自南到北後的乾燥。我只是體察到,南方人只算是南方的一類植物,一到北方就會水土不服,臉上甚至會撲簌簌掉牆皮,但只要一回歸,立馬就會舒展、水靈起來。

開始時,你只是覺得空心的鼻子里經常受阻,就像裡面塞進去一段鉛筆。你只好憋足來自丹田的力量,將一股狠勁送出,讓氣流如子彈一樣穿過腔體,但結果沒有鉛筆,只射出一絲殘留的涕和結痂的軟組。有時候,用力太過,甚至將殷紅的血也射了出來。

也有時候,鼻中奇癢,不惜直接讓手指武力介入。

當人們為氣味歡悅時,我終於承認了現實。就像盲人之對於明眼人,聾子之對於聽覺者一樣,我已經無可救藥地殘疾了。

郊遊時,我殷勤地俯下身子,不管不顧地拿老臉親近花草,試圖開通香息的通道。可兩國關係不睦,關門緊閉。

草地上開滿了喇叭一樣的花,很像人們爭先恐後舉起的酒杯,你似乎都可以聽到它們忘情的呼喊和觥籌交錯的聲響,一種好聽的玻璃的脆金屬一樣的聲音就回蕩在這無人的田野。但我只能觸覺到它們的冷艷,沒有絲毫芬芳。這讓我躺在草地上,失望至極。

嗅覺其實是管大用的。為了跳出夫差的拘押,勾踐不惜親自去嘗夫差的糞便,然後用一種唯恐怕別人沒有聽到和傳播不廣的驚喜聲調呼喊:「病人的糞便如果是香的,性命就有危險。如果是臭的,表示生理正常。大王的糞便是臭的,一定會馬上痊癒。」這是我第一次聽到的古怪香臭論。

古代宦官們經歷閹割手術,多有尿褲子毛病,從人們身旁走過時有明顯的腥臭味兒,成為第三性代表。漢代有位郎中令周仁,患有溺褲之疾,時常穿著帶補釘的破衣服,就因為有這股味兒,被漢景帝當作宦官使用,出入皇帝卧內。估計景帝沒這味兒反會睡不著了。

古代有種鬥雞方法,就是在雞頭上塗狸膏,因為雞的剋星是黃鼠狼,狸膏的氣味可以迷惑、嚇倒對方。

整理起來,我之殘留在記憶里的氣味主要有:夏日蚊香的氣味,田野火土的煙味,醫院裡來蘇爾藥味,明顯消化不良者的臭雞蛋似的屁味,蒸籠里食品的甜香等。

關於鼻子,我總會回憶起我年輕時應邀到我們部隊的一個衛生員的房間里做過的一次客。一種廉價的肥皂與雪花膏的混合氣味,弄得空氣里熱乎乎的很複雜。當時房間里坐著幾個團衛生隊的女兵,臉上好象開著永遠不敗的花朵,她們都很適應,而我幾乎都快悶死,所以中途只好借故溜走了。

奇怪的是,嗅覺總是在腐朽中獲得溫馨,在銳利的氣味里反倒充滿警覺。土地的氣息就充滿腐植物的氣味,但它會給人無限的溫情與慰藉。而在冬風裡,我儘管麻木至極,但也會接連回應幾個響遏行人的噴嚏的。

每個人大約都有自己鍾愛的氣味,十里外聞著都有一種親切感;但一個人也有自己很排斥的氣味,比如狐臭。

人是有味兒的,臭味相投大約由此而來。神秘氣息,異教氣息,憂鬱氣息,冷冽氣息,藝術氣息,貴族氣息,學究氣息等,都是一種人味,你可以感覺到,但未必說得清。

有的人氣味放肆,具有侵略性;而有的人則淡淡的,像一朵雲或者一棵樹。煙焰熏蒸者, 少不了油膩氣味;日進斗金者,少不了銅臭味兒。有的人並沒有傷害你,奇怪的是,你從第一眼開始就覺得格格不入,渾身不適,沒什麼,就是因為你們味道不合。

有的男人氣味並不明顯,但只要藉助煙酒,藉助於滿臉的鬍鬚,藉助於渾身的刺青,就會把自己的氣味弄得濃烈起來;有的女人本來氣味平平,但要是認認真真化個妝,穿上一件得體的衣裳,女人味兒也就自自然然流露出來了。

自然,愛吃蔥蒜者也有氣味,就像歐美人愛吃洋蔥總有洋蔥味,非洲人愛使香料總有香料味一樣,但那樣的氣味很外在,易揮發,真正的氣味是一個人的個性特徵與養成,是一個人本質的繚繞。不管是誰,只要靜坐閱讀,就忽然會有一種元青花的氣味。文革期間那些臭老九,縱使挑大糞也難掩不俗。

一部《水滸傳》,無論壓在箱底多少年,一翻開,那些人物的氣味便會撲鼻而來。真正的藝術其實只做一件事情——擰瓶蓋,以釋放出不同人物的氣味。民間說書人深諳此道,他們口中的人物一般從長相到衣著到性格都會有較大的差異,故事無非是在人物個性壘土的基礎上添油加醋,讓每個人的香香臭臭揮發得痛痛快快,淋漓盡致。

照說,氣味應該是無聲的,但有時候也會與聲音發生關聯。比方說,一個衣著華貴的人突然在大庭廣眾之下無所顧忌的吆喝,就有著一種臭豆腐的氣味;而一個本來饒舌的女人,忽然間有了了心事,變得文靜閑雅,你就會覺得她身上有了一種雪梅一般的暗香。

氣味本應該是無形的,但有時候也會與外在發生關聯。比方說,一個長相好、舉止得體的人就會散發出一種月夜清爽的氣味;而一個醜陋的、不講衛生的人就會升起一種梅雨季節的氣味。當然,如果一個人先天不夠,但懂得審美,吐屬得體,氣味又會變得好聞起來;而一個美人當著你面訓斥自己的丈夫,怒氣沖沖,她的氣味也會因此變得刺鼻難聞起來。

襁褓里的嬰兒相比起風雨歷練的成年人,則有著很明顯的水果味兒、薄荷味兒、青草味兒。為了保持童稚這種好聞的氣味,詩人總是小心護衛著自己透明的內心,就像雙手捧著一個易碎的器皿。一個乾淨、沉靜的老人氣味清冽,有一種遠山的味道;可要是為老不尊,就覺得那氣味哪裡不對勁了。有的人少年老成,或者老年幼稚,味兒就不相匹配,就如在春天做冬天的事情,在冬天做春天裡的事情。

寥落的晨星是憂慮的,但是那樣的憂慮里有著一種深秋的氣味;繁盛的草地是俗艷的,但是那樣的俗艷里有著一種母性的氣味。有的人也許是一種下雪的氣味,有的人也許是一種蒸籠的氣味。儘管風格迥異,但我們都覺得沒什麼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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