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河一位女作家心中對廊坊的「惦念」

選擇一個公眾號就是選擇一種文化以及價值觀。

不好說廊坊像什麼，她不是大家閨秀，出身名門，也不是小家碧玉，長於鄉野。這座新興城市，她是染著七彩頭髮，聽著爵士樂，透著鮮活和時尚氣息的青春女孩兒。她已經和我記憶深處的那個廊坊相去甚遠。

這些年偶爾也到廊坊，但往往來去匆匆。感知她在變化，卻像感知自己的一個舊夢——遙遠而模糊。她是一個生澀的樂手，每每都撥痛我心上的弦。我曾驚魂於廊坊，惡夢於廊坊。

二00二年十二月二十日，市文聯有個會議，期間安排了一項活動——參觀「新奧集團」和「北方大學城」。因為沒有閑事的牽絆，暫且遠離了浮躁，擁一份平和的心情，更有市簽約作家班的同黨們在一起，舒舒展展地坐在大巴里，我要好好地認認真真地感知廊坊。

車從城的西區起步，慢慢游進市中心，如同蕩漾於五光十色的世界。現代化都市該有的她都有，高的樓房，寬的馬路，恢弘的招貼牌，優雅的綠化樹，婀娜的街燈，溫情的盲人道……流溢著青春之城的風光無限。所不同的，她卻少有大都市的奢華與嘈雜，更多的是清純與嫻淑。

不知過了多少條馬路，也不知穿過了多少條街，連時間也不知過了多久，我們的大巴在新奧集團的偏門前停下來。這是家壟斷了整個華北地區天然氣經銷、經營，且跨多個行業的大型企業。廊坊因如此眾多的企業飛來落戶而日漸豐滿，豐滿起來的廊坊因她的越來越美麗又吸引了更多的目光。

車駛進北方大學城，凡來過這裡的人無不驚嘆大學城的「大」，但因時間的關係，我們只好走馬觀城了。

下雪了，車外飄起嬌小的雪花，這些輕舞的精靈，讓空氣變得清甜而微涼，廊坊也掩進一片迷濛的薄紗中，這是我熟悉又陌生的廊坊嗎？在回返的路上，不由地從心裡抽出那張存留了很久的黑白老照片，它是關於另一個廊坊的。

一九七六年的七月，我作為地區中學生籃球賽中被選拔的隊員之一，在地區體校參加集訓，準備八月份的省中學生籃球賽。那年我十三歲。那時的廊坊還不叫「市」，而叫「地區」。

體校坐落在城中心。所謂的城其實很小，往東幾步路就出去了，往西幾步就是最繁華的地帶——三角地，我和同伴常常偷空兒中午去買冰棍兒，吃著冰棍兒也就走了個來回兒。往南能望見莊稼地，往北能聽見村裡的狗叫。那時的廊坊最盛產的是蚊子，臭水溝環城而過，蚊子們豐衣足食，繁衍生息盛世一片。我曾在自己的胳膊上一掌擊落兩隻蚊子，展給同伴看，同伴說：「再有一隻，夠炒一盤兒了。」

當時，好像還有其它單位的人也在體校食堂吃飯。我們這邊，他們那邊。有一天，那邊兩個人的對話讓我省下一個饅頭沒吃。那邊的其中一個說：「你吃吧，吃點兒就好了。」另一個說：「我實在吃不下，想起來就噁心，粉不拉幾豆腐腦兒似的。」「頭一次都這樣兒，慣了就好了。」同伴告訴我，他們是行刑隊槍斃人的。我不再敢看那邊的小夥子，趕快離開了餐桌。自此，不管是電視還是文字，凡涉及這方面的內容，我都一躍而過，不然就有生理反應。

體校內是一個不大的體育場，我們的宿舍就在看台下。二十七日的天氣出奇地悶熱，那一天的訓練簡直痛苦難耐，好不容易熬下來，隊員們疲乏得連氣兒都懶得出了，更沒想到還有惡夢已經藏在那夜的凌晨。夜裡，我們被狂躥咬鬧的狗吵醒，這對困頓已極的我們是極少見的，我甚是緊張地問身邊——來自霸縣的一名隊員：「門插好了嗎？」她說：「插好了，我還頂了把椅子。」疑疑惑惑地重又睡去。後來，不知怎麼就跑到了院兒里。

地震了……

等教練打著手電筒過來，我們幾個正瑟縮在一塊慌亂中不知是誰帶出的毛巾被裡。天亮以後我才發現，有血從我左小腿的迎面骨流出來，流成了一條刺目的紅線。有消息說，醫院收治了第一批來自香河災區的傷員。香河——有我的家和我的親人。集訓隊里來自香河的共有三人，我們急忙忙趕往醫院打聽消息。醫院的走廊里躺著受傷的人。有人說「香河……平了……」那一刻，對於三個十幾歲的女孩子來說不啻於天埸地陷，通訊不發達，本就不便的交通還癱瘓了，我們像一下子被拋到了一個孤島上……當年的魯賓遜也不過如此吧。

夜裡，不能再住進宿舍了，街北有個新開闢的運動場，因為才開過運動會，主席台上的棚子還沒來得及拆，教練領我們「住」到那裡。鋪上體操隊訓練用的墊子，一排男隊員躺在外側，女隊員靠里側，合衣而卧。儘管教練極力用新打聽來的消息來否定我們聽到的，用以安撫我們（後來的事實也證明，香河不過是上報災難最早，但不是最重的地方）。那時的黑夜——廊坊的黑夜，讓我極度地恐懼與絕望。抬眼就是黑魆魆的天空，震後還小雨不斷，陰冷而凄涼。當時最大的願望是逃離孤島，逃離廊坊，我要回家。

人的一生經過生死歷煉的機會並非很多，在我，刻骨銘心的一次，可以說是廊坊給的，說起來，我們也算有過患難之交的了。唐山大地震距今已快三十年……時間的腳步真快，在匆匆忙忙的行進中，她把一個矮小、醜陋、甚至骯髒的廊坊帶到了今天這般模樣。對於廊坊來說，我不過一粒浮塵；對我來說，廊坊也並非我所鍾愛，只是，這麼多年她總是我的一份惦念，就像惦念一個雲遊四方的朋友。「朋友」不斷把她的好消息傳遞給我，我感到特別欣慰，如同有一隻慈愛的手，在輕柔地擦抹著我心裡那張老舊的黑白照片，讓它變得只有珍藏價值，卻不再有任何遺憾。

文字攝影高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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