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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科幻小說,真的需要「特殊姿勢」嗎?

編者按:「天津二外環小行星帶里的單極磁鐵採礦行動」,當你翻開一篇科幻小說,迎面飛來這麼一句話,是選擇合上書頁,還是繼續閱讀?

科幻與其他類型文學或傳統文學之間,究竟有什麼區別?在探索作者們構建的奇妙世界時,如果掌握了這些「科幻閱讀規則」,你將獲得「靈光一現」的樂趣。

1996年,網路上出現了一場關於科幻閱讀是否存在規則的討論。在那之前,我一直覺得這個問題是不言而喻的。80年代,薩繆爾·R·德雷尼*曾在美國現代語言協會(MLA)的一次會議中提到這一話題,他的評論,以及其他支持者的觀點,常見諸於各類期刊,包括他1984年的合集《Starboard Wine》。我在自己的講授過程中,逐漸意識到其中的啟發性,並一次次應用。或許德雷尼本人不一定喜歡我的所有用法,比如在一次科幻課堂上,我曾帶著學生們一行行分析菲利普·何塞·法默的短篇小說《遠航!遠航!》("Sail On! Sail On!")。

* Samuel R. Delany(1942-),美國60、70年代廣受歡迎的科幻作家。

在MLA的演講中,德雷尼談到自己在學院領域碰到的問題:許多人其實無法閱讀科幻,認為科幻小說文本根本讀不通。他舉了幾個例子,「天津二外環小行星帶里的單極磁鐵採礦行動」和「他把信用卡插進卡槽,賬單被傳送到了城市財務辦公室存檔,並用他本職工作和兼職賺得的信用點數來支付」。我在此不贅述德雷尼如何描述非科幻讀者在看到這兩句話時遇到了什麼困難,在演講最後,他提到了《關於科幻的一些大膽方法》這篇文章("Some Presumptuous Approaches to Science Fiction")中的一個問題:科幻是否該被認真對待?德雷尼說:「這是一種非常有意思的語言現象,這種趣味性就來自於與傳統『文學』用語的複雜區別。」

天津二在哪兒?單極磁鐵又是啥?(來源:Dassault Systèmes)

那麼,科幻小說和其他文學類型的寫作方法有什麼區別嗎?德雷尼認為區別很大,「科幻和其他寫作類型不一樣,尤其是那些被傳統定義為『文學』的文本。僅有的共同點就是,所有類別的寫作都有特定的習慣、獨特的關注領域和擅長之處,以及一套利用語言表情達意的方法。忽視任何一點,都可能導致誤讀,注意不到科幻文本所特有的對意義的玩味。」似乎是為了致敬他所提到的「對意義的玩味」,德雷尼寫了整整一本書,《The American Shore》,對托馬斯·迪什*的短篇小說《Angouleme》作出了詳細解讀。

* Thomas Disch(1940-2008),美國科幻作家、詩人。

在這篇解讀中,德雷尼寫道:「詩歌、戲劇、通俗小說或科幻小說,都有著不同的語言。」在其他文章里,他把這種閱讀不同寫作語言的方法稱為「規則」(protocols)。我仔細琢磨後發現,所謂的有效閱讀,其實就是了解這些規則,並將其應用到對某一類型文學的理解和感知中。例如詩歌,就與散文、雜文有不同的閱讀方法,小說的閱讀方法也與戲劇不同。各個子類別,比如懸疑、西部、哥特、愛情、奇幻和科幻,也有著各自不同的標準。在閱讀的時候,讀者需要分清類型,然後使用對應的規則。根據作者的創作初衷,或讀者之間約定俗成的認知,存在一種「最佳的」閱讀體驗,而對故事類型的誤判和對規則的誤用,可能導致對故事的誤讀,從而影響閱讀體驗。

不同的文學類型,有著不同的語言規範。(來源:capeandislands.org)

美國漫畫家詹姆斯·瑟伯在他的經典作品《麥克白謀殺案》("The Macbeth Murder Case")中,展現了這種對規則的誤用。男主角除了懸疑小說什麼都不看,當他被妻子拽到加勒比海上的一個小島度假時,突然就發現自己沒東西可讀了。於是,漫畫家借旁白之口,建議他試試度假區圖書館裡的莎翁經典戲劇《麥克白》。作為懸疑小說愛好者,男主角在每日讀書報告中,把懸疑小說中的常用解讀方式,強行應用在麥克白身上,最後斷定看門人是兇手,而非麥克白夫婦。

類似的例子數不勝數。如果你把《愛麗絲漫遊仙境》當作科幻小說來讀,就會產生不少疑惑,比如愛麗絲掉進兔子洞時,為什麼沒弄傷自己?她是怎麼瞬間變大的?她的骨架怎麼能支撐突增的體重?變小時,她身上的物質哪兒去了?這些不恰當的問題和質疑讓奇幻故事本身的魅力煙消雲散了。另一方面,如果把硬核科幻小說當作奇幻文學,閱讀時不提出疑問,就錯過了硬核科幻最重要的特性,即小說創造了一個獨立運轉的世界,與讀者生活其中的現實世界不同,卻又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當然,也有不少科幻小說的世界架構沿襲自先前已有的作品,或者這種架構不需要讀者投入太多的想像力。這類小說被稱為科學奇幻(science-fantasies),或冒險科幻,比如埃德加·賴斯·巴勒斯*和A·梅里特**的作品,大多數太空史詩,甚至弗蘭克·赫伯特的《沙丘》也能算是此類別中的佼佼者,畢竟《沙丘》中一些片段讀起來就像是宮斗或希臘悲劇。

* Edgar Rice Burroughs(1875-1950),美國科幻作家。

** A. Merritt(1884-1943),美國幻想作家,作品以奇幻、冒險為主。

《沙丘》概念設計圖(插畫師:Mark Molnar)

正如約翰·巴克斯特*特所說,大多數科幻電影與其說承襲自科幻,不如說是從之前的文學或電影中獲取了靈感,H·G·威爾斯的《未來事件》和庫布里克的《2001:太空漫遊》或許是例外。欣賞這些電影時,科幻的規則就不一定適用。例如《星球大戰》其實是個童話故事,而《E.T.》則是科幻版的《靈犬萊西》。

*John Baxter(1939-),澳大利亞作家、記者、電影製片人。

1996年,德雷尼在《紐約科幻評論》發表了一系列文章,公開譴責了把科幻定義為「(描繪)不可能且令人厭惡(世界)」的觀點。這場爭論暫且不談,我們必須承認,想給科幻下一個定義,或是弄清楚典型的科幻在做什麼,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科幻著眼於日常生活現實的變化,通過引入一個或幾個意義重大的變化,科幻小說為多種可能性構建了共存之所,逐步或一次性地把讀者帶入這個奇妙的世界。有時,讀者如何進入作者筆下的世界,正是科幻作品的魅力,甚至是故事的核心。

羅伯特·海因萊因有一套自己的構建世界的技巧,不是靠解釋,而是依靠藝術化表現,比如「門漸漸膨脹」;或者社會變化了的場景,如中篇小說《鴻溝》(Gulf)中的男主角走進藥店時,場景是脫衣舞女正在「拾掇她的最後一串珠子」,在這裡他既可以買葯,也能買一夜春宵。其他作者也有自己的辦法,弗雷德里克·波爾和考恩布魯斯*合著的《太空商侯》(The Space Merchants)中,男主角Mitch Courtenay說「我把脫毛香皂往臉上蹭,然後用水龍頭流出的清水洗凈。」對不熟知科幻閱讀規則的讀者來說,他們能從這樣的語句或場景中讀出什麼?

* Cyril M. Kornbluth(1923-1958),美國科幻作家、未來派代表人物。

這個問題其實不難,當主流文學作家開始嘗試科幻寫作時,作品大多看起來不夠專業,他們更廣泛的讀者群往往是以主流文學的標準來閱讀這些小說。瑪格麗特·阿特伍德說《使女的故事》並非科幻,或許是因為她並不希望人們把將其當作科幻小說來閱讀,這部作品獲得的讚揚也大多來自科幻圈之外。對科幻的主流評價其實大同小異,因為如果以主流文學的標準去閱讀科幻,往往達不到最佳的效果。十多年前羅伯特·斯科爾斯*就指出,「只要大家認為有种放之四海皆準的主導性閱讀規範,科幻就會被視作缺乏精神思想內涵,語言粗糲,而且不切實際。」

* Robert Scholes(1929-2016),美國文學批評家

來源:《使女的故事》封面

我記得很多年前,《紐約科幻評論》上曾有過一個專欄,刊登了一些對《或然世界:插圖科幻小說史》一書的贊同。書中針對厄休拉·勒奎恩的小說《黑暗的左手》中的一些「奇妙名稱」作出了討論,認為對科幻小說作者應該採取羅傑·澤拉茲尼所說的「半開玩笑」式態度。

我之所以讓學生們精讀《遠航!遠航!》,不是因為科幻閱讀規則是學生們的必修,而是考慮到教授任何文學課程,其實都是在教授閱讀技巧。閱讀時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作品,大多數人也的確是這麼做的,但教學(即便是小說創作的教學)的原則是,在技巧方面,重塑並非最快或最佳的方法,而對這一領域的專業意見能幫助縮短訓練時間。另外,我在科幻教學中還有另一原則,即未經檢驗的觀點沒有什麼價值,未經檢驗的閱讀過程只代表一種更單純而天真的閱讀快感,而更複雜的閱讀有其特殊的(或許更優的)樂趣。

因此,我們從《遠航!遠航!》的第一句開始:「斯帕克斯神父夾坐在牆壁與激發電報機之間」,思考「神父」、「斯帕克斯」和「激發電報機」到底意味著什麼。缺乏科幻閱讀技巧的讀者,可能看到「斯帕克斯神父」這個名字時就不想讀下去了,他屬於哪個教派?為什麼被稱為「斯帕克斯」*?讀者可能覺得作者不知道自己在寫什麼,或是向讀者提出不合理的要求,因此就放棄了閱讀這個故事。但我認為,對科幻讀者來說,這些內容完全不會造成阻礙,他們相信這樣的信息一定在故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而且作者會在適當的時候作出解釋,使之融入整個世界架構中。至於「激發電報機」,當這個名詞得到了充分解釋,不僅對故事的世界觀設定至關重要,還會給閱讀增添「靈光一現」的樂趣。

* 「Sparks」,字面意思為「火花」

來源:《遠航!遠航!》封面

接下來,故事中寫到了神父的食指輕敲按鍵,以及他蹲坐其中的「toldilla」。小說作者法默在這裡告訴讀者,toldilla是一個位於船尾樓甲板上的小棚屋,於是我們知道神父搭乘的是一艘西班牙帆船。到了第三段,我們發現了在神父被剃光的頭頂,懸掛著一個「孤零零的碳絲燈泡」。而在上一段中,還寫到了在欄杆外搖晃著「尼尼亞號和平塔號*明暗交織的光影」。

* 尼尼亞號(the Nina):原名聖克拉拉號,哥倫布首航美洲艦隊的旗艦;平塔號(the Pinta):哥倫布首航美洲艦隊中速度最快的輕快帆船。

關於文本的分析在此不做贅述。有經驗的科幻讀者至此應該已經獲得了足夠的細節,發現這很可能是個或然歷史的故事,在哥倫布的首航中出現了電報員和電燈。在一兩頁的敘述中,讀者意識到在這個世界裡,教會接受了羅吉爾·培根*的觀點,而不是開除他的教籍,斯帕克斯神父很可能就是羅吉爾的支持者。理解這些非常重要,因為作者要在故事結束前扭轉讀者的閱讀期待,讓他們針對這一事件形成自己的觀點。

* 羅吉爾·培根:英國方濟各會修士、有唯物主義傾向的哲學家、自然科學家,實驗科學的先驅。

我也曾在教學中使用過其他類似的故事,來喚起讀者的注意。例如邁克爾·畢肖普的《流浪番茄》("Rogue Tomato"),其中的線索更具有文學性。相比之下,《遠航!遠航!》篇幅較短,講述的是讀者比較熟悉的事件,充滿了對細節的描繪,以提出重要的問題。許多人的閱讀是很隨意的,而日常的大多數閱讀其實也不需要過於細緻。科幻閱讀不同,需要與文本進行互動,而這種互動在其他類型文學領域可能只針對特別晦澀難懂的作品,比如喬伊斯的《尤利西斯》。但大多數科幻讀者相信,閱讀科幻的收穫更大,或者說,更能滿足他們的特殊需求。

在科幻小說中,你會發現一個似曾相識又不一樣的新世界。(插畫師:DarinK)

那麼,科幻教學,或者科幻閱讀規則的教學很重要嗎?一些批評家可能持反對態度,或者像徳娜·布朗*那樣,主張「把科幻放回它應歸屬的溝槽里」。當然,我的話不能代表科幻教學,但我仍記得在某個學期結束前的最後一節課上,一位學生告訴我,他已經閱讀了20年科幻小說,現在有了不一樣的閱讀體驗。「更好了嗎?」我問,然後他說:「當然。」

* Dena Brown,美國科幻小說家、編輯,在70年代曾參與《軌跡》雜誌的編輯工作。

我不會把這種改變歸功於自己,至少不會把功勞全攬過來。我自己讀科幻已經有60年了,應該比大多數人都花了更長的時間和更多的精力來思考這一過程的廣度和深度。儘管我不能說自己的閱讀高人一等,但至少從內容上說更豐富,我能為某個故事或某篇小說帶來的背景信息,也更有可能把這部作品和整個閱讀過程置於一個更廣博的情境中。

* 附英文原文:

製圖:二向箔管理員

責編:兔子瞧

作者:詹姆斯·E·岡恩(James E. Gunn),美國著名科幻作者、研究者和評論家,科幻黃金時代的見證者,代表作《科幻之路》。

譯者:Raeka / 校對:兔子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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