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美瑣記之一：見證「日不落」

那邊的世界

——旅美瑣記

王文才

有人說，那邊的世界是地獄；

有人說，那邊的世界是天堂……

一、見證「日不落」

你見過太陽吊在半空老也不落的奇觀嗎？我就見過，就在從北京飛往美國的途中。

我是懷著探詢究竟的心情造訪美國的，不防就在上天伊始遇到了這麼一個比天還大的「下馬威」。

說來話長，我——又何止是我，應該說我們這一代中國人——對老美有著太多的特殊情結，剪不斷，理還亂……在我來到這個世界不到一年，就趕上了聲勢浩大的抗美援朝，唇亡齒寒怎麼得了，「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這歌聲正是我永生難忘的搖籃曲了。搖籃曲也就是催眠曲，容易讓人老長不大。待到成為莘莘學子，課文里就有魏巍名篇《誰是最可愛的人》，我們的志願軍戰士在戰死後，仍然口裡銜著咬掉的美國鬼子的耳朵！知道耳朵入口之後又開始理論入腦。資本主義腐朽沒落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深入淺出的形象說法就叫做「日薄西山，氣息奄奄」。我信，其實信不信不由你。時隔半個世紀，我卻又要反其道而行之「雄赳赳，氣昂昂，跨過大西洋」了！懷著如此複雜的心情，去登門拜訪一個老也等不來壽終正寢的龐然怪物，無論如何不能不說這是一個需要「腦筋急轉彎」的跨世紀「遊戲」！正所謂「戲場小天地，天地大戲場」啊。

而且這是一方跨洋過洲的「空中舞台」。

成行時間是今年——2008年7月9日，北京奧運會開幕前夕。我和副縣長趙方濤應邀隨團而行。

之前於6月13日，在美國駐華大使館完成了程序繁雜的入境審查面簽。面簽也好像是他們在和我們做遊戲，做貓玩耗子的遊戲。進入簽證大廳也有下馬威，不準帶這不準帶那，好像我們都有恐怖作案嫌疑似的。一次次的排隊，一輪輪的會審，各種證件擔保之外還要「驗明正身」，留取十指指紋而後再加單獨「面試」……怕是沒有哪個國家能夠做到這樣門難進，事難辦，臉難——實事求是講臉倒不至於難看，那個在11號窗口隔玻璃審問我的「美國鬼子」是個高鼻樑藍眼睛黃毛頭小夥子，他竟嘻皮笑臉向我做著鬼臉，你說氣人不氣人？如果不是隔了玻璃，我真恨不得撲上去咬掉他一隻耳朵！好在我有多次出國的良好記錄，又且諸證齊全，還兼有一臉誠懇，三步一拜總算過關。方濤因之前沒有出國記錄，審查比我嚴格的多。等他過關出來，抬腕看錶，已是正午12點，整整磨了一個上午的洋工——名副其實磨洋工。不過我得說句公道話，著急歸著急，人家那股子一絲不苟的認真勁兒你還真得服氣。

最大的遊戲由老天爺和太陽來玩，老天爺給太陽使了定身法。

準確時間為7月9日下午6點30分鐘，即「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之時，我們一行32人乘坐美國聯合航空公司的航班，從北京首都機場起飛，目標正前方是美國首都華盛頓，歷時將需12個小時。僥倖坐到機艙窗口的我，異常激動中又不免有所失落，因為未來12小時將在茫茫黑暗中度過，多少好風景將因此而無緣領略，就感覺這老美好像在有意時時處處和我們過不去似的，給人在高興中無端添了點掃興。於是，在無奈地等待著機窗外落日餘輝的最後消失的同時，我的思想上就亮起了一頁另外的「天窗」，幻想有一位法力無邊的天神，能夠把落日定格西天，為人間搶回哪怕一點點急需的光明……這個在我們文明古國歷史傳說中是不乏先例的——關鍵時刻還得靠我們文明古國；又退一步想，即便留它不住的話，「海上日出」是一道奇觀，那「天上日落」也該是一道不能錯過的風景吧？藍藍的天下白雲飄，白雲上面飛機跑……搶抓一點瞬間的天上風景也總算是窗口資源沒有完全浪費。向下看去，一片雲遮霧罩看不清地面或者水面，而照射到機翼上的落日餘輝卻顯得分外地明亮刺眼，不由又把我的眼光拉近推前，那前方落日分明就是一炬天造地設的導航的燈塔或者羅盤。正所謂天圓地方，圓圓的「燈塔」和「羅盤」，透過方方的機窗和我的心窗照射進來，彷彿在悄悄地告訴我，天堂是什麼地方？天堂就是距離太陽最近的地方。而且，天堂也是個夜晚也同樣可以有太陽照耀的地方。這是後話了，當時只以為是手錶出了毛病呢！我們是一幫「追日族」，我們馬不停蹄追著太陽跑。掃一眼座位前的顯示屏，飛機已經飛過了蒙古，飛過了俄羅斯，飛到了海洋上空，是大西洋還是北冰洋我說不準，但分明能夠看到大片大片的冰狀水域，——也許正因為寒冷地帶，才不見了那麼多遮蔽望眼的浮雲吧？「不畏浮雲遮望眼，只緣身在最高層」。我想這感覺只是局限於沒有坐過飛機的古人只是局限於向前看而言，坐著飛機向下看就不盡然。就像「背負青天朝下看，都是人間城郭」只是局限於陸地上空一樣，海上哪來城郭？但老人家這氣吞山河的詩句，我想肯定是他在飛機上居高臨下「看」出來的，不過說來遺憾他老人家一輩子高瞻遠矚卻就怎陰差陽錯沒能去趟美國？我是說，他始終就無緣領略到我所有幸親歷的奇異天象，因為這種天象只有出現在當年唐僧西天取經的延長線上。當然，這也屬於後見之明了。伴隨飛機單調的隆隆聲，周圍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打鼾聲，我下意識看了一眼手錶，時間已顯示超過午夜12點鐘，按理早該是月移東牆了啊，怎麼太陽還是老端著北京出發時那個架子不肯放下呢？莫非手錶出了故障？又看一眼顯示屏幕，上面顯示飛機在12000米以上高空以1000公里時速向前飛行，而在恍惚中左手掐過右手，證明並非處於夢境，心中忽然就迷失了方向——大黑夜裡出太陽，這不是在大白天里活見鬼了嗎？慌忙中我忽有所悟，這是我邀請在先的那個光明之神果真顯靈應驗了啊！它用一根法力無邊而且大象無形之繩，將太陽牢牢吊在了半空……有見過世面的人後來實施點撥，說我的大驚小怪屬於少見多怪性質，是孤陋寡聞又加了點兒自以為是所致。誰知道呢！也許他們見怪不怪才真正是自以為是吧？

我興奮的睡意全無！首次出國開眼界的方濤更不待說。

再向前看，掛在西天的太陽同樣大睜著眼睡意全無；向下看，無邊的大海向後方激流勇退；向上看，看不見一顆應當忠於職守的眨眼的星星……賈平凹有一部長篇小說叫做《白夜》，這是一個真正的白夜，這個白夜一直延續了12個小時。直到飛機在華盛頓機場降落，太陽仍然像一個精力過剩、樂不思歸的孩子，戀戀不捨在北京出發的西天。而且，當地報時仍然是北京出發時間——2008年7月9日晚6時30分！看天上有空間的凝結，看地下有時間的停頓。這世界到底怎麼了？不過他們叫美國東部時間，與北京時差為12小時。12小時是空間距離上最大的時差，不落的太陽準確無誤地把我們帶到了世界正對的另一邊，帶到了郭達蔡明小品中所說的「頭朝下洗盤子」的地方。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標準衡量，這一天我們度過了36小時，這是我有生以來度過的時間最長的一天！好一個從「日不落帝國」脫胎出來而又以「星條旗永不落」為國歌的美國，曾經讓我煩惱讓我憂，而今卻讓我著實大開眼界大長見識了！我們國家不是也有一支好聽的歌子叫做《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陽》嗎？過去只當神話，現在我確信無疑。

何以「日薄西山」而又「日不見落」？何以「空間凝結」而又「時間停頓」？我終於悟出，這個靜止源於運動，正所謂「生命在於運動」，不是「以不變應萬變」，而是「以萬變求不變」，不變的是目標。地球的公轉分出四季，地球的自轉分出晝夜，而飛機的飛行就打破了這個號稱規律的恆等式。它與自轉同速而反向的飛行，就創造了一個定格西天的太陽；如果它的飛行再快一點兒，那麼出現太陽打西邊上來的奇蹟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不斷自我更新，夢想就會成真。我得承認自己過去坐井觀天式的「少見多怪」和「自以為是」。

「讓我們都加油去超越自己，流動中的魅力充滿著朝氣……」.

這是北京奧運會主打歌曲《北京歡迎您》中的句子。

我想，只要取向逐日而行，老美來到北京，他們也一定會有一種「太陽打西邊上來」的新鮮感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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