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茅利塔尼亞開國總統夫人瑪麗亞姆?達達赫 茅利塔尼亞開國總統：中國是唯一令我銘記的援助國

「毛塔是一個獨立的國家,也是聯合國成員,這個國家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尊嚴,在國際關係中,茅利塔尼亞應該被有尊嚴地對待。這一點上,中國做得非常完美。」

本達達赫總統是茅利塔尼亞的開國總統,也是中非關係的開拓者和先驅之一。達達赫總統生前曾三次攜夫人瑪麗亞姆?達達赫(Mariem Daddah)訪問中國,曾兩次見到毛澤東主席和周恩來總理。達達赫總統於2003年去世,瑪麗亞姆以總統的名字成立了「達達赫基金會」,該基金會最重要的成果是撰寫和出版了達達赫總統的回憶錄《迎風破浪中的茅利塔尼亞》(法文版,2003)。

總統夫人在送給我的回憶錄前扉上寫道:「以現代茅利塔尼亞奠基人的名義,用我們全部的友情,向偉大的中國人民和他們的領導人致敬!」

採訪總統夫人瑪麗亞姆是在達達赫基金會進行的。基金會客廳的一面牆上掛了一幅達達赫總統的巨型版畫,另一面牆掛著茅利塔尼亞地圖。在達達赫目光的注視下,總統夫人講述了茅利塔尼亞與中國的特殊友好關係。她回憶了三次訪問中國的往事。

本次大型專題調研「本世紀的中國與非洲」展現的則是新時代中非關係的接力過程。瑪麗亞姆的親歷講述,讓我們得以縱深觀察歷史延續性視角下有深厚歷史根基的中非關係,她所敘述下的歷史往事把我們帶回中國與非洲國家建立關係的起點。半個多世紀過去了,中國對非洲國家的支持與援助的歷史記憶仍然深藏於非洲國家的人民心中。

雖然中非關係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已經從主要支持非洲國家的民族解放運動變為全面落實中非合作論壇約翰內斯堡峰會成果,大力助推非洲工業化和農業現代化,但是發展中國家是中國外交基礎的主旋律從來沒有改變。具有歷史延續性的中非關係,為新時期擴大我國在國際舞台上活動半徑,以及強化我國在處理國際事務中的主動權和影響力奠定了堅實基礎。

瑪麗亞姆?達達赫出生於1933年,原名瑪麗?泰蕾茲?加德霍伊(Marie Thérèse Gadroy),她與穆克塔爾?烏爾德?達達赫(Moktar Ould Daddah)總統相識在法國巴黎法學院。她曾是一名年輕的律師,也是法國法官候選人。1958瑪麗亞姆與達達赫在巴黎結婚,達達赫當時是茅利塔尼亞管理委員會副主席。1959年瑪麗亞姆跟隨達達赫來到毛塔,她以茅利塔尼亞第一夫人身份生活了18年。1974年至1977間,她曾經陪同丈夫三次訪問中國。此間,她在促進毛塔婦女兒童事業、創立國家教育與政治學習學院、創立並領導毛塔紅十字會等方面做出貢獻。直至1978年發生了軍事政變,達達赫總統被推翻下台。2004年瑪麗亞姆成立了穆克塔爾?烏爾德?達達赫基金會,並擔任基金會主席。2012年4月,中國人民對外友好協會又一次邀請她重訪中國。

達達赫總統是構建中非關係的先驅之一

《21世紀》:總統夫人,很高興見到你,你見證了過去半個世紀茅利塔尼亞與中國傳統友誼的歷史,感謝你接受我的採訪。

瑪麗亞姆:對你的來訪我非常高興,但是並不令我感到驚訝,因為我有幸經歷了中國對毛塔堅貞的友誼,這種友誼誕生於幾十年前。在茅利塔尼亞建國初期,達達赫是茅利塔尼亞的元首,那時非洲人對中國人並不是很了解,我現在還能記起那時有些非洲人對達達赫說:天哪,你要跟中國打交道嗎?我們是屬於西方國家的陣營……中國嘛,我們不了解。 但是總統了解中國的歷史,中國幾千年以來就是一個偉大的國家,他還知道中國革命對中國人民乃至全世界人民產生了怎樣的重要影響,所以他認識到與中華人民共和國發展親密關係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坦白地說,達達赫總統是構建中非關係的先驅之一,至少在西非國家他是第一人。

《21世紀》:當時總統先生是如何做出這個決斷的呢?

瑪麗亞姆:1963年11月達達赫總統對幾內亞進行國事訪問期間首次會見了中方人員,此後經過多番會晤,茅利塔尼亞伊斯蘭共和國於1965年7月19日同中華人民共和國正式建立了外交關係。這自然意味著同台灣斷交,這是主權國家的自主選擇。達達赫總統認為,代表中國的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是北京的中國。他曾說過:「在全世界與我打過交道的國家中,我偏愛中國,是因為欽佩。」這種友誼造就了兩國親密無間的關係。

《21世紀》:是什麼讓達達赫總統對中國產生欽佩之情?

瑪麗亞姆:是一個貧窮國家的尊嚴。在與我們合作50多年的國家當中,有兩個國家特別值得提起。20世紀初法國協同其他國家在毛塔殖民,之後茅利塔尼亞獨立並成立了茅利塔尼亞伊斯蘭共和國,與法國的關係是殖民歷史和擺脫殖民歷史的一部分。但毛塔與中國是完全不一樣的關係,是彼此需要與相互選擇的關係,中國選擇了毛塔,毛塔也選擇了中國。如今毛塔與幾十個國家保持合作關係,並相互尊重。在達達赫擔任國家元首期間,毛塔與中國的關係是非常緊密的,今天簽個合作協議,明天組織一個宴會,一次次親切地會談,那是因為毛塔需要被認可,毛塔需要國際援助。

中國為毛塔做了很多了不起的事情,比如修建了「友誼港」、公路、「文化之家」和「青年之家」等等。中國對毛塔的援助也激起了毛塔與某些國家的矛盾,當然是曾經殖民過毛塔的那些國家,他們認為他們才有權決定毛塔哪些事情能做,哪些事情不該做。毛塔是一個獨立的國家,也是聯合國成員,這個國家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尊嚴,在國際關係中,茅利塔尼亞應該被有尊嚴地對待。這一點上,中國做得非常完美。

中國的援助充滿細緻入微的體諒

《21世紀》:我該如何理解「非常完美」呢?能講個例子嗎?

瑪麗亞姆:1966年10月20至23日,是我們首次訪問中國,正是在這次訪問時,達達赫總統交給周恩來總理一些資料,其中兩份是請求中國幫助修建兩項重要基礎設施的項目,一個是努瓦克肖特-內馬「希望之路」(公路),另一個是努瓦克肖特深水港。這兩個項目沒有任何西方國家願意為我們提供經濟援助,因為工程造價太高。周恩來總理雖然沒有正式應允,但他答應將會認真研究這兩個項目的可行性並儘快答覆。與此同時,他一手推動了中國援助毛塔的農業、健康、水利、文化和青年發展等不同領域許多項目的實施。

1974年9月16至27日,我陪同總統再次訪問了中國。正是在這次訪問期間,中國政府確認將開展努瓦克肖特港口的建設工程。達達赫向接待我們的鄧小平副總理說,「希望之路」爭取到了阿拉伯石油國家的援助,這樣會減輕中國朋友的負擔。達達赫心裡清楚,中國朋友那時也並不寬裕,難以出資援建兩項如此昂貴的工程,但是他知道,出於兩國友誼中國又不願意言明。

所以達達赫在他的書中寫到:中國是唯一一個令我銘記的援助國。他們對第三世界國家沒有絲毫的炫耀或是傲慢,並且比西方國家實施得更為迅速。他們始終充滿了人道主義關懷和細緻入微的體諒。每當我們對他們的慷慨表示感謝時,他們總是說不客氣,他們做得還不夠,因為中國還是一個發展中國家。要是全世界的援助國都能向中國學習該多好。

《21世紀》:我參觀了「友誼港」。總統先生請中國幫助毛塔建設港口,這個港口對毛塔國家獨立和經濟的獨立意味著什麼?

瑪麗亞姆:在中國援建友誼港之前,首都只有瓦爾夫港(Wharf),它只是能停靠小型船隻的高樁突堤碼頭,達達赫總統渴望能為他的國家做點什麼,他一直在爭取建設一座深水港,用以取代這個小瓦爾夫港,深水港對毛塔的經濟、貿易以及對外交流具有決定性的意義。今天,我還是要感謝中國援建了這一造價昂貴的大工程。原本中國可以什麼都不做,毛塔自己沒能力做,有錢的西方國家不願意做,但中國做了,因為中國自己本身就面臨發展落後的局面,只有中國才能夠理解什麼是發展的落後。所以說中國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國家,雖然西方也為我們做了點事,但是都是按照他們自己的方式去做,僅僅在毛塔建個使館是不夠的。沒有中國就不會有茅利塔尼亞現有的發展。 我由衷地認為中國是進步與發展的典範,中國充滿生氣,還會不斷地發展。

不平坦的獨立之路

《21世紀》:建設一個獨立的國家很難。

瑪麗亞姆:達達赫成為開國總統,他所接受毛塔留下的遺產就是一千多年的伊斯蘭文化和60年混亂不堪的殖民歷史,他沒有選擇,必須成立一個獨立的國家。國家的概念是由彼此享有相似的權利和義務的公民所構成,但是要建設一個真正獨立的國家實在太難了。

總統在位時我目睹了很多事情的發生,例如阿爾及利亞問題。阿爾及利亞於1830年成為法國殖民地,這種依附關係讓阿爾及利亞成為法國的一個省。到1962年阿爾及利亞宣告獨立,正是法國戴高樂將軍當政時期。達達赫本來可以顧忌自身利益謹慎對待法國,但他毫不猶豫站在了反對殖民統治一方,將聲援阿爾及利亞人民的鬥爭凌駕於本國利益之上。為了支持一個需要擺脫依附國家的民眾,潛在地犧牲了自己國家的利益與法國的關係。

當時的這個事件對於達達赫總統來說很棘手,他非常敬重戴高樂將軍,一位是集榮耀於一身的前輩,一位是年輕的未來之星,他們在道德觀上有某些一致的地方,彼此分歧主要是在意識形態方面。因為法國人自認為毛塔之所以的獨立,是他們給毛塔的一份禮物,戴高樂將軍有自己的政治理念和自己的利益,而達達赫總統有自己的立場,所以我覺得他也是一個偉人。

《21世紀》:在法國對茅利塔尼亞還有一些援助的情況下,總統先生支持的阿爾及利亞國家獨立,將會引起法國不滿嗎?

瑪麗亞姆:毛、法兩國沒有斷交,法國也沒有中斷對毛塔的援助,但這個事件引起法國不快,併產生了一些問題。戴高樂將軍不是普通的國家元首,他是一位歷史性的人物,之所以是歷史性人物就是要順應歷史潮流,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是非洲國家爭取民族獨立風起雲湧,擋是擋不住的。我想,如果是另外一個人,這件事情則沒有那麼簡單。問題在於達達赫做出支持阿爾及利亞人民獨立之前,並不知道會發生結果,包括與中國保持關係,這些決策什麼具有革命性與遠見性的,並不是所有的國家領導人都能這樣做的。

訪華回憶

《21世紀》:你是目前見過毛澤東主席和周恩來總理為數不多的健在者,能否回憶當時他們給你留下深刻印象的故事嗎?

瑪麗亞姆:我陪同總統一共訪問過三次中國,每一次訪問都受到高規格的接待。我有幸能夠兩次見到毛主席和周恩來總理,他們就像兄弟和親戚一樣地招待我們,除了正式宴請,周恩來總理還與我們共進了兩三次午餐或晚餐,用餐時他甚至親自給我們盛菜。首次訪華印象最深刻事件是參加了達達赫總統與毛澤東主席的長談。毛澤東是這一時代的歷史偉人,兩個多小時的會談毫無拘束。他向達達赫詢問了許多關於非洲、阿拉伯世界和茅利塔尼亞的問題。他對我們談及的問題有著令人震驚的深刻見解。

《21世紀》:中毛兩國的關係從來都是相互的,尤其是在中國與鄰國關係方面,達達赫總統曾經對中國給與了很多幫助。是這樣的嗎?

瑪麗亞姆:達達赫本性是一個不喜歡爭端的人,他鼓勵人們彼此親近,而不是去製造分裂。達達赫總統是一位外交家,他善於傾聽,他也是一個愛好和平的人,善於調解人們之間的關係。他有很多次接受中國或其他非洲國家的請託解決爭端,目的都是促進團結。儘管他的能力很小,他總是儘可能地維護地區間國家間的和平,每次被人請求他都會去做。

共同利益的理念造就了毛塔

《21世紀》:總統先生在世的時候,他希望將毛塔成為一個什麼樣的國家?

瑪麗亞姆:達達赫總統的最大的夢想就是建立一個具有多民族共存,且文化多樣性承載共同命運的國家。在達達赫總統之前,毛塔存在各種可能的差異,比如不同的部落、地區、種族等。他的最大貢獻是為毛塔人灌輸了一個共同利益的理念,是共同利益的理念造就了毛塔。另外,達達赫總統也是提出《建國願景》的先驅。毛塔幅員遼闊,100多萬平方公里,差不多有兩個法國那麼大,但人口稀少。經歷60年的殖民統治,在獨立之後的18年里(1960年-1978年),他雖然沒能全部做到,但他為這個全新的國家打下了最重要的基礎。他常說,我們是個多元化民族的國家,我們有足夠的資源,而且人口不多,但我們在等什麼?我們要走出一條自己的發展道路,不僅僅要成為聯合國成員,還要發展經濟,成為屹立於世界之林的國家,這就是達達赫對國家建設的重要的理念。

《21世紀》:採訪你的地點在達達赫總統基金會,這個基金會的主要工作是什麼呢?

瑪麗亞姆:1978年7月,在一場軍事政變中達達赫被逮捕,總統在經歷了10個月牢獄生活後,1979年獲准去法國治病,在經歷了23年的流亡生活後,於2001年7月回到了毛塔,當時他的身體已經很脆弱了。達達赫同中國人的最後一次接觸是在1979年6月,當時他在基法醫院,事實上,當時這家醫院不對外開放,專門接待總統養病。總統再次與前一年冬天醫治過他的中國醫療隊相逢。

有一天,總統做檢查時與一位醫生獨處,這位醫生對總統說:我和我的醫療隊是在您的政權被顛覆之前來到茅利塔尼亞的。出發之前,國內對我們談了很多關於您的事。他們說您是中國人民和領導人的老朋友,您為中國恢復在聯合國的合法席位以及發展同非洲人民的友好關係幫過大忙。

中國為茅利塔尼亞提供了一些援助,比如援建了這家醫院,並配備了設施、藥品,還派遣了醫療隊幫助醫院正常運行。

《21世紀》:中國人民永遠不會忘記幫助我們的老朋友。

瑪麗亞姆:2003年10月14日,總統在他78歲時去世了,總統被安葬在他的故鄉布提里米特,距離努瓦克肖特大約150公里。他去世之後我就決定成立一個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基金會。我要做的是撰寫達達赫的回憶錄,因為達達赫總統本身就是毛塔歷史的一部分,要讓這段歷史啟迪後世並服務於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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