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生活對你步步蠶食

飢餓的蘇丹（The Starving Sudan） 凱文·卡特

天上落雨路又滑，自己跌倒自己爬。

自己憂愁自己解，自己眼淚自抹乾。

這世界真好，吃野東西都要留出這條命來看。

老了難，老了唱歌真的難。

沒比十八二十二，唱歌音過九重山。

日頭出來點點紅，照進妹房米海空。

米海越空越好耍，只愁命短不愁窮。

一條江水去悠悠，一朵蓮花水面浮。

何時有心把花起，你無心無意看花浮。

門口大田四四方，半邊羅豆半邊秧。

秧兒得插花生得扯，我常年丟棄哪一廂。

出門人笑我也笑，回家人笑我憂愁。

人進大門呵呵笑，我進大門眼淚流。

你講你難我沒信，我講我難才是真。

你難你有平屋住，我難住在苦瓜棚。

——韋紹蘭

在我們的傳統里，強調一種憂患意識——對還未發生的事物，做最壞的預算。這往往讓我們在應對糟糕的情況時，不至於措手不及。

「未雨綢繆」，可以給我們的心靈配上一把安全的鎖。只要一切的變故都還在掌控之中，那生活的藍圖，便依然值得投入地描繪。

但正如火車偏軌和民工買彩票中了獎一樣，在混亂瑣碎的日常面前，plan A和plan B 也不足以成就我們的金剛之軀，以抵擋洶湧而至的風暴或者迎接突然降臨的驚喜。儘管從統計學角度來看，它們都是小概率事件。然，小概率中往往潛伏著撼動大局面的力量。

災害不可完全避免，堪稱完美的布局，多少顯得痴人說夢。我們能夠做的以及正在努力做的，都是為了讓生活這塊畫布，看起來更加賞心悅目。這似乎是應對變幻莫測的生活所該持有的最好態度。

可是，當那些看起來距離遙遠的小概率事件，像七月的冰雹一樣砸向頭頂的時候呢？除了蒙頭逃跑，或尋找避風港，我們還能如何？

曾有人在我面前感概：你能熬過多數同齡人不可能扛下的苦難，真是難以想像。這讓我的記憶一下子橫掃過整個童年和青春，我發現，當遭遇發生時，我唯一的辦法只能是：直面它。

沒有任何別的途徑可供選擇了。既不能及時逃跑，也無人代替你走過暗夜。假如有可以減緩痛苦和傷害的plan C ，那我定會毫不猶豫撲向它，尋求緩衝和紓解。

當我們用「殘酷」來形容生活時，我們大概可以在腦子裡同時構想出這樣一個畫面：看著你的肉身，被面前的龐然怪物，一點一點蠶食并吞沒。

小紅帽的故事就是這樣的。她在去往外婆家的路上，被狼蠱惑，便信其言，最終連同外婆一起，被狼吃進肚子里。

故事沒有展現「狼食人」的具體過程。假如有，那定會成為兒童的禁書而非普及性的讀物了。

生活對人的蠶食，並不比張牙舞爪的狼溫柔多少。你是寧願被一口吞沒斬斷痛苦，還是一塊一塊任其嚙噬受盡折磨，然後尋找機遇僥倖逃出狼口？答案恐怕只能是後者。

放棄生活，比忍受生活要容易。前者只需要一瞬間死心的念頭，後者則要求自己時時兼任人生弱者與強大導師的雙重角色。

這讓我想起少男少女遭遇性侵的真實案例來。誠如青年作家林奕含，在懵懂的年紀里，一步步走入泥沼，多年的陰影在她心裡揮之不去，直到罹患抑鬱症的她最後將自己送上絕路。這既是最殘忍和最便捷的解脫方式，也是對長久以來蠶食其身心的不堪歷史所做出的妥協。即便她曾試圖通過文字找到精神的救贖，但這種沉溺與遺忘之間的抗爭，對於想要對過去的一切荒唐作出控訴和洗禮的行動而來，不僅無濟於事，而且無形之中加重了精神上的被蹂躪感。

無法做到直面遭遇的人，反而會在生活的陷阱里，越陷越深，最後被生活里的洪水猛獸殘忍吞咽。

難怪會有那麼多人，在身體或某個物件上，刻下一個「忍」字，提醒自己時時警惕免遭反噬。

回想起日軍搶佔中韓婦女的歷史。那些年輕時被迫充當「慰安婦」的老人們，能夠忍受舊世紀的眼光，能夠以超越常人的樂觀心態在新世紀里喊出：這世界真好，吃野東西都要留出這條命來看。這是如何難得！

然而，在這背後，每一個人，又忍受過多少他人難以想像的摧折。歷史只能平靜陳述，身處其中的人，才是生活的英雄。

後記：文章的緣起並非因為看了紀錄片，而是昨晚的一個夢。夢裡，一隻似狗非狗似鼠非鼠的動物，獠著牙兇猛地朝我身上撲，一次又一次。我手中未持任何器物，後退亦無路，只能一次次地用力將它甩開。

驚醒之際，感慨原來不是真的，這身皮囊無損，輕舒一口氣，似逃過一劫。凝神而定，寫下此文。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