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經濟下更難跨越的胡煥庸線Ⅰ·電子商務的區域經濟版圖

一、新經濟下，更難跨越的胡煥庸線

中國人口密度的對比線：胡煥庸線

打著「不分地域」標籤的電子商務，實際上表現出極強的地域差異。這一地域差異，簡單概括為：地區之間的電商發展差距遠超其GDP差距。

1.消費端：前五省份創造近半需求

以2016年天貓雙十一數據為例，成交額前十的省（市）為廣東、浙江、江蘇、上海、北京、山東、四川、湖北、福建、河南，排名基本與人口數量和經濟發展水平正向相關。但需要注意的是，雙11當日成交額排名中前五省份的數字加起來的總數，超過了全天成交總額的半數。但這五個省份的GDP總量，僅佔全國GDP的34.2%（2016年數據），明顯低於雙十一成交額的比例。

電商購物的熱衷程度與GDP的差異，很大程度上來自網路基礎設施和消費觀念的差異。換言之，在一些中西部相對落後的區域，在寬頻網路的普及程度、物流體系的完善程度、網路購物的接受程度這三個方面與東部地區的差距，其實比GDP的差距更大。但隨著移動無線網路的普及和消費觀念的轉變，中西部地區的網購增速是比東部要快的。

2. 銷售端：中西部電商面臨巨大的貿易逆差

馬雲說要「讓天下沒有難做的生意」，但事實就是，在胡煥庸線以西，生意就是不好做。

如果說中西部地區在消費端的差距可以慢慢彌補，那麼在生產端和銷售端的劣勢更大，大到幾乎看不到扳回的希望，而這卻恰恰是真正能貢獻地方稅收的產業環節。電商賣家主要分布在東南沿海地區，集中在廣東、浙江、江蘇、福建四省。這一規律從阿里研究院的「電商百佳縣」榜單中就能看出來——在100個入圍的區縣中，浙江、福建、江蘇三省的數量分別為43、16、12，佔總數的71%。這些地區是中國傳統的製造業中心，將線下優勢轉移到了線上。

反之，西部地區的電商行業儘管發展勢頭強勁，但整體上仍是以消費為主，消費與銷售呈現逆差。

以西部地區相對發達的四川省為例：

四川省一直位居天貓雙十一成交額前十之列，是全國排名前十省份中唯一一個西部省份；縣域消費方面，成都雙流縣位居全國第五，郫縣、都江堰等縣市，也進入全國百強之列。但在銷售方面，單店銷售前二十名店鋪中，只有全友家居一家川企的身影，其餘店鋪商家全部位於東部。服裝鞋帽、IT、電器等熱門品類的銷售榜上，幾乎看不到四川乃至西部的企業。作為西部電商營業額最大的省份，四川的經濟總量約為廣東的40%，但四川電商營業額僅為廣東的5%左右。

《西部電商發展觀察報告》將這樣的現象稱為「購銷逆差」：在全國網購格局中，順差區域出現在廣東、浙江、上海、北京、福建等地。順差最大的是廣東省，在省外消費1元，同時向省外銷售3.4元；而西部地區則幾乎全是逆差區域，逆差最大的是甘肅，從省外收入1元，卻有17元花到省外。即使是四川省，與經濟較為發達的沿海省份相比也相形見絀——四川賣家銷售額僅相當於沿海一個城市，甚至還不足深圳的18%。

這種順、逆差的擴大甚至對部分地方經濟帶來了影響。2015年，海南省一位官員在談到一季度海南省經濟運行情況時表示，網購的快速發展也搶佔了省內消費市場份額。海南省居民網購從省外購入商品已超過全省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十分之一，導致了消費的大量外流。

二、淘寶村也難突破的城鄉二元格局

1.「中國淘寶村」，沒有看上去那麼美好

自2009年中國出現第一批「淘寶村」以來，「淘寶村」已經成為中國鄉村經濟發展與崛起的新形態。根據相關數據統計，截至2016年，全國「淘寶村」的數量已經大到1311個，並出現了135個的「淘寶鎮」（即鎮域範圍內的淘寶村數量達到3個及以上），分布在全國十多個省市。這批淘寶村中不斷傳來村民脫貧、「暴富」的故事，還有許多畢業大學生也參與到這股浪潮中。因此，不僅村民們將電子商務看成無所不能的搖錢樹，許多地方政府也將其看成村落新生的一劑良藥。

如果站在電子商務看農村城鎮化，會認為完美的淘寶村模式將是解決三農問題、實現就地城鎮化的一大法寶；而站在城鎮化的角度看農村電商，就會發現，淘寶村只是少數村鎮能夠實現的一個美夢，而且有其無法突破的天花板。隨著淘寶村數量的爆髮式增長，許多一開始頗為成功的淘寶村、淘寶鎮，現在也只能勉強支撐、風光不再。

以著名的淘寶村集群山東曹縣為例。阿里研究中心發布的2015年度中國「淘寶村」研究報告顯示，截至2015年底，曹縣「淘寶村」34個，佔山東64個「淘寶村」的一大半；「淘寶鎮」4個，佔山東6個「淘寶鎮」的三分之二。2015年，曹縣被阿里列為全國十大「淘寶村集群」之一，列第二位；到了2016年，曹縣依然位列全國十大「淘寶村集群」，淘寶村增至48個，被阿里列為2016年集群化帶動強勁三大區域之一。

在每個淘寶村的牆上，都刷滿了「東奔西跑不如淘寶」，「在家網上開店，家庭事業兩全」類似的標語。根據統計，從2009年到2013年，僅僅4年時間，曹縣的大集鎮就有萬餘村民玩起「淘寶」，一年銷售額近2億元……乍一看，村民似乎真的找到了新的搖錢樹。但在驚人的銷售額背後，卻難掩大多數村民難以賺錢的事實。

淘寶在鄉村的宣傳標語

「別人能不能掙錢我不知道，反正我幹了五六年了沒掙著錢。」張庄一位村民聽說通過「淘寶」賣演出服能掙錢，2010年就在臨街做起了服裝生意，但一直不見好轉。當記者表示「聽說一年能掙幾十萬」時，她笑了：「幾十萬？能掙幾萬就不錯了。」當記者提到阿里巴巴公布的亮眼數據時，這位村民笑著說：「我說我一年掙1000萬，你信嗎？看數據有什麼用？掙不掙錢別人不知道，我們自己還不知道嗎？」

在他看來，數據是一些人給自己臉上貼金。「淘寶年年評什麼淘寶村，還不是給自己打宣傳，對我們有用嗎？現狀該怎樣還是怎樣。」他說，「淘寶從來沒出過什麼扶持政策，我們傭金一點不少，聽他們講師上課還得交錢。」

除了村口的牌樓，淘寶村與其他農村並無二致

淘寶村困境的背後，有兩大農村發展的固有頑疾，而這是電子商務無法解決的難題：

1) 人才匱乏，導致面對消費升級，產品卻無法升級。

如今淘寶村的主要矛盾可以概括為「市場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求與淘寶村相對落後的生產力之間的矛盾」。

在阿里的平台上，淘寶村的主要銷售產品包括兩類：農產品及其加工產品,初級工業品。這兩類產品中，前者自然是農村的優勢，但農產品只佔電子商務交易品類的極小部分——資料顯示，阿里巴巴平台上的農產品交易額不足總額的2%。而在初級工業品方面，淘寶村普遍面臨產業升級的瓶頸，工業配套設施薄弱，勞動力短缺特別是高端人才匱乏，缺少創新驅動的動力。因此製造業在淘寶村中發展壯大的概率並不大，即使個別淘寶村成功實現產業升級，也會選擇向更大城市轉移。

家庭作坊式的經營方式是淘寶村的常見形態

從產業價值鏈的角度看，那些以傳統產業加工生產和銷售為主的「淘寶村」是一種典型的資源導向下的勞動密集型產業，處在價值鏈的底端。事實上，阿里巴巴有關「淘寶村」網店銷售的數據也證明了這一點。

數據顯示，全國「淘寶村」銷量最高的前十類商品分別是服裝、傢具、鞋、箱包、汽車用品、手機、床上用品、玩具、服飾配件和生活電器。這些銷售排名前十的商品無一例外都是屬於勞動密集型的傳統製造行業，而且大多採用家庭作坊式的經營方式，父母一代負責生產加工，懂得電腦技術的子女負責網路銷售。這種以低端產品加工為主的小規模化運作方式，不僅是低效率的，而且從根本上決定了「淘寶村」獲取的只是整個產業鏈的底端價值，處在「中國製造」的下游環節。

2) 現階段大多數農民的盲動、從眾心理，造成供給過度、惡性競爭

受限於知識和眼界，中國農村中能夠獨立發現新商機的「能人」永遠只是少數，大多數村民只能跟在「能人」後面發財。這種一擁而上的作風很容易造成市場的擁擠，進而形成惡性競爭。山東曹縣的發展過程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曹縣大集鎮丁樓村的任慶生是這裡最先接觸電商的村民，他被一些媒體描述為曹縣「電商鼻祖」。任慶生後來接受採訪時說，原來，大集鎮有不少人從事影樓行業，丁樓有些村民就從事服裝生意，為影樓加工服飾，但是銷路太窄，賺錢不多。2009年，他發現學生演出需要大量演出服，由此看到商機，於是專門為學校定製演出服。摸對門路後，任慶生的生意越來越好，甚至開始通過網路銷往全國，也就是玩起了「淘寶」。任慶生電商道路的成功，引起其他從事服裝行業的村民效仿。他們紛紛做起定製演出服的生意，通過「淘寶」賣到全國各地。

走進丁樓村滿眼都是服裝廠

這幾位村民賺了錢，其他村民開始眼紅了。對於從未接觸過網路的村民而言，神秘莫測的「淘寶」，似乎無所不能。丁樓一位年過五十的村民回憶：「弄個電腦能把服裝賣到全國各地，一年能掙十幾萬，能不讓人眼饞嘛？」就這樣，隨後四五年里，越多越多的村民開始玩起「淘寶」賣演出服。到了2015年，丁樓村全村300戶家庭，已有280家開有淘寶店。

在這種情況下，「乾的人太多，利太薄，一件衣服掙一塊錢就不錯了。」一位做服裝加工的村民說，「為了堅持下去，有時不掙錢也賣，為的就是衝量攢用戶」。而村裡像他這樣情況的不在少數。「都在硬撐著，拼價拼量，看誰家底子厚誰就能活下去，再沒什麼轉機，一死一大片。」

還有更嚴重的。以江蘇省最先出現的沙集鎮和耿車鎮的兩個「淘寶村」為例，作為相鄰的兩個鎮，它們的主營產品都是板材傢具，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產業的同質競爭。兩個「淘寶村」之間為了競爭，僱傭「水軍」和「差評黨」對鄰村的網店競爭對手進行惡意差評。

2. 中西部的淘寶村更難開花結果

東部發達省份的淘寶村已然如此，中西部要發展淘寶村就更加困難。

截至2016年8月底，在全國發現的1311個淘寶村，廣泛分布在18個省市區。其中，淘寶村數量較多的省有：浙江506個、廣東262個、江蘇201個、山東108個、福建107個、河北91個，這東部六省淘寶村數量合計佔97.3%。相比之下，中西部地區唯一一個淘寶村個數超過10個的省份只有我國人口第一大省——河南。

從上圖也可以看出，從2014年到2016年，淘寶村在華東、華南、華北地區聚集的現象明顯，但中西部幾乎沒有變化。

2016年9月，上海財經大學前往甘肅省武威市古浪縣農村調研電商創業情況，發現「農民們的創業知識非常貧瘠，創業教育非常少，幾乎沒有電子商務，創業者知道在淘寶開店的也很少，沒有人來教他們。」西部地區保守的文化觀念，使人們偏愛較為穩定的政府、學校、事業單位的工作，對高風險的創業活動持抵觸態度，「即便是大學生村官能想到的創業方式也就是開網店，而且還會遭到家人反對，我們在訪談中，有一名大學生村官告訴我們，她在大三時網上創業遭到了家裡的強烈反對，家裡人認為她只要好好讀書獲得文憑，將來找一份安定的工作就夠了。」

調查發現，農村創業者大多是出去打工的農民見識了外面世界，積累了一定資金，才回到家鄉進行創業，但首選的主要還是種植養殖等第一產業。

另外，在調查中，他們發現，西部創業資源與條件也非常缺失。一方面地方政府資金匱乏，可提供創業資金支持少；另一方面缺少市場來源資金、風險投資基金以及孵化器等配套服務完善的創業平台；西部高校也普遍缺少對大學生創業的支持計劃。多種資源和條件的缺失導致很多優秀的項目難以起步或者不得不半路夭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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