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地，我失憶了

1

「施主面有憂色，心中頗為不寧呀。」禪師在我旁邊坐定，悠悠說道。

我坦陳道：「最近一年精神狀態非常糟糕，對什麼都提不起興緻，感覺生活索然乏味得很，身心異常倦怠。」

「最近一年？」禪師若有所思，隨即沖我淡淡一笑：「施主請稍候，貧僧去泡壺茶。」說罷，飄然離去。不一會兒，身影消逝在竹林掩映之中。

大約一刻鐘的工夫，禪師緩步歸來：「此茶乃貧僧特意為施主所泡，施主請慢品。」

我點點頭，舉起茶杯，正端詳，又聽禪師說道：「施主神思混沌，昏昏然不知所想，鬱結太多，終為其害。清空一切，方能神清氣澈。」

禪師所言即是。最近一年，我神思恍然，生活得力不從心。這也是我此次前來五台山的原因，希望能借佛門之地，撫去心中纏縈的亂緒。

我將茶杯輕舉嘴邊，還未飲，便覺清香撲鼻。此茶極為怪異，清水溫茶，但喝下去便覺渾身火熱，如夏日立於爐邊。頃刻內心卻又清涼無比，如風過溪澗，雨落松林。

「此茶甚為奇妙，敢問茶名。」

「山中野茶而已。」頓了頓，禪師繼續說道：「施主莫要過分憂戚，忘懷一切方能找到自己。」

謝過禪師後，我就下山了。途中竟覺腳步輕盈，心中似一無所系，通泰安詳。當下訝然，卻不解其由。

回到北京已是晚上七點。放下行李，出去吃了頓簡單的晚餐，回來便睡了。

當晚無夢，一夜酣眠。

2

正睡意沉沉，手機鈴聲大作。勉強睜開惺忪的雙眼，拿來一瞧，見是蘇陽打來的電話。我心裡疑惑，蘇陽是誰，為何我毫無印象？可他在我的手機通訊錄里，當是朋友無疑。這樣想著，猶豫著按下接聽鍵，一個男人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我操，都幾點了，你還沒到公司？趕緊的，我已經幫你打卡了！」

「你是？」我心裡疑竇叢生。

「我蘇陽啊，你妹的，一會兒老總要開會。速度！！！」聽他的口氣，應該是我同事，而且我們關係極鐵。可為何我什麼也記不得？正默然，聽筒里再次傳來聲音：「哥們，你不會還沒起床吧，昨晚喝多了？」

昨晚喝多了？我開始回想昨晚發生的一切，卻什麼也想不起來。「你幫我請個假吧，今天身體不舒服，不過去了。」

「我操，沒啥事吧。」

「沒事，可能昨晚喝多了，頭有點兒痛。」

掛了蘇陽電話，我睡意全消。瞥了眼手機，已是早上九點。獃獃回想著剛才的莫名電話，依然迷惑不解。這樣想著，下意識地下床，趿拉著拖鞋，準備去洗手間里放水。不料竟找了半天。打量四周，頓時錯愕起來。

這是一間完全陌生的房間，也是在這一刻，我意識到自己失憶了。

可我又清晰地記得自己的姓名、故鄉和父母的名字，甚至父母的模樣都記得清清楚楚。我記得2009年隻身來到北京，記得自己做過小報記者和廣告文案，記得三年前參加的成子和茉莉的婚禮。

記憶從哪裡開始消失的呢？

3

我洗了把臉，點起一支煙，坐在桌前，開始查閱手機通訊錄和微信好友名單，希望能從中找到一些線索。

316位手機通訊錄聯繫人，我只記得其中的254人；387位微信好友，有印象的有276人。我長舒了一口氣，心下暗想：消失的記憶，距今應該只有一兩年。

我仔細閱讀了手機里的所有微信聊天記錄，注意到了一個叫「寶寶」的女孩。顯然，這是我對她的備註。從聊天內容來看，她應該是我女朋友。問題是，我是什麼時候交的女朋友呢？

4

當我把自己短期失憶的消息告訴「寶寶」時，如你所料，她寧死不信。但再荒誕的事情一旦反覆訴說，人們也會思考其中是否有合理之處。經過我長達三個小時的解釋，她勉強接受了我的說辭：「你在北京等我，我馬上去找你。」

「你在哪兒？」

「上海。」

「你在上海做甚？」

「讀書啊，笨蛋！」說罷，她幽幽地嘆了口氣，「你確實失憶了，不過還好，還沒完全忘記我。你等我。」我心說，要不是有微信聊天記錄，鬼才記得你？！突然想起自己剛才回首往事，竟絲毫不記得她，想來我們認識的時間定是不會太久。

「需要我去車站接你嗎？」我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麼一句。

「你還記得我長什麼樣子么？」我聽到電話那頭輕輕嘆了口氣，「你等我就好。」

「能問一下你叫什麼名字嗎？」

「沈妍。不說了，我先買票。」說罷，便掛了電話。

5

當沈妍出現在我面前時，我不得不說，她是一個極其漂亮的姑娘。大大的眼睛清澈如水，不長的頭髮飄在肩頭，落落大方而又雅緻非凡。

「昨天你去五台山拍了不少照片發與我。昨晚7點，你回到北京，當時我們還通了十分鐘左右的電話，你沒有任何異常。10點左右跟我說的晚安。這些你還記得嗎？」

我搖搖頭。

沈妍陷入思索：「也就是說，今天早上醒來後，你就失憶了？」

「應該是。」

「去五台山之前你好好的。」沉思片刻，沈妍繼續說道：「所以，我覺得應該從五台山尋找線索。你還記得在那兒吃過什麼或喝過什麼嗎？好吧，當我沒問。」

然後，她向我說起了我們認識和戀愛的經過，我當然是毫無印象。我則向她說起了自早上那通莫名的電話以來，我所經歷的所有困惑。

根據沈妍的說法，我們是2016年3月份相識，7月份確定的關係。至今剛剛一年有餘。

6

我們決定重回五台山。當然，這是沈妍的說法。對於我來說，這是第一次來五台山。

「施主，我們又見面了。別來無恙。」一位禪師立在門前，笑容滿面。

「我們見過么？」

「施主不記得貧僧了。裡面說話。」說完，側身將我們請入茶房。

然後，禪師向我說起了我昨天在五台山的經歷。「貧僧為你泡的那杯茶，俗稱忘憂茶。此茶飲罷，24小時之內便會失去記憶。失去記憶時間的長短，與茶量有關。昨日施主說最近一年心緒不寧，所以我酌量讓你忘記了這一年的經歷。」

「也就是說，這一年我所認識的人，經歷的事，看過的書，全都不記得了？」

「是的。」

「我和我女朋友於去年3月份相識，至今已一年半，為何我依然不記得她？」

「咦？我去！估計茶葉放多了……施主先把刀收起來可好？有話好好說。」

7

根據禪師的說法，恢復記憶是不可能了，對此，我心懷怨憤。不過坦白地講，忘憂茶也確有效果，自昨日以來，心神通暢。

下山的路上，沈妍一直牽著我的手。我看著她的頭髮在風中飄揚，像一首流淌的歌謠。一剎那，不禁想要抱抱她。

她偎在我的懷裡，像只小貓一樣安靜。

「我可以重新追你嗎？」

她掙脫我的懷抱，笑道：「不可以！」說完，一蹦一跳地下台階。走出幾步，見我失落地呆愣在原地，撲哧一樂，又轉身返回，湊到我耳邊輕輕說道：「笨蛋！你已經追到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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