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華棟：濟南的舊影新夢

濟南的舊影新夢

邱華棟

因為開通了京滬線高鐵，濟南距離北京忽然變得很近了，快的話，從北京出發，一個半小時就到濟南了。於是，有幾次在濟南開會，我就常說，北京現在變成濟南的郊區了，一時引得濟南的朋友一陣的高興。

玩笑歸玩笑，但濟南距離北京在心理上的距離的拉近，肯定是最近才有的事情，也的確和高鐵有關。這就使得北京人往來濟南提供了很多方便，起碼讓我也很多次來到濟南。濟南可看的地方很多，每一次，我都是只集中看一個地方，比方說，看大明湖就只看大明湖，看趵突泉就只看趵突泉，別的地方不去。第一次到濟南，我最先看的，就是大明湖。因為我首先想起來的就是軍閥張宗昌的一首打油詩：

「大明湖，明湖大，大明湖裡有荷花，荷花上面有蛤蟆，一戳一蹦躂。」

這首詩肯定將是寫濟南大明湖最有名的詩篇之一，雖然這是張軍閥寫的打油詩，人們說起來主要是為了嘲笑張宗昌文化水平低，但這首詩，我覺得寫得很有意思，詩裡面大明湖的幾個元素都有了：大明湖很大，大明湖裡還有茂盛的荷花，荷花上有很傻的癩蛤蟆，一戳，就蹦躂走了。真是活靈活現。

濟南水多，趵突泉天下聞名。所以看到趵突泉，我會在泉眼邊待上半天。我有一年還專門去了李清照祠，看到了章丘一帶汩汩奔涌的泉水群。濟南，水多，真是泉城一座。濟南周邊還有一些美麗的小山，有一座不高的山，叫做開山，有一年，詩人徐志摩鬼使神差地乘坐飛機墜毀在那裡，這種死法在詩人里是最悲壯和最浪漫的了。

這年夏天的時候，我想專門尋訪一下老濟南，看看老濟南的一些痕迹。因為濟南作為近代北方重要城市，與對外開放的國家步伐是密切相關的。在濟南市中區轉了幾天，我似乎從時間的深處，看到了老濟南的影子。山東是近代開埠最早的省份。從1863年到1898年，山東煙台和青島相繼開埠，與外國開始通商。1901年，德國人在濟南開辦了商社，1904年，清政府正式在濟南開埠。濟南商埠在濟南城外西邊的膠濟鐵路南面，津浦鐵路與膠濟鐵路平行經過，交通十分便利。於是，在濟南以西的地帶，逐漸形成了一片濟南最早的商業區，濟南一躍成為了著名的對外開放的商業城市。一時間，銀行，商鋪，公司，在濟南不斷湧現，客商們來來往往，老濟南是好不熱鬧。

在老濟南舊影憧憧的市中區走來走去，我對日本人佔領濟南的那一段歷史格外的關注。這裡還有一座日本領事館建築，在一家賓館的院子里，安靜地佇立著，訴說著濟南一段歷史。今年，是抗戰勝利七十周年紀念年，各類活動很多，我看到一些雜誌也刊發了不同的專輯，比如，《人民文學》第8期就專門做了帶有國際視野的文學作品專輯，刊發了涉及印緬遠征軍作戰、山東濰縣日軍集中營、敵後武工隊、東北抗聯、太平洋反法西斯戰場等等題材的作品，進一步開拓了這一題材的空間。

最吸引我的，則是《中國國家地理》今年第9期，專門做了一個地圖專輯：日本人在侵入中國以來，大量繪製中國資源地圖，這期就是這些日本人繪製的中國資源地圖專輯。這顯示了日本人覬覦和侵吞中國廣袤資源的蓄謀，不是一天兩天，而是持續進行和精心準備的。有的日本人利用一些機會，在70年前，從1930年代開始，繪製了七萬多幅中國資源地圖，目的就在於機會一來，就對中國資源進行搶掠。他們太缺資源了。

自1894年「甲午海戰」開始，每當中國有強大起來的機會的時候，日本就給予中國一次重大打擊，讓中國趴下，好久都站不起來。1894年甲午海戰，大清政府慘敗，賠款給日本兩億兩白銀。1900年的庚子事變後，清朝政府賠償給八國列強四億五千萬兩白銀，其中，給日本的銀子應該不在少數。這筆錢到底給了日本人多少，應該有人專門研究了。這些白花花的銀子，日本人都拿去武裝自己了，去製造武器、去改善日本國民的民生，建立自己的工業基礎了。

那麼，不算清末和抗戰之前，但是1937年抗戰爆發後，日本人從中國掠奪了多少資源呢？《中國國家地理》第9期有很具體的數據：自1937年全面入侵中國到1945年日本戰敗投降為止，日本從中國一共掠奪了煤炭約10億噸，鐵礦1．8億噸，銅礦150萬噸，鋁10萬噸，其它諸如金子、銀子等貴金屬，還有很多非金屬資源，被日本人掠奪走的，也不在少數。因此，每當有人說日本人現今的素養比中國人的素質要高的話，我就氣不打一處來。20世紀前半葉，日本人靠的就是搶我們的東西發展起來的啊！倉廩實而知禮節，日本從中國這裡搶了那麼多東西，本土又沒有發生大的毀滅性、焦土化的戰爭，他們能不富得流油嗎？

不可否認，「二戰」之後，日本人民也很勤勞勇敢，但在20世紀的前50年里，他們從中國這裡搶走的東西太多了。從清末的中國得到的巨額的白銀賠償，和後來持續掠奪到的中國資源，是日本人走向現代化的一個重要基礎。這是一個鐵的事實，不由我們不對這麼一個貪婪無恥的鄰居心懷憤恨和高度警惕。閱讀那期《中國國家地理》，看那些日本人繪製的十分精細的中國資源地圖，我在想，和日本這個國家做鄰居，真倒霉。因為這個鄰居整天謀劃的，就是想從你家搶東西，不斷地以各種間諜手法繪製資源地圖，這是一個什麼鄰居啊？我從新聞里也得知，即使是21世紀這10多年來，有些日本人在利用旅遊和其他機會，繼續繪製著詳細的中國地圖，他們想要幹什麼？

我不說，你也知道。他們在做著某種準備。

因此，在翻閱上海書畫出版社出版的《舊城勝景——日繪近代中國都市鳥瞰地圖》的時候，我仔細地端詳著那一幅十分精美的濟南地圖，心裡想，繪製這張圖的日本人，該是多麼的狡詐、陰險和精細啊。在這張濟南全景地圖上，可以看到，濟南的內城牆被外城牆包圍著，一條河縈繞而去。大明湖在城北部，南部的千佛山、馬鞍山、大佛山、丁家山、荊山成為濟南的屏障，而在濟南的西部城外，日本人建立了一片城區，領事館、三菱商社、三井洋行、日本小學校、放送局、東亞煙草公司等都在那一片城區，規模不小。濟南安靜地在大地上生長，她的傷痛則隱沒在歷史的縫隙里。

就在今天，我寫這篇文章的日子，2015年的9月18號，我聽到前一天，日本參議院通過了海外派兵法案的消息，就知道，日本是從來都不願意善罷甘休的，只要中國想強大起來，關鍵的時候，日本總想給我們一下子，讓中國再次趴下去。但現實是，留給日本這樣的機會不多了。就是因為抗日戰爭的最終勝利，一個多民族國家最終熔鑄成一體，共和國誕生了。

2015年9月3日的大閱兵因此顯得必要，閱兵讓我們看到，日本再想掠奪中國的資源，入侵我們的國土，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了。我們的導彈、飛機、軍艦，都是能夠得著日本本土的，是可以給予日本以毀滅性的還擊。要是沒有這些武器，崇尚強者的日本，絕對不會甘心，早就出手了。日本政府現在真的開始擔憂了。不然，在9月17號，他們的參議院通過海外派兵法案幹什麼？

在濟南市中區，位於濟南中山公園南門西側，經四路、緯六路交叉的地方，有一座教堂建築，教堂的對面有一座小洋樓，那就是蔡公時紀念館。蔡公時，北伐軍特派駐濟南的外交交涉員，曾經留學日本。1928年5月3號，這裡發生了震驚世人的慘案，就是日本人乾的。蔡公時在這一天，死於日本軍人之手。

在蔡公時紀念館裡，我看到了很多歷史圖片，這是濟南人永遠的痛。話說1928年4月，蔣介石擔任總司令的北伐軍一路北上，迅速逼近了濟南，日本軍隊借口要保護在濟南的日本僑民，從青島和天津登陸後，直奔濟南，以緯四路為中心線，畫了一個警戒區，設置路障，布置軍隊，不許中國軍民進入。

北伐軍在4月30日開始進入濟南郊區，軍閥張宗昌北逃，蔣介石於5月1日在濟南督辦公署，也就是珍珠泉大院里設立了北伐軍濟南總部。

日本人認為，北伐軍是他們最大的敵人，會影響到他們在山東已經攫取到的利益，就開始挑釁，1928年5月2日開始，就開槍射殺國民革命軍人，3日，突然襲擊，將在交涉公署內辦公的外交官蔡公時等十八人抓起來，把蔡公時的耳朵、鼻子、舌頭都割掉，還挖掉了他的眼睛，最後殘酷殺害了他。交涉公署的人除了一個勤務兵逃跑之外，其餘17人全部被日本軍人殺害。之後，日本軍隊開始在濟南燒殺搶掠，襲擊北伐軍，這次事件被稱為「五三慘案」，蔡公時被日本軍人殘殺事件，在蔣介石的內心裡引起了很大震動，他在當月的日記里記錄了自己的心情，認為日本人對中國的全面侵略是肯定要發生的，從那時起，蔣介石就加緊了對日防範的軍事準備。後來，根據統計，這次事件日本人在濟南殺害了6123名中國人，1701人受傷。後來，北伐軍不得不退出濟南，飲恨繼續北伐。日本人佔領濟南一年零九天，到1929年5月12日，才全部撤離了濟南。

又過了幾年，在1937年12月23日，日軍渡過黃河，迂迴包抄了濟南。山東省軍政首腦韓復榘畏懼日本人，第二天就率領幾萬軍隊丟棄濟南，逃跑了。臨走之前，韓復榘竟然下令搶劫銀行、工廠和倉庫，放火焚燒省直府機關、高等法院和火車站、國貨商場等等，說是在進行「焦土抗日」，美其名曰不把財物留給日本人，害的卻是自己人。日本人很快就佔領了包括濟南在內的山東大部國土。1938年1月，憤怒的蔣介石逮捕了韓復榘，當月的24日，下令在武漢處決了韓復榘。後來，共產黨領導的抗日武裝力量，以濟南大峰山為根據地，在抗戰八年的時間裡持續展開鬥爭，1941年5月下旬，這支抗日武裝出擊，擊斃了日軍少將土屋兵駐，繳獲了大量武器彈藥，是這一時期抗戰敵後鬥爭的亮點。

在濟南市中區逡巡遊走，探訪老商埠的遺迹，追尋歷史的蹤跡，我也看到，濟南正在尋求新的發展。在老商埠的記憶里，新濟南，在一片光影里變得越發生動了。她在追尋自己的新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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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華棟，1969年生於新疆昌吉市，祖籍河南西峽縣。16歲開始發表作品，並編輯校園《藍星》詩報。18歲出版第一部小說集，並被免試破格錄取到於武漢大學中文系。1992年大學畢業，分配到北京工作，曾任《中華工商時報》文化部主任助理、《青年文學》雜誌主編。在職文學博士。現任《人民文學》雜誌副主編。

邱華棟的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十多部：描寫當代北京城市生活變化和中產階層生活的《夜晚的諾言》《白晝的躁動》《正午的供詞》《花兒與黎明》《教授》；長篇歷史小說有：描寫近代以來西方人在中國的活動的《中國屏風》系列長篇小說：《單筒望遠鏡》《騎飛魚的人》《賈奈達之城》《時間的囚徒》，以及描寫成吉思汗在中亞和中國著名道人丘處機會面的歷史小說《長生》。

另外，他還創作有描繪北京中產階層生活的系列短篇小說小說《社區人》60篇，以及帶有後現代風格的短篇小說《時裝人》系列50篇，和少年生活系列短篇小說《雪災之年》50篇。出版有中篇小說集、電影和建築評論集、散文隨筆集、遊記、詩集等，結集為60多種版本。他的多篇短篇作品被翻譯成日文、韓文、英文、德文、義大利文發表，並有法文版三種和越南文八種出版。

他曾獲得了第十屆莊重文文學獎、《上海文學》小說獎、《山花》小說獎、北京老舍長篇小說獎提名獎、中國作家出版集團優秀編輯獎、茅盾文學獎責任編輯獎狀、《小說月報》百花獎優秀編輯獎、蕭紅小說獎優秀責任編輯獎、郁達夫小說獎優秀編輯獎等十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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