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畫直官考——兼論唐中央官署的空間布局與畫直任用的關係(二)
二、集賢院畫直
秘書省位於長安皇城含光門街的右側,遠離大部分時期作為唐代統治中心的大明宮,距離正北面的太極宮也有一段路程。所以,秘書省畫直不具有御用性質,在文獻中也鮮有記載,他們的職事任務與藝術創作沒有多大關係,建制上與之構成互補關係的重要設置是集賢院畫直。
集賢院的前身是乾元修書院,建於開元五年(717年),設在東都洛陽靠近宮禁中的乾元殿,編寫經史子集四部群書。逾年,乾元修書院更名麗正修書院,第二年即開元七年(719年),書院為修雜圖,訪取畫直二人,來年以人手不夠又增加六人,規模超過秘書省。開元十一年(723年),玄宗「車駕北巡」還京,在大明宮光順門外與東京建制相對應,創置西京麗正修書院,兩年後改集賢殿書院。東都麗正修書院亦隨之更名,從此再未見其畫直記載,可能是廢除了。
集賢院在玄宗朝有四所:東都一所,西京兩所,麗山華清宮一所。安史之亂後僅剩大明宮集賢院一所。大明宮集賢院位於大明宮第二、三道橫牆之間,在南北中軸線西面,南接命婦院,東近中書省、御史台(又稱北台,建於大和四年,即830年)殿中內省等中樞機構(見圖2)。
集賢院舊屬命婦院,因其「屋宇宏敞」,地勢切要,遂割命婦院北區為集賢院。畫直的工作地點可能在書院北院,靠近光順門。光順門是大明宮內門,經光順門進入內宮,不遠即達內朝議事中心紫宸殿和皇帝燕居之所金鑾殿。畫待詔供職的翰林伎術院就在金鑾殿西側,與畫直供職的集賢院一內一外形成呼應,可見畫直在職能上與翰林畫待詔具有一定的互補關係。
集賢院在大明宮的位置不同尋常,既處於外朝中心,又緊靠方便出入大內的光順門。這一特殊的官署布局,顯示集賢院不僅是一所圖書典藏機構,還是專業技術人才雲集、內部分工明確的秘書機構,方便內君外相的差遣。
唐代集賢院畫直的設置,前後分為兩個階段:早期在東都麗正修書院時期,畫直的主要職能是「修雜圖」;大明宮創立書院後,畫直則超越圖籍整理的原初職能而具有明顯的御用差遣官的性質。可供證明的一個例子是程修己。他自大和五年(831年)起任集賢院畫直長達二十年,至大中五年(851年)十二月升為翰林畫待詔。溫憲在「程修己墓誌」中,簡明扼要地敘述了程修己擔任集賢院畫直期間的部分職事情況:
昭獻常所幸犬名盧兒,一旦有弊蓋之嘆,上命公圖其形,宮中畋犬見者皆俯伏。上寵禮特厚,留於秘院,凡九年。問民間事,公封口不對,唯取內府法書名畫日夕指擿利病。上又令作竹障數十幅,既成,因自為詩,命翰林學士陳夷行等和之,盛傳於世。公於草隸亦精絕,《章陵玉冊》及《懿安太后謚冊》,皆公之書也……公又為昭獻畫《毛詩疏圖》,藏於內府。
據上文描述,集賢院畫直具有明顯的臨事隨才擇用的差遣特徵,其主要任務是奉旨作畫,內容除寫貌帝後御容、繪製大臣肖像和圖記人君事迹以外,還繪製山水、花鳥、禽獸或裝飾宮殿。由於集賢院有諮詢顧問職能,所以畫直亦充任「顧問」「侍講」,陪同皇帝品鑒法書名畫。某些方面有專長或部分像程修己一樣學養深厚的畫直,還臨時起用承擔其他方面的重要任務,如程修己便寫過《章陵玉冊》和《懿安太后謚冊》。
「程修己墓誌」中沒有提到程修己在集賢院的日常職事情況,從程修己精於鑒定與摹古推測,畫直當負責院藏法書名畫的鑒定、編目、修葺和複製等工作。此外,在相權控制的外朝,由於僅集賢院有差遣性質的專職畫家,所以在大明宮的外朝官署,比如由宰相兼領的弘文館和史館——這兩大機構位於大明宮的中軸線左右兩側,因為館內沒有畫直設置,職事人員由「他官兼領」,所以在需要時很可能是從集賢院調用畫直,或者將圖繪任務交由集賢院畫直完成。
集賢院初期畫直員額是八名,後來可能有變化。據後唐應順元年(934年)集賢院呈稟奏章云:「自西京傾陷,四十餘年,舊日主掌官吏及畫像工人淪喪,集賢院元管寫真官、畫真官人數不少,自遷都洛京,並皆省廢。」可見唐代集賢院畫直有寫真官和畫真官之分。寫真官可能主要負責繪製包括帝後御容和學士真容在內的人物肖像。
元和五年(810年)白居易37歲任左拾遺翰林學士時,便「奉詔寫真於集賢殿御書院」。畫真官可能主要負責群像人物畫的繪製,有時還繪寫山水、花鳥、竹石、鞍馬和異獸等。他們在集賢院的正式建制中一概稱為「畫直」。韓剛認為,集賢院還有一類地位較低的「畫像工人」,他們與集賢院寫真官和畫真官的共同上司是「主掌官吏」。
但據上引集賢院奏章中「省廢」二字後的陳情之文「今將起閣,特請先定佐命功臣人數,下翰林院,預令寫真本,及下將作八件,與畫工相度間架修蓋」知,「主掌官吏」是將作監負責壁畫的首領官,「畫像工人」則是將作監的畫工。目前還沒有資料證明集賢院有「畫像工人」。
在集賢院,畫直的正式官號為「直院」。直院作為官名,定於玄宗開元十九年(731年),當時「以書直、畫直、拓書有官者為直院」。程修己任集賢院畫直期間的正式官號,即為「直院官」。「直院」是一個容易產生歧義的職官名,學界普遍理解為書直、畫直和拓書手中帶有官銜的那部分直官,這是不恰當的,應該是「以『書直"『畫直"『拓書有官者』為直院」。
集賢院拓書手屬於流外官,員額六名,因拓書手需要考滿一定年限才能入流成為流內官。所以為了區分,吏部將升為流內官的拓書手稱為「拓書有官者」,他們在集賢院的地位與書直、畫直沒有區別,因此統一稱為「直院」。
唐代集賢院畫直設置的起訖時間較為明確。據上引應順元年集賢院奏章云:「集賢院元管寫真官、畫真官人數不少,自遷都洛京,並皆省廢。」「遷都洛京」指天祐元年(904年)唐昭宗被迫遷都洛陽。即此知,唐代集賢院畫直的設置始於開元七年,終於天祐元年,共置185年。
三、其他官署畫直
唐代除秘書省和集賢院設有畫直外,還有兩個官署有畫直任用的記載:一是史館,一是開元館。前者屬於修史機構,後者職能不詳。這兩個官署對畫直的任用在典志上都沒有反映。
唐初,秘書省附設太史、著作二局。太史局掌天文曆法,著作局轄史館,掌修國史。貞觀三年年底,史館從秘書省分離出來,移到門下省北獨立成署,由宰相兼領,修撰皇帝實錄。據《歷代名畫記》載,楊寧於開元十一年任史館畫直。史館「史官無常員,如有修撰大事,則用他官兼之,事畢日停」。因此可以推定,開元十一年楊寧任史館畫直肯定是從麗正修書院(開元十三年更名集賢院)調任的,楊寧的正式身份應該是麗正修書院的畫直。
西京麗正修書院創於開元十一年,楊寧應該是院內首批畫直官之一。史館當時還在太極宮,靠近太極殿(見圖3),距麗正院較遠,不適合兩頭兼任,所以開元十一年楊寧任史館畫直當屬臨事抽調。到開元二十五年(737年),右相李林甫以「中書地切樞密,記事者官宜附近」,由尹愔奏移史館到大明宮中書省北,與集賢院一街之隔,此後史館就再也沒有職事畫直見於記載了。
唐代見於記載的另一個有畫直任職的官署是開元館。《新唐書·藝文志》注楊昇、張萱身份曰,「並開元館畫直」。但開元館是個怎樣的機構,卻無從稽考。繆哲認為「唐無『開元館 」,楊昇、張萱「並開元館畫直」應該讀作「開元間,張萱與楊昇均為館畫直」,「館」以「史館」為近,故楊昇、張萱當為史館畫直。最早將「開元館」理解為「開元史館」的是《宣和畫譜》,該書記楊昇「開元中為史館畫真」。
後來有關楊昇、張萱的任職機構多從此說。清人彭蘊璨編《歷代畫史匯傳》,便依《宣和畫譜》,稱「楊寧,與昇同時為開元史館畫直」。但將楊昇和張萱斷為史館畫直,卻難以在其作品內容上獲得與史館性質一致的證明。因為史館屬於外朝修史機構,其性質決定了史館畫直除寫貌帝後御容和大臣肖像外,還圖記盛典、儀仗、外交等事以充史籍。而張萱的絕大部分作品表現的是宮闈生活,與史館畫直的職事性質大相徑庭。
從張萱作品主要描繪後宮佳麗推測,他和楊昇應該是習藝館畫直。習藝館本名「內文學館」,武后時期改為「習藝館」,後來又改名「翰林內教坊」,不久恢復「習藝館」舊名。玄宗即位以後,習藝館一度改名「開元館」也未可知。唐時習藝館,以教習宮人「書算眾藝」為主,科目包括經學、歷史、書法、算術和棋弈等。「繪畫」在典志有關習藝館常規科目的記載中沒有提到,但據吳道子曾兼任「內教博士」看,繪畫應是習藝館宮人教學的非正式科目之一。
史籍有關習藝館日常運轉與職事人員的記載非常簡略,《舊唐書·職官志》只記載了擔任宮人教學的「內教博士」,沒有提到直官的任用情況。但據《新唐書·宋之問傳》載:「(宋之問)甫冠,武后召與楊炯分直習藝館。累轉尚方監丞、左奉宸內供奉。」可見習藝館有直官任職。另外,《唐會要》載開元二十四年(736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敕文,其中規定:「習藝館諸色內教,通取前資及常選人充。」
說明擔任宮人「眾藝」教學的官員,是從職事官和已經獲得選任資格的藝能之士中選拔的。鑒於楊昇和張萱所具有的在後宮「以畫供御」的明顯的使職特徵,推測二人在開元年間可能是習藝館畫直。開元末,玄宗廢習藝館,改由掖庭局的宦官負責教習宮人「書算眾藝」,楊昇和張萱的職事機構可能隨之變化。從楊昇繪有《唐明皇真》《唐肅宗真》《安祿山真》推測,他有可能遷升翰林寫貌待詔,而張萱大約還是後宮畫家,職事機構不詳。
開元館畫直在唐代職官志中沒有記載。倘若開元館作為正式機構的確一度存在,那麼開元館畫直應該屬於後宮臨時增加的額外直,僅在玄宗朝有過短暫任用。玄宗以後,朝廷有可能基於後宮職事人員及服侍用度一切從簡的考慮,徹底廢除了後宮畫直,以至於再也沒有見到記載了。
未完待續
作者為華東師範大學藝術研究所副教授;
原文載《史學月刊》2017年第8期,注釋從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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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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