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盆景人賦

園藝 08-31

中國盆景人賦

撰文|張允樂（中國盆景藝術家協會理事，中華辭賦家聯合會理事）

薦圖|和哥

何謂盆景人？竊以為，愛好、製作、養護、收藏盆景，且具有一定規模和造詣者是也。

借山石以寄意，假植株而抒情。跋山涉水，尋芳於楊柳之岸；吟風弄月，覓寶於險峰密林。情系嘉木，咫尺苑囿蘊三分天下，情牽靈石，方寸盆盎造一方乾坤。夫中國之盆景人，育東方文化之奇葩，張大國工匠之神韻，五千年國粹高擎一幟，九萬里河山特立獨行。

若夫梳經理緯，稽古閱今，盆景之始作俑者，多乃鴻儒高人。考斯之群體，濡山水之氣，懷家國之情。習儒問道，綜百家之學；喜山樂水，悟自然之親。存鴻鵠志以扶社稷，秉仁愛心齊家修身。達則兼濟天下，指點江山；窮則寄情山水，歸隱田林。置一石於几案，幻化陋室風生水起；移一木於庭院，催生僻壤春光無垠。君知否？雅意氤氳，王維之附石蕙蘭；遒勁雄渾，樂天之松樹盆景。韓愈之盆池秀絕奇拙，蘇洵之假山怪石嶙峋。至若陶潛之採菊東籬，七賢之嘯聚竹林，或涵盆景濫觴之基因。……山石，植株，盆缽。立意，造型，制景。冥濛娛情之中，盆景成矣！於是乎，白雲出岫，石破天驚。一門獨特之藝術緣此脫穎；一脈鮮活之雅玩應運而生。欣欣然風靡九州，燦燦乎遠播東瀛。噫嘻兮，可圈可點者，中國之盆景；可敬可贊者，中國之盆景人。化繭成蛾，點石成金，光國粹於天下，薈靚麗於清明。

情篤性痴也，中國之盆景人。俗語有云：龍生九子，各不相同。然天下之事，概莫能外者：知之不如好之，好之莫若痴之。書痴者文工，藝痴者技精。醉翁曾言：「視其好，可知其人焉」。以此推之盆景人，身有涇渭之分，習或想通相近：性本愛丘山，無意適俗韻。居凡塵之世，存野逸之心。崇天敬地，喜沾花惹草；仁山樂水，羨性情中人。花痴、石痴、樹痴，痴纏不泯，無以自拔；痴迷、痴情、痴心，痴而近病，一往而深。縱世間千嬌百媚，唯喜一蓮之青。漫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而飲。是故也，盆景之人，登山則情滿于山，視山石皆有生命。涉水則意溢於水，覺凡水盡出龍靈。目之所及，片山有致；心之所系，寸株生情。賞俏石，暢胸懷而氣闊：如沐春風，如飲甘霖；觀好樁，亂方寸而迷情：似逢知音，似見戀人。得之，如獲至寶，舞之蹈之，三日不食煙火；失之，如喪至友，悲之嘆之，數載魂牽夢縈。遊走于山水藝苑，嵐芳雨潤，劍膽詩心，一如屈子鍾情於香草。徜徉於盆景廊林，翩若驚鴻，婉若游龍，亦似子建摯愛於洛神。有景盈目，方知秀色可餐非妄語；有境存心，始信胸藏丘壑確乎真。欣欣然，朝飲林蘭之墜露；陶陶然，夕餐秋菊之落英。觀一芽破土，悟生命猶天地之重；臨一石雄峙，諳浮名如鴻毛之輕。戲綠汀，緩萬事勞其形；醉花徑，忘百感憂其心。古人云：人之無癖者不可與交。凡癖者，多乃秉真氣，蘊深情。今者見之於盆景人，篤篤可信也。

匠人匠心也，中國之盆景人。夫匠人，邦國之玉斧。夫匠心，大業之靈魂。匠者安在，何愁國無重器。匠心不泯，敢期天下稱雄。余察真正之盆景人，無不懷殷殷之匠心，踐耿耿之匠行。求盡善，鑄精魂。不累以利，不趨於名。細心、耐心、精心，孜孜於完美。素心、靜心、匠心，汲汲於意境。其思之縝密，似慈母呵護嬰兒；其情之深切，若孝子侍奉雙親。晝觀土之乾濕，夜測天之陰晴。近察枝之曲直，遠慮葉之黃清。剪枝抹芽，蟠扎造型，求卓越不苟一絲；嫁接逼芽，倒籠翻盆，謀極致貫以全神。莊子云：「大匠取法焉」。法乃道，道乃自然。故所謂盆景之高手，皆乃技之應於手，道則孕於心。爾其得道之徑，唯窮天文地理，究詩風畫韻，觀山辨石品，穿林識樹性。先厚己之學，後賦人以景。日復日，樂此不疲，孜孜以忘食；年復年，無怨無悔，頻頻以廢寢。爾寒爾熱，朝思其美而殫精竭慮。且躬且卧，暮逐其臻而精益求精。承古意而不拘舊制，辟新法乃遵道而行。縱九挫而不餒，但一成乃何欣。故救枯枝而回春，憑妙手施法；化腐朽為神奇，賴匠心獨運。能賦盆盎以禮、樂之要義，可假枝柯集詩畫之大成。育一枝磅礴，或乃數十年心血所潤。養八根抓地，實則幾代人匠心所凝。耐寂寞，排非議，對孤燈，韶華悄隨落葉逝。遠喧囂，拒誘惑，守清貧，白髮暗合新枝生。故斯人也，或能八紘飲譽，斯作也，或可百世傳名。此非龍族生生不息之匠人精神？反之而觀，無匠心者，淺嘗輒止，難有佳作；重名利者，唯呈匠氣，不堪匠人。至若苦耶？累耶？苦也高興，累也高興。樂耶？痛耶？樂亦歡心，痛亦歡心。自信山水有清氣，不為繁華易素心。

典籍可銘也，中國之盆景人。夫盆景，華夏傳統文化之一脈，世界園藝技術之高峰。其千載發軔，萬里恢弘，賴中國盆景人之靈心慧性，砥礪前行。故悠長青史，當有盆景人之一頁；斑駁典籍，該為中國盆景人而銘。有道是，自古詩文隨世運，盛世雅玩，亂世黃金。喜之四九開共和，聞雄雞奮而高唱，見神州天朗地清。昔者朝堂之「陽春白雪」，今朝植根於「下里巴人」。顧之東西南北，盆景發展之速，幾勝雨後春筍。察之南北西東，盆玩人數之增，可謂勢若井噴。其人、其樹、其園，參與之眾其數不計。立市、辦展、拍賣，交流方式花樣翻新。風靡神州者，見芸芸黎庶；推波助瀾者，賴商業精英。更有古稀、耄耋，身原不系之舟，竟涉九萬重河山。心本已灰之木，重懷八千里煙雲。浩發綠葉相映美，一蓑煙雨話平生。此乃國泰之狀，盛世之景。唯錢乎？唯利乎？雖不可一概而否，但確乎少有其人。現而今，高樓摩天，隔斷青山綠水；霧霾濃烈，屏蔽藍天白雲。況夫哉，世事跌宕，方知珍視生命，衣食無憂，遂起愛美之心。此時矣，一片山石，或成寄託鄉愁之信物。一株樹景，可尋回歸自然之蹊徑。置之三、四缽，養之五、六盆。千山萬嶺只取片石，片石盡顯千山萬嶺；萬紫千紅乃擷株樹，株樹濃縮萬紫千紅。於是乎，咫尺陽台，遂成花花世界；十步樓頂，可聚日月星辰。斯等雅事，於之常人，活身健骨，自娛自興。點綴生活，悅目怡情，至若嬌嬌大咖、盆景達人，則乃錦繡年華，別樣風景。學之、習之，悟莊子之天人合一。賞之、藏之，謀老子之虛靜空靈。去俗念，凈心性。品花間一壺詩酒，煮林隙千古風情。烏飛兔走間，先者看山是山，繼之看山非山，終者看山仍山。然年年歲歲景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耳濡目染，偷得松柏三分浩氣；憐花惜柳，借來梅鶴一縷芳魂。故視物也目溢靈秀之氣，行事矣心去鄙俗之情。更有德馨藝湛者，承先賢以張其事；著書畫以攜後人。劉仲明之《嶺南盆景百態圖》，影響深遠。陳思甫之《盆景樁頭蟠扎技藝》，高效實用。孔泰初之格調高古飄逸。徐曉白之理論博大精深。至若推廣于海外，創新於國門，風動式之標新立異，水旱式之中和新穎，義舉連連之中，伍宜孫、蘇本一、潘仲連，諸多名家各有建樹；趙慶泉、韋金笙、賀淦蓀，口碑載道德藝雙馨。

嗟夫，盆景之道，何似做人。傾痴情，秉匠心。默默以守，勤勤於耕。於風斜雨急處，挺脊樑而立根。處花濃柳艷時，守底線而凝神。脫其俗，寡其欲，修其身。以孤傲顯於當世，以清名證於後人。神州若如是，何慮氣之不雅，道之不成，業之不旺，邦之不興？

作者簡介：

張允樂，男，1950年生，江蘇宿遷人。中國盆景藝術家協會理事，中賦會員、辭賦創作員、散文作家。大學文化，政協退休幹部。畢業於江蘇淮陰師專。曾先後擔任過鄉、縣及市政府部門的多個領導職務。現任中華辭賦家聯合會理事，《中華辭賦報(網)》特邀副主編。先後在《人民文學》《江蘇文藝》《淮陰日報》《宿遷日報》《楚苑雜誌》等發表散文、詩歌、賦等數十篇。《韶山賦》榮獲中國傳記文學學會和《散文世界》等單位舉辦的紀念毛澤東誕辰120周年全國徵文大賽特等獎。出版：散文集《彩貝》，散文選《春在神州心裡頭》，文學集《駱馬湖畔勝天曲》。作有《中國大運河賦》《韶山賦》《雪賦》等近十篇。其中《宿遷賦》《英雄項羽賦》發表於《中華辭賦》，《三台山森林公園賦》入編於《賦苑瓊葩》(第二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