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丨鴻門宴上項羽為何不殺劉邦

我教過《鴻門宴》一課，按當時教學參考書的建議，著重分析項羽的悲劇性格，項羽在鴻門宴上不殺劉邦，就是自矜功伐（居功自傲）而有婦人之仁（指婦女心腸軟，優柔寡斷，不識大體），從而導致他的失敗，鴻門宴就預示楚漢相爭的必然結局。我對此是等因奉此，照本宣科，深信不疑。學生們都被鴻門宴上刀光劍影，劍拔弩張，跌宕起伏，暗藏殺機的故事情節所吸引；同時學生們也對項羽不聽范增建議，猶豫不決中放走了劉邦，認為這就表現出的項羽的悲劇性格，並深深為之感到遺憾。

後來讀書多了，開始感到懷疑。司馬遷寫的《鴻門宴》一節怎麼完全看不出人們所批評的暴戾恣睢、剛愎自用、優柔寡斷的缺點，表現出的項羽性格到底是什麼？相反，覺得他是那樣地講仁義，重友情，愛人才，充滿自信，倒有幾分可愛之處。

還有，為什麼「鴻門宴」的故事只在《項羽本紀》中用1200多字繪形繪色地詳加描寫，而《高祖本紀》中卻只用幾十個字寫劉邦「見謝項羽」，根本沒有鴻門宴會的內容？

《史記》列入「本紀」的十二卷中的都是帝後，項羽沒做成皇帝為什麼也列入其中？

再有，《項羽本紀》中「太史公曰」當中，還用了「遂將五諸侯滅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號為『霸王』，位雖不終，近古以來未嘗有也」這樣的誇讚語氣；雖然也批評他「自矜功伐」，但多指其他如「奮其私智而不師古（不記住分封諸侯的教訓），為霸王之業，欲以力征經營天下（靠武力征服天下）」，並未涉及鴻門宴。

帶著鴻門宴上項羽為何不殺劉邦的疑問，再細讀《鴻門宴》時，我的看法與以前有了不同。

《鴻門宴》上項羽本來就沒想在宴會上殺劉邦

原先，項羽聽說劉邦已經攻破咸陽，進函谷關又有劉邦的重兵把守而不得入，於是大怒，立即帶領四十萬大軍強行入關。此時有劉邦手下的左司馬叫作曹無傷的，打算討好項羽為自己留後路，暗地裡派人告訴項羽說：劉邦想做漢中王，讓秦國被趙高迎立的秦王子嬰為相，所有的珍寶都歸了劉邦。項羽一聽更是大怒。

加上項羽的「亞父」范增也來勸說：劉邦本來是「貪財貨、好美姬」的人，現在他入關以後卻是「約法三章」，「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可見他的野心不小，是想做天子，一定要趕快殺掉他。此時，項羽一定是想著要趕快除掉劉邦的。

可是，偏偏此時項羽的「季父」項伯，知道項羽要攻打劉邦軍隊，他與劉邦手下的張良有交情，就跑去見張良，想讓張良跟他走，別和劉邦一起死。張良卻認為偷著走掉是「不義」，去告訴了劉邦。劉邦聽了大驚，自己只有十萬軍隊，怎麼能和項羽四十萬大軍對抗。就改口說他入咸陽，本來就是秋毫無犯，註冊了官民，封存了府庫，等待項羽上將軍來接收的。裝得十分可憐地說：我是日夜盼著大將軍來到，怎麼還敢反叛呢！他求著項伯替他向項羽這樣替他說情。項伯答應了，讓劉邦早日去當面謝過項羽。

項伯回去把劉邦的話說給項羽聽，還說：如果不是劉備先攻破關中，項羽你能就這麼進入關中嗎？現在人家劉邦是有大功的人，你要攻擊他就是「不義」，應該好好接待他才是。項羽一聽有道理，就答應了他用鴻門宴招待劉邦。這樣寫來，項羽並沒想殺劉邦，為什麼，因為他是個講「義氣」的人，如果宴會上殺了劉邦會讓自己陷於「不義」。所以項羽當時根本就沒想殺劉邦，也沒有什麼猶豫不決。

宴會上故意不理會范增幾次要殺劉邦的提示

劉邦在宴會上見了項羽，可以說是降尊紆貴，卑躬屈節。從座次上看，項羽、項伯東向坐為尊，亞父范增南向坐，讓劉邦「北向坐」就是不受尊敬，劉邦此時也不敢說什麼，認慫了。劉邦一上來先套近乎，說咱們本來是「勠力同心」去攻秦的，然後說我先入關破秦是我事先沒想到的，造成我們今天在這裡會面，都是因為有小人說了壞話，才讓我和將軍您有了隔閡。項羽聽了，印證了項伯所傳劉邦的話，相信了劉邦的誠意，這時他才說都是因為聽了曹無傷的傳話，不然何至於在此相會。項羽就是看不起曹無傷這類賣主求榮的小人，而不是無意中說出去的語言漏洞。劉邦後來殺掉曹無傷，那是他遲早要敗露而自致其禍，也怨不得項羽，而且像曹無傷這樣吃裡扒外的小人難道不該殺嗎！

項羽鴻門宴上留下劉邦一同飲酒，哪裡還有殺劉邦的心。項羽沒拿范增的意見當回事，所以席間范增三次舉玉佩示意，項羽也「默然不應」，裝作沒看見，不肯殺劉邦。范增導演的「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分明是范增的自作主張，說不定項羽對范增的擅自作主還不以為然呢。宴會上不殺劉邦，項羽不是什麼「婦人之仁」，倒像是蘇軾所說的「有君子之度」，主要還是念在與劉邦本來受楚懷王之命分兵兩路共同抗秦，本是同一戰壕戰友。如果按楚懷王當面說過的是「先入關者王之」，現在劉邦雖然先入關了，人家卻秋毫無犯，不肯自立為王，還揚言等待項羽來接收，這樣的情況下，殺劉邦豈不是使自己陷於「不義」嗎。項羽雖然是殺人無算，但他殺的都是秦國敵方的將士。殺楚國大將軍宋義也是因為一起去救趙國時，他不滿宋義遲遲不肯出兵攻打秦軍，認為他是通敵，妨礙他向秦國報仇。

樊噲帶劍擁盾入帳，怒目視項王，項羽不但沒惱怒，反而喜歡他的勇猛，賜給他斗酒彘肩，看到樊噲大口切著生吃豬肘，甚至還有些喜愛。即便樊噲責備項羽對劉備這樣勞苦功高的人不但沒給予重賞，還聽小人的讒言，要殺劉邦這樣有功之人，未免也太不應該了吧，項羽聽了也沒發火，也許他還會認為樊噲說的有道理。

劉邦借故如廁，想逃跑又覺得沒辭行是不對時，樊噲說當時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人家掌握生殺大權，自己處於任人宰割地位），人家都要舞劍殺你，還辭什麼行，就講不起了。可是項羽在知道劉邦已經逃回大營這明明是嚴重的失禮時，卻沒發火，而且還接受了劉邦留給他的一對玉璧。項羽對劉邦寬容大度應該怎麼解釋呢，除了他「自矜功伐」也就是驕傲自負，根本沒把劉邦當作可以和他相匹敵的對手，只能是他非常重仁義，決不肯落下「不義」的壞名聲。

不能由「鴻門宴」說項羽必敗於劉邦

當時范增一見劉邦借故逃走，項羽不加追究，居然還收下劉邦留給他的一對玉璧，氣得他把劉邦贈給他的一對玉斗扔在地下，用劍砍剁，說什麼「豎子不足與謀」，將來奪項王天下的必定會是劉邦，我們這些人都會成為他的俘虜。這只不過是范增埋怨項羽不殺劉邦的氣話，也只是他個人的見解，項羽一定不這麼看，也不能把范增這句話一語成讖地看做是科學論斷，歷史性的預言，那樣也未免太高看范增了，他哪裡有那麼大本事。

司馬遷專門在《史記·本紀》中為項羽立傳，就因為他對項羽格外重視。在《項羽本紀》中那樣詳細描寫《鴻門宴》一節，不無誇讚地著重寫出項羽性格的英雄一面，也是出於他自己的偏愛。說不定真像有人說的，司馬遷誇說項羽是藉以發泄對漢武帝讓他受酷刑的不滿。

項羽是一位悲劇英雄，自然有他失敗的種種原因。但不能因為後來失敗了就倒過來把他先前做過什麼、怎樣做的都說成是他失敗的原因。試問，即便項羽在鴻門宴上殺了劉邦，其他諸侯就沒有和他對立而展開徵伐的嗎，他後來就一定能成就帝業，沒有後來的失敗嗎？應該說，項羽性格是複雜的，本文是只就鴻門宴一節來說的，其餘就不多涉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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