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紅塵三千(17)
【作者簡介】劉宏宇,常用筆名:毛穎、荊泓,實力派小說家、資深編劇,北京作協會員。著有《管的著嗎你》《往事如煙》《紅月亮》等多部長篇小說。主筆、主創多部影視劇本,其中《九死一生》(30集諜戰劇)、《危機迷霧》(38集諜戰劇)已在央視、北京大台播出,《婚姻變奏曲》(30集情感劇)、《阿佤兄弟》(電影)已拍攝完成。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第三十三章 性的邂逅與死亡之約
邱子方不明白,為什麼剛剛重拾起早年在境外刊物發表論文的回憶,就馬上有個什麼莫名其妙的「詹克先生」來打聽相關情況。他有點兒後悔跟高璟談那些往事,私下以為這種「巧合」跟高璟有關。
在他看來,高璟屬於那種社會關係極其複雜的人。他其實並不願意跟這樣的人打交道。其中也包括江艷艷,甚至包括從事服務業的姬汀香。他當然不肯承認骨子裡多少有些看不起跟「服務」沾邊的人。如今的世面,「仕農工商」式的社會價值觀顯然已經不合時宜,更別說自己準備早晚娶回家的雲笑菲也是「吃開口飯」的。所以,那種「不願意」並不能完全解釋為「文人的清高」,而多少帶些畏懼色彩。作為古文化學者,經年累月鑽在故紙堆和學術象牙塔里,他已經覺得自己不具備跟這些人從容周旋的能力了,甚至對雲笑菲也有這樣的感覺。要不是古書《化外女鑒》出現那三道細紋,他根本就不會也不打算認識姬汀香。要不是後來發生古書失蹤和被塗改的嚴重情況,他大概也不會跟高璟走這麼近,近到容忍什麼來歷不明的小秘書睡上自己的床。
詹克及其「想就之前一些研究成果求教」動議的出現,讓他覺得上了高璟的當,被利用了;讓他對高璟產生了戒備之心,並因而不準備接受高璟「不要再跟姬汀香有單獨接觸」和「希望能幫助引見結識姬汀香」的建議。只是在「儘快整理古書被塗改的詳細狀況和塗改內容」這一點上,還勉強跟高璟的意思保持著一致。但在他看來,那也不應該歸結於對高璟其人的肯定,而是自己也早就有著這樣的打算,並且按一般的研究秩序,也理所當然應該那樣去做。
於是,他決定撇開高璟,來個不理不睬,按自己的想法收拾局面。對什麼詹克,他斷然表達了很有分量的冷淡:「你找錯人了吧。我們肯定不認識。我也沒興趣認識多餘的人。如果你,或者你代表的什麼人,對那些早期的文獻有任何疑問、興趣或者其他企圖,我可以坦率地講:你提到的那些文獻只代表當時的某些想法,其含義止於文字本身。沒有未盡之言,也沒有後續。所以,沒什麼好談的。」
對於Jack來講,跟「第二線索」的初次接觸會出現不解甚至隔閡早在意料之中,但沒想到對方把門封得這麼死。在他的認識里,「學者」一類的人多少還都該留著點兒謙虛謹慎,也八成樂得跟有興趣的「局外人」顯擺顯擺。憑自己的身份、地位、收入,客氣地、飽含景仰地「求教」應該能給對方帶來快感。萬沒想到,竟會如此乾脆利落地碰一鼻子灰。被對方缺乏最基本的客套地掛斷電話之後,他好一陣兒都不能從嚴重的挫敗感中緩過來。最後,終於借一句咬牙切齒的「臭文人」和把手機狠狠擲向辦公桌聊以宣洩,感覺才稍好了點兒。
業務又卡殼了,好在全是美國方面的「政策」問題。真他媽傻,都這時候了還玩什麼「貿易保護」啊,把我們這些幫你辦事的中國人都整得丟了飯碗,對你老美有什麼好處。少建兩個海外軍事基地,什麼都有了,犯得著跟我們摳這幾個小錢么?!
他氣哼哼發出幾封e-mail,駕輕就熟地編出了面對「問題」順利「金蟬脫殼」的套路,等著老美們上班後自己撓頭。又胡亂找手下幾個經理問了一圈「情況」,可有可無地給了幾句go ahead、keep high attention一類套話,就隨便編了個理由,把辦公室的e-mail接收授權給了助理,夾了其實什麼有用東西都沒裝的公文包,徑自回了公寓。
他沒有什麼真正的社交生活和業餘愛好,極其有限的空餘時間也就夠泡泡酒吧上上網的,下午三點多對於不工作的他來講完全是空白。即便是給倒霉的Thomas發份「像樣的報告」,也根本填不滿。報告里,他告訴Thomas及其「唐」,「第二線索」的接觸很不順利,目前只能從其早期文獻著手,他將儘可能搜集,並有效地傳遞給「執行人」。在此基礎上,還將嘗試「間接接觸」。「執行人」的「工作」遭遇意外,「區域」周邊目前受到官方的注意。為避免出現不必要的麻煩,「執行人」請求短時間靜默,他沒有明確表示不同意,希望能得到認同,並明確給出「靜默」可以持續的最長時限。
郵件發出,他就放起音樂,胡亂在網路上瀏覽起來,一邊等著回件。他知道,Thomas們已經有一陣子沒接到報告了,肯定比較著急,但還沒急到主動催問的程度。這會兒,他們那邊正是上午工作時間,看到了久違的報告,他們會很積極地分析和決策,也八成很快就會回復。他給他們提的問題是「半關閉型」的,應該不難回答。
當然,出於對歐洲人低效率的印象,他並不指望他們真有多快,所以就慢條斯理地瀏覽起網路上千姿百態的「博客空間」,細細盤算起「間接接觸」「第二線索」的辦法。他想,如果能通過網路建立某種聯繫,很可能比直接打電話更有作用。他有自己的博客空間,隨便再建個免費空間也是舉手之勞。可他不知道邱子方有沒有博客,更不知道該從哪兒找起。他搜索了「文化」、「古代文化」、「邱子方」、「某某文化機構」(邱子方供職的地方)、「青銅器」、「青銅鑄鐵」、「鑄鐵工藝」等等等等很多關鍵詞,都沒發現明顯能跟邱子方本人拉上關係的信息。看著看著就煩了,就慢慢轉向股市、明星緋聞、色情之類去了。正上得昏昏欲睡,卻意外聽到了敲門聲。
他嚇一跳。在他的概念中,這套房子根本不會有敲門聲。同事大多不知道這兒,知道也輕易不會來,來也一定會事先打電話約。發廣告的根本不敲門,直接往門縫裡塞。高檔公寓,收費查表什麼的都是戶外和「在線」,也不會上門。就算有什麼一定要上門的事,也肯定先打電話,也八成不會在工作日的工作時間……
他裝作沒人,不應聲。腦子飛快轉著,都轉到賊人「投石問路」上去了。有過這樣的傳聞:賊人化妝成煤氣公司供電局物業搬家公司甚至警察,大白天敲門。確定沒人之後,就動手撬鎖。如果有人開門,迎面就是一刀或者一榔頭一扳子,連撬鎖都省了。
越想越緊張,越不敢出聲。敲門聲好像很執著,一直不停。又好像很輕柔,始終保持著舒緩的節奏和適當的力度。如果是賊,一定是有耐心的。他盤算著是否應該應聲。應聲,賊人是否會被嚇跑。不跑,能否在他們撬開門之前報警。來不及,自己能不能應付一招半式……
還沒想出頭緒,敲門聲停了。剛要舒一口氣,卻聽見門外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聲音柔嫩,顯然是女聲。音質熟悉,至少也是似曾相識。他踮著腳走到門口,扒著門鏡往外看,心臟忽然狂跳起來——門外,一個熟悉的女人身影正往電梯方向去。那服飾,那身段,那步態,都瞬間撩撥起身體的某種本能,掀開早些時候業已關閉了的記憶。
他嘩啦啦放了門鎖,呼地拉開門,在那個身影即將轉彎,脫離視線的剎那,脫口喊道:「笑菲!」視線里只剩下一半的身影戛然停住。
Jack幾步跑過去,一把拉住雲笑菲。雲笑菲順勢靠進他懷裡,埋頭在他胸口磨蹭,雙手緊緊摟住他。他二話沒說,抱起女人沖回家,靠死了門,不明所以地,近乎瘋狂地跟女人接吻。
他拖著她往房間里去,她蹬掉了鞋子。他把她按倒在沙發上,她鬆開緊摟著的手,急促地撕扯他的衣服。他拿手尋找女人最敏感的地帶,忘乎所以地揉捏,她發出急促的喘息,騰出一隻手撕扯自己的衣裙……直到兩個人赤裸裸地緊貼在一起,直到兩個人汗津津纏繞上整個沙發,兩張嘴都沒離開半刻。他的舌頭在她嘴裡嘴外遊走,嘗到了她舌頭的甘甜,嘗到了她唇齒的芬芳,也嘗到了她流到嘴邊的淚水的咸澀。他們緊緊交合,縱情雲雨,直到天昏地暗,直到不能動彈。
他輕輕撫著她汗津津的脊背,若有若無地問:「怎麼知道我在家?」她夢囈般地答:「不知道,碰碰運氣。」「運氣好么?」「不知道。不是最壞罷。」「不生我氣了?」「氣。」「氣也是感情啊。對不對?」她不說話了,背對著他,沉默了很久,忽然狠狠抽了抽鼻子。然後,肩膀就劇烈抽動起來。再然後,是抑止不住地放聲大哭。
哭累了,哭夠了。她轉過身,把顫巍巍的酥胸對著Jack的視線,硬邦邦地問:「願意娶我么?」
Jack一聽就懵了,趕緊把目光移開了那對任何時候都能讓人心旌搖蕩的肉峰,「你——說什麼?」
女人無力地躺下,胸峰很有質感地漾了一下,「沒什麼,沒聽見算了。」說完,拿起靠枕,捂住臉。俄頃,呼地拿開靠枕,沖男人說:「你弄死我吧。就現在,就這樣。隨便把屍體扔在哪兒。」
「啊?!」Jack這回真驚了,一把搶過靠枕,「說什麼哪,神經啊!」
女人欠起身,一把抓住靠枕,帶著男人的手往自己身上攬,眼裡放出駭人的光,「對,就拿這個——」說著把口鼻往靠枕上貼了一下,「就這樣——很快!你會看到垂死掙扎,絕望的痙攣、無意識的抽搐,你會享受從來都沒享受過的快感,你還可以把屍體慢慢放冷,再干一次,體會被死亡的冰冷包圍的感覺……」
「瘋了吧你!」Jack再也聽不下去了,猛地扯過靠枕扔出老遠。女人被這大力一扯,一頭栽進他懷裡,散亂的頭髮扑打著他胸膛,一手卧住他的性器,「誰瘋了,」耳語般的聲音,祈求般的語氣,「你不是也興奮了么……死,有什麼不好,如果可以選擇,我一定在做愛的高潮里去死,誰又能知道,活下去一定會更好……」
「可我不選擇!」Jack一把把女人推出去,噌地起身離開沙發,「我拒絕那樣的選擇。任何正常的人都不會那樣選擇!」他像困獸一樣遊走著,趁機抓起一條薄毯圍住身體,遮住理性上本不該有的勃起。「笑菲,聽我的建議,去看看心理醫生。我不知道你遇見了什麼,但肯定你現在的狀況不正常。我不是心理醫生,也不想當殺人犯……這樣,馬上洗洗,我陪你一起,你必須得到幫助!」
雲笑菲伏在沙發上,像爬不起來了似的,勉強抬起頭愣愣看他,頭髮糊了一臉,看上去真的有些恐怖。過了好久,她終於吃力地爬下沙發,緩緩站起,一步一挪地去了衛生間。
她靜靜地洗清身體,從容地穿上衣服。Jack隨便穿著短褲背心在上網,「準備好了?」他回頭問。雲笑菲搖頭。「好吧。」Jack攤了攤手,「隨你。」拍了拍大腿。「不過,我還是要勸你,別衝動。別干傻事。對了——邱先生有沒有博客空間?你知道地址么?我真的很想跟他交往。」在Jack的概念里,時間、效率高於情感和道德,在那樣一場雲雨之歡和事關生死的「交流」過後詢問性交對象的未婚夫,並不比眼看著對方拿起手包,顯然準備離開還不問已經想到要問的「關鍵問題」更不妥。生命多寶貴啊,時間多寶貴啊!
雲笑菲看怪物似的看他,竟然露出一個笑容。從她進到這個門裡,一直到準備離開,這大概是唯一的一個笑容。笑罷,她輕輕搖搖頭,淡淡地說:「我跟他,不需要用那種方式交流。他有什麼,沒有什麼,我一概不知道。對不起,讓你失望了。」
聽著砰然的撞門聲,Jack失望地打了個呼哨,傻坐了一陣,起身去洗澡了。洗罷出來,發現手機來了條新簡訊,雲笑菲發來的:「他的博客我可以幫你找到。但有條件……」他心頭不禁一震,趕緊回復:「什麼條件,我儘力而為。」兩分鐘後,雲笑菲回復:「就是在沙發上跟你提的,關於靠枕的。」他回:「趕緊去看心理醫生。」她回:「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不需要你承擔責任。」他又回過去:「承擔不承擔不是你我能定的,別胡思亂想了。」她又來信:「我很認真。」他複信:「換個條件吧。」這回,過了好久都沒再來信息。剛鬆口氣,信息又來了:「就這個條件。別騙自己了,我知道,你也想。只是擔心責任。放心,我一定能讓你擺脫責任。」他簡直覺得對方不可理喻,急速回:「為什麼是我?!」雲笑菲很乾脆地答:「因為你是真正的流氓。相信我,這不是在罵你。真流氓總比偽君子強。別讓我發現你也是偽君子。」
這回,Jack好像真的相信了雲笑菲不是在發瘋,也沒在開玩笑。他盯著那最後一則來信,看了好多遍,緩緩地在「回復」中寫道:「誰已經讓你發現了是偽君子?是他嗎?」剛要發出去,忽而又遲疑了。
他擎著手機,一幕幕回想剛剛跟雲笑菲之間發生的一切,仔細搜尋著每一個細節,逐字逐句品味她在沙發上跟他搶靠枕時候的「瘋話」,不知不覺,又勃起了。他低頭看看寬大的居家褲頭擋不住的勃起,自潮地搖頭苦笑,刪掉了剛剛寫下的準備「回復」的文字,寫下另外兩個字——「成交」,毫不猶豫地發了出去。
第三十四章「靜默」中的彷徨
高璟當然不知道什麼「詹克」,更不知道邱子方所受的騷擾,所以也不明白邱子方那邊出了什麼問題,一連幾天都毫無聲息。
對邱子方的靜默,他想過三種可能。
第一種,也是他覺得可能性最大的一種,就是邱子方對古書的研究受到了干擾,比如被單位里發現了古書的變化,或者雲笑菲糾纏起「偷情」的事。楊秀跟雲笑菲睡了一夜,知道了不少相關細節,基本能認定雲笑菲在感情上有偏執情節,會誤解、放大甚至臆想邱子方跟姬汀香的關係,並且已經臨近爆發邊緣。果真如此,「引爆點」無疑首先是邱子方。那樣的話,邱子方肯定會陷入忙亂,研究工作肯定受影響,當然也更不可能,或者說沒機會把他「引見」給姬汀香。
第二種可能其實是第一種的延伸:邱子方受到干擾,出於對感情的珍視或相關原因,決定中止對古書的研究,避開姬汀香和古書。如果是那種比較密切的朋友,他或許還能得到邱子方「暫緩」的信息;如果邱子方不是個矜持的高級知識分子,他或許還能聽到些關於「家事」的苦水。可惜,邱子方是好面子的文化人,而且到現在為止,跟他也還是一般性質的熟人,或者乾脆是僱主和服務者的關係。不主動告知,他也不好去問。問了,還可能起反作用。
最後一種可能也不能排除,雖然那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邱子方自以為已經得到了足夠的啟發,也可能還出自其他原因,撇開他擅自行動。如果是他,可能也會這麼做——拿對方當朋友的話,可能會想到「最後」給對方一個「驚喜」;不拿對方當朋友,對方就算從此「出局」了,一切「結果」也就完完全全地屬於了自己。
如果是一般的事,既然已經求助,中途撇開曾經求助並且幾乎完全知情的人,似乎不太合常理。如果是為著一般的、挽回性的結果,比如修補古書,比如解釋古書被塗改的過程,再比如揭露實施塗改的人,也大概不會不聲不響就「撤」。可大篆字體的「紅鞦韆美容城」包間名字,多年前關於「不朽的花」的研究,以及兩者在那五個名字上的驚人重合,再加上古書塗改的內容,已經把事情由簡單的「離奇」引向了更富於內含也更神秘的方向。就連一貫「追根溯源」的他,本能上對「最後謎底」的興趣也大大壓過了追問並逐個破解一個個「為什麼」和「怎麼回事」。而邱子方本就沒他那麼多「為什麼」和「怎麼回事」;對邱子方而言,追尋「謎底」也不是出於好奇或「邏輯反推」的需求,而是延續曾經的課題,推進甚至延展今天的課題的微妙契機;加上還沒意識到,至少也是沒真正重視「催眠」或說「意識操控」一類問題,對可能的意外,也可以說「風險」,認識不夠充分,「膽子」自然更大;再加上具備一般人根本沒有的,有助於展開「解謎」的精深知識,意興自然也更高昂。還或許,心裡萌生了對「謎底」的學術性「獨佔意識」,並隨之忽略了原本的追溯意願……總之,面臨目前出現的情況,作為學術研究者的邱子方,完全可能發生「不記既往,一心向前」的轉變,也完全可能就此掛起「閑人免進」的牌子!
如果真是這樣,他覺得有必要提醒邱子方注意「安全」。
從過往發生的情節看,姬汀香肯定對邱子方和那本古書做了什麼手腳,而且是採用了他到目前也無從破解的方法。並且,這些「手腳」的施行也肯定不是出於「盜取」、「破壞」一類的簡單目的。如果一定要說出一個比較純粹的「動機」,倒還不如說是要引起邱子方的注意。再深入一點兒,還可能是想要拆散邱子方和雲笑菲。再深入一點兒,也好像是要告訴邱子方一些什麼。如果像他曾經推測的,她想告訴的是一些「來自古代的信號」,那麼她,姬汀香,究竟代表著誰?如果再像邱子方回憶和引申的那樣,那個美容院跟什麼春秋戰國時代的「超長壽」人物有關,那她又代表什麼?代表誰?
這是怎樣的一個女人啊——在袖子上寫字,只見了幾面就能讓年輕學究陷入莫名的衝動,地下美容城,不辨年齡的聲音,好像早為那本從沒見過的古書量身訂做了木匣子,能操控意識,在古書上言辭鑿鑿地寫下截然相反的批語,在包間門上鐫刻「不朽的花」們的名字……
整件事情中,只有最早請求幫助「修補」古書是邱子方主動的,後來,一切大都是在跟著這個女人的指揮棒轉——江艷艷家的聚會,形成了必須留下雲笑菲穩住不知情的江艷艷,而讓邱子方跟她單獨接觸的局面。木匣子,完全把邱子方套入了她的「程序」。咖啡館看書,是古書最可能「遺失」到她手裡的時候。那時候,邱子方抓了她的手,陷入了複雜的、說不清的男女情節,邱子方的記憶被證實跟事實不符,就是說,邱子方發生了「幻覺記憶」——短暫的幻覺或許不難製造,但把幻覺變成「記憶」就很難了。理論上,那需要,必須,經過高頻的重複,產生「疊加殘留」;而實際,她可能只用了短短几十秒。古書上的塗改就更甭說了,邱子方肯定要大惑不解,就算開始犯懵,一時不知所措,就算懷著矜持和矛盾,不敢、不好意思直接質問,到最後還是免不了要去找她。那時候,保不齊就是揭開謎底的時刻。他會這麼想,邱子方也終究會。但邱子方恐怕不會去想,謎底揭開之後,她會怎麼樣。可他想了,只不過沒想出來而已。雖然想不出來,但仍能基本肯定,那一定是對她有利的,但並不見得對邱子方也同樣有利。
只有最後一次到美容院取書,可能不是完全由姬汀香「導演」的。因為當邱子方會提出去美容院的時候,她「開始有些遲疑,最後還是答應了」。當然,這可以理解為「欲擒故縱」,可也不能排除本來想在別的地方交接,卻沒有拒絕邱子方提議的充分理由,無奈之下答應的可能。如果是「欲擒故縱」,從目前情形看,最大的可能就是想讓邱子方看到美容城裡的青銅鎖鏈和大篆字體的五個名字,並很可能是想藉以傳遞某種信號。邱子方當時並沒表現出對青銅鎖鏈的格外關注,並沒說出認識「懷申」兩個字,也沒想起這兩個字跟以前的課題有聯繫,更還沒認出其他四個名字。如果她想讓他注意,按說該採取點兒措施,可沒有,至少邱子方沒表達出來。如果正相反,邱子方的研究可就指向了人家不希望他去注意的東西了。邱子方不知道這個「不希望」,也就掂不出分量,按著學者的探索套路一意孤行下去,恐怕會讓人家不愉快了。如果只是「不愉快」,倒還不要緊。可要是被認為覬覦了什麼不能被發現的秘密,學者的命運恐怕就不妙了——他隱約覺得,年輕的學者在這個女人面前很弱小,就像個孩子。
所以,他「概念性」地建議邱子方「不要再跟姬汀香有單獨接觸」。放開膽子設想,如果姬汀香知悉「夏姬」的身世,或者要為「夏姬」「翻案」;又彪炳著「不朽的花」的名字,或者乾脆跟「不朽的花」們有著某種聯繫,那就有可能是承襲了某種「使命」的守護者和捍衛者。那她就應該具備一些相關知識,甚至可能不遜於邱子方,同時還具有「意識操控」的技能,也可能還有其他「守護」和「捍衛」所需要的技能,可以說是位「世外高人」。果真如此,面對需要守護的東西被揭破,需要捍衛的東西被侵入甚至被褻瀆,她會怎麼樣?會怎樣對待可能帶來這些揭破、侵入甚至褻瀆的人?
這些想法,他沒跟邱子方說過。一是確實沒來得及,再也是自己也覺得不成熟,而且也覺得邱子方會聽不進去。如果邱子方接受他的建議,照他對邱子方的了解,應該會先部分破解古書塗改的內容,再為他引見姬汀香。或者隨著內容的解讀,發現了新情況,再來跟他解釋、商量。可等了這幾天,什麼也沒等來。三種可能同時存在,他不想冒然詢問引出紕漏,可乾等著又實在難受。
幾天以來,除了跟楊秀仔細分析雲笑菲的「情難」,就是安排處理幾件新找上門的普通商業「間諜」調查案。在他眼裡,那些司空見慣的,其實一目了然的商人間偷雞摸狗的事還不如雲笑菲的神經質有趣。就是雲笑菲的事,他其實也早有了基本判定。他感興趣的是姬汀香和那本古書,不是邱子方跟雲笑菲的感情糾葛。他相信,解決了姬汀香的問題,那倆人的事也就理論上迎刃而解了。之所以還跟楊秀津津樂道著雲笑菲,不過是想從側面再「感受」一下姬汀香罷了。到了這個目標也不再有進展之後,就剩下陪小楊秀玩了——人家夜不歸宿陪著辦事,光給點兒加班費了事,精神方面是不夠的。小楊秀真的有偵破天賦,只是太年輕,拿一件事好好剖析剖析人性也好。
老婆來了,他算是又有了些事做。跟楊秀說學者家的事目前也不會有明顯進展,先放放,幫著處理商業「間諜」案。然後陪老婆逛了兩趟街,買了些東西,又連宿徹夜地把「古書疑案」細細講了一遍。富於作家式的想像的老婆非常感興趣,還提了些很有「創意」的見解,甚至幾乎輕描淡寫地「解開」了謎團。
唐堯從一個愛美的女人的角度猜想:作為一個美容師,而且是很有「道行」的美容師,牽涉所謂「不朽的花」,可能是由於某種人為因素。如果「不朽的花」的故事真有,或者有很接近的實際發生,也就是說,有那麼五個女人,可能真活了四百多歲,沒那麼長也差不了多少,一定藉助了某種沒被後人發現的辦法。在我們的傳統概念中,「長生」跟「不老」永遠是連在一起的。美容這個職業,說穿了就是掩蓋或者逃避歲月的痕迹。開美容院的人,或者自詡有能的美容師,很可能知道「不朽的花」的故事。很簡單,她可能讀過學者早年的文章,於是借著「不朽的花」的典故張揚自己的能耐。也正因為讀了學者的文章,遇到學者求助時,就發現了尋求「不朽的花」的「真相」的機會,於是設法接近學者。女人,更容易異想天開,更企盼青春永駐。她也許真的妄想通過學者得到「不朽的花」的秘密,所做的一切,都是要引起學者的注意,包括塗改古書——她有辦法洗掉古書上的痕迹,就同樣能洗掉塗改上去的文字。至於內容,只要能引起學者的注意就夠了,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沒有考究,都不重要。篆字,「意識操控」都只是手段。認識、會寫篆字也不新鮮哪,作協里有幾位就會,美協里三分之一的人都會。「意識操控」也許更簡單——如今致幻類藥物很多,一個連「長生不老」都敢夢想的美容師,在這麼複雜的社會裡,接觸形形色色的女人,包括那個有吸毒嫌疑的模特江艷艷,怎麼就搞不到一些。相比她們,成天鑽故紙堆的學者在這方面就像個無知的小孩子,很容易「著道」。「著了道」是很丟人的事,換了是我,就一口咬死沒有。男人跟男人說話的時候,很自然地願意把問題歸結到女人身上。再是不怎麼認識的女人,再是第一印象就是偷書賊的女人,誰能保證沒有半點兒不負責任的「潛意識」和「先入為主」……
一席話,說得高璟眼前一陣陣發亮:「有道理!很有道理!!完全可能!!!我們,我跟學者,不能說沒有那種對女性的偏誤感。可這卻是我們的『盲區』。他吃驚,緊張,顧及太多,還可能對美容師有什麼難以啟齒的感受、想法,敘述就帶了色彩。而我,一開始就進入了他的思維軌跡,而且比他更注重邏輯,更容易把問題複雜化……其實,也許事情就像你說得那麼簡單。可是……怎麼說呢,我希望事情真像你說得那樣。也可以說,我基本相信你說的才是真相。我為此感到輕鬆,可輕鬆的同時,又覺得淡了,蒼白了……」
「都是老遇不上有趣的事兒鬧得。」唐堯親昵地拍打丈夫。「你呀,天生是做難題的。沒有難題,你的日子就淡了,蒼白了。」說著,很撒嬌地偎進他懷裡。
「不過——」她的語氣很輕柔,很不經意,「事情總有兩面。洞穴里被陽光照到的地方是清晰而膚淺的存在;而沒被陽光照到的地方,很可能就是不可知的黑洞……事情本身可能就那麼簡單,可要是拿這個題材寫小說,就可以放開想像,甚至懸化、神化。比如,可以寫,美容師是『不朽的花』的傳承者。長壽的秘密通過某種特殊的、神秘的、高度排他的規則,在極小的範圍內傳承。到了這一代,她是唯一符合條件的人選。她別無選擇地接受了命運,並因此拋卻了所有原本的一切,情感、家庭、回憶。同時,她受到了嚴厲的精神約束,或者什麼詛咒,必須像所有前輩那樣保守秘密。可卻發現,有人在研究她們,在試圖探求那個秘密。她必須找到這個人,『禁』了他。她幾乎就要成功了,可是卻愛上了那個年輕學者。她面臨兩難的選擇,要麼按照古老的法則,傷害自己心愛的人;要麼轟轟烈烈愛一場,然後接受萬劫不復的懲罰,讓自己的生命和那個不朽的秘密同歸於盡,只留下註定凄婉的愛情和到底也不知道真相的情人……」
(圖片來自於網路)
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散文:囧大了(外一章)
※詩歌:等待鬢角雪白
※影評:多少「羅子君」,嫁與東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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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歌:蓮(外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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