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何大明：從「洞庭漁霸」到「江豚奶爸」

天下 08-03

人物介紹：

何大明，岳陽市東洞庭生態保護協會發起人、會長，常年堅持在洞庭湖流域守護江豚，被譽為「江豚奶爸」。

晌午，烈日當頭，洞庭湖中央的一個荒島岸邊停靠著幾艘漁船。

我站在船舷上看著岸邊的湖水沖刷著底層紅土呈現出像雞尾酒一樣絢麗的色彩反差。半小時之前，一艘遊艇把我們帶到了這裡。

巡湖的何大明（左）?荔枝麥

掌舵的是東洞庭湖生態保護協會的會長何大明，他告訴我作為移動保護站的這艘船昨天發生了機械故障，被迫在這個島上靠岸。正午氣溫高達四十度，成員們都在發動機艙里搗鼓著，僅有一台電風扇在一旁吹著風，汗水早已濕透了他們的衣背。他們大部分飲食起居的時間都在船上度過，這艘船除了充當移動監測站以外，早已是他們的第二個家。

此刻，湖面無風。

「漁霸」何大明的轉變

見到何大明是上午九點，我們約在街河口碼頭見面。黝黑的皮膚，略微發福的身材，和他身上那件WWF的logo一樣親切可愛。

熱鬧的街河口漁市 ?洞庭守護者

何大明出生在一個漁民家庭，祖上三代以在洞庭湖上打漁為生，年輕時候的何大明曾經也是一大「漁霸」，當時他還沒有非法捕撈的這個概念，用迷魂陣，電網等工具進行捕撈能有很滿意的收成。

漸漸的，何大明發現洞庭湖裡的魚越來越少了，以至於漁民的生計都到了難以維繫的地步。

一次何大明去買魚，結果在熱鬧的市場上竟買不到一條魚，這讓作為漁民的他感到很慚愧。

那天晚上過中秋，按照傳統，幾戶漁民聚在一起吃飯，大家談到了這個問題，氛圍十分傷感，好幾個漁民都哭了。

何大明忽然意識到洞庭湖對漁民來說是多重要，他開始反思。

何大明知道他們自己也有責任。使用非法捕撈工具、過度捕撈，都是造成這種局面的原因。比如當時電打魚在洞庭湖非常普遍。一晚上，電打魚能很輕鬆地掙到一萬元左右，最少也能收入五千元以上，而合法捕魚最好也就三四百元左右。這麼大的差距，讓許多漁民趨之若鶩。但是，

電打魚對漁業資源破壞非常嚴重，大魚小魚一網打盡，還影響魚產卵，對江豚也有巨大的危害。一方面，母江豚懷孕期間遇到電打魚就要流產；另一方面，電打魚把本該屬於江豚的魚打了，江豚就要餓著肚子，有餓死的風險。

風網船將小魚趕盡殺絕 ?洞庭守護者

與江豚的相遇，讓何大明內心有了更加徹底的改變。一次打漁的過程中，何大明在蘆葦叢里發現了一隻被困於漁網的江豚母子，出於憐憫，何大明將其救下。此後的幾個月里，這對江豚母子一直跟隨在他的船附近，不肯離去。這次相遇打動了何大明，他開始觀察記錄江豚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江豚迷，他發現滾鉤電網對江豚的生存造成了很多威脅，許多江豚因為被鉤網刮傷後感染死去。

曾經

，洞庭湖上有「江豚拜風」的壯觀景象，但由於非法捕撈、采砂等活動對長江流域的生態系統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江豚數量出現了嚴重下降，有瀕臨滅絕的危險，這讓何大明萌生了保護江豚的想法。

死亡江豚尾部的滾鉤和被電漁網纏繞致死的江豚 ?洞庭湖鳥人

2006年起，何大明主動放棄打魚，並與幾個志同道合的漁民朋友組成洞庭守護者，成立了岳陽市江豚保護協會。這個民間團體的主要工作是搜尋並舉報非法捕撈，同時參與洞庭湖江豚調查和救助工作，

他們通過巡湖，向漁民詢問等方式了解洞庭湖江豚種群的生存現狀，對於江豚出現的熱點區域進行定點的監護，因為時常需要和漁民打交道來獲取江豚的線索，何大明和他的團隊成為了漁民口中的「江豚奶爸」。

無聲的哭泣 ?洞庭守護者

洞庭湖上的保衛先鋒

在洞庭湖上進行巡查工作是十分辛苦的。洞庭守護者成員們白天要巡湖，夜晚還要定點巡查，一旦發現有諸如迷魂陣，電打魚的情況會進行勸阻並舉報至漁政部門。這項工作充滿了艱辛與危險，因為非法捕撈者作案的時間不定，需要守護者們徹夜的堅守，對體力消耗極大。

夜巡 ?洞庭守護者

起初，漁民們對保護工作不理解。被陷害、被誤解、被拿刀威脅、蒙冤入獄，都是何大明所經歷的磨難。何大明說，「妻子向來支持我，但那兩年，她心疼我得直掉淚，哭著勸我放棄做環保，別再過現在這種擔驚受怕的生活。」

曾有一次在夜巡的過程中，守護者們發現了一艘正在作業的電打魚船，便打燈上船進行勸阻，漁民不聽，在被告知要舉報漁政部門之後掏出匕首要傷人，多虧守護者們撤離及時才避免了悲劇的發生。

由於守護者們本身都是漁民出身，他們能夠理解漁家的艱辛困苦，不厭其煩地與漁民溝通，想讓漁民們知道非法捕撈屬於涸澤而漁，只會把洞庭湖送上絕路。

隨著電打魚等手段的減少，洞庭湖漁業資源有了很明顯的恢復，當漁民發現通過傳統的捕魚手段也能打到足夠的魚了，他們才真正意識到了禁止非法捕撈的好處，

反過來開始感謝洞庭守護者對漁業資源的貢獻，還會不時把打到的魚送到保護站上，有的漁民甚至還會和守護者們一起參加巡護活動，這一態度的轉變讓何大明感到欣慰。

采砂活動是洞庭湖生態系統的另一大威脅，它會擾亂底棲環境，破壞魚類產卵場，同時大型采砂船的雜訊會影響江豚對方向的定位。

2012年洞庭湖發生了12隻江豚死亡的案例，其中很多江豚就是因為失去判斷方向的能力被螺旋槳打傷死去的。

守護者們向市政部門反映，經過多次協商，將挖沙船數量的200艘減少到了現在的8艘，減小了對江豚活動的干擾。

洞庭湖上的采砂船 ?洞庭守護者

江豚與銀鷗，左邊是挖沙船 ?湘潭小武哥

魚多了，采砂少了，江豚自然也就多了。

2011年洞庭守護者與中科院水生所一起對洞庭湖江豚的科考調查發現，整個洞庭湖江豚種群數量已經少於80頭，而最近完成的考察表明江豚種群數量增加到了130頭。

何大明知道伴隨這些成績而來的，是更大的責任。「江豚多的地方魚也多，魚多的地方電捕撈就多。」守護者成員陳浩波說，通常情況下他們發現數目多的江豚種群後會徹夜守護在旁邊，阻止電打魚傷害江豚。

要從泥淖中走出去

保護工作需要人力，也需要資金。這兩點也是洞庭守護者們遇到的最大的困難。

在保護協會建立之初，所有開支都得守護者們自己掏腰包，前前前後後一共花費了大幾十萬，這對於這些本不富裕的家庭無疑是巨大的壓力。

隨著洞庭守護者的工作逐漸得到人們的關注，這個問題才漸漸得到改善。當時在讀大學生蔣憶了解到了他們的資金問題之後主動聯繫何大明，經過同意後在網路上發起了籌款活動，這也是洞庭守護者的第一次籌款，總共籌到了一萬元，可以用於一個月的巡湖燃油費。這次籌款讓何大明感覺到了社會對守護者工作的肯定，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團隊可以藉助社會各界的力量走的更長久，在蔣憶等人的幫助下，洞庭守護者有了自己的公眾號和微博，他們在上面發表巡湖日誌，討論江豚保護面臨的問題，組織籌款活動。

這個由本土漁民組成的保護團體開始吸引媒體和其他保護團體的目光，何大明被邀請到各地分享自己團隊的工作，認識了來自不同地區的保護工作者。社會各界愛心人士和基金會為守護者捐船捐款，協會的資金狀況也開始得到改善。與此同時，洞庭守護者開始組織志願者一起參與巡湖工作，有的志願者在參加完活動後主動留下來參與一線保護工作，守護者的力量不斷壯大。不僅僅如此，

因為有了媒體和輿論的監控，漁政部門對打擊非法捕撈的辦事效率更高了，當地政府也對這個民間團體給予了更多的支持，幫助註冊了岳陽市東洞庭湖生態保護協會，建立了巡護站。

何大明意識到了保護工作不僅需要一線工作者的監視和守衛，還需要懂得利用社會資源，發展社會力量，將保護做出去。

現在的何大明，已經是岳陽市東洞庭湖生態保護協會的會長，但是他和最初的幾個成員始終堅守著一線的保護工作。他們了解這片水域的脾氣，了解江豚的習性，還了解這裡的人情。

在這些年的努力下，東洞庭湖的生態環境有了很大程度的改善，江豚種群數量每年都在增加，與之對比下南洞庭和西洞庭仍是迷魂陣電網大雨密布，已經成為了江豚的生命禁區。

要想進一步實現江豚種群的恢復，需要將保護力量延伸到整個洞庭湖地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