爵士的血液——改變爵士樂歷史的薩克斯演奏家們（四）

約翰?柯川

從一個更廣闊的時間視野來看，約翰?柯川（John Coltrane）早已超越了史上最偉大爵士樂手的範疇，躋身20世紀最重要的音樂家的行列。他推動爵士樂進入一個充滿創造力和自由精神的階段，無數後來的音樂家受到他的影響。他是一個徹底改變過次中音薩克斯演奏的人，完美的技術和標誌性的風格讓人驚嘆仰望。作為一個爵士樂的革新者，他平穩地完成了個人風格的過度，在古典風格和先鋒探索兩個領域都成績斐然。他是一個深深地沉浸在自己精神世界中的人，將大部分的生命都致力於達到音樂上的新高度，甚至了音樂事業積勞成疾而過早離開了我們。

柯川的音樂生涯大致可分為四個階段。從1946年到1955年，早期的柯川通過與大量優秀樂手的合作，積累了豐富的演出經驗，也磨礪出日漸成熟的技巧。從1955年到1958年是柯川音樂上的成長期，慧眼識才的爵士巨匠邁爾斯?戴維斯（Miles Davis）把柯川招進了自己的五重奏陣容，從此後者開始了輝煌的音樂生涯。雖然在1957年因為毒品問題，柯川離開了戴維斯的陣容，但戒毒後的他與另一位爵士偉人塞勒紐斯?蒙克有過一段短暫但受益匪淺的合作，音樂水平發生了重大飛躍。1958年柯川重返戴維斯的樂隊，此時的他已經成為紐約最搶手的硬波普風格次中音薩克斯演奏家，並且形成了鮮明的個人風格。在於戴維斯的二度合作時期，波普爵士的即興演奏模式終於在柯川的努力下有了歷史性的突破。他那標誌性的前所未有的快速演奏，將爵士樂推向了一個新的境界。

成熟期

1959年，簽約大西洋唱片（Atlantic）的柯川發表了首張個人原創專輯《巨人的腳步》（Giant Steps）。這張唱片不僅讓柯川躋身超級巨星行列，也預示其音樂理念上的重大變化，從儘可能多地採用和弦，開始轉向充滿熱情地演奏一兩個和弦的即興伴奏，因為他感到前者已經發展到了極限，必須尋找新的突破。就其原創性與演奏難度而言，這張唱片堪稱現代爵士樂的重要教材，急速變化的和聲進行，酣暢淋漓的炫技，都讓當時的音樂界為止震驚。1960年，柯川為了追求個人的音樂理想而離開了戴維斯的組合，開始了輝煌的個人生涯。他開始在演奏次中音薩克斯的同時，演奏高音薩克斯。在大西洋唱片時期，柯川於1961年推出了其生涯中異常重要的專輯《吾之鐘愛》（My Favorite Things）。他用薩克斯解構、再現了這首同名小調歌曲，長達14分鐘的演奏演繹出了中東風格，和聲上的探索和迷人的音色，讓眾多音樂家大開眼界。至今，許多爵士音樂家依然把《巨人的腳步》和《吾之鐘愛》中體現的風格作為自己畢生追求的目標。在同一時期另外一張唱片《好極了柯川》（Olé Coltrane）中，聽眾已經能夠明顯感覺到柯川試圖擺脫波普爵士語彙的嘗試，一個全新而偉大的藝術階段即將來臨。

突破探索期

帶著對更有挑戰性的新領域的嚮往，1961年柯川加入了脈動唱片（Impules!）。在1962至1964年發表的一系列專輯中，柯川嘗試了編曲、樂器、和聲以及即興方面的自由爵士方向的探索，這被一些保守的評論家成為反爵士樂，只因這些探索背離了傳統爵士樂的固有觀念。柯川的唱片始終注重悅耳的音樂性，但在現場演出中經常會出現長時間的即興吹奏，有時獨奏會長達40分鐘。不過，1964年發行的《至高無上的愛》（A Love Supreme）成為了柯川音樂生涯的最高峰。這是其個人演奏生涯中商業上最為成功的專輯，同時也被許多樂評人認為是歷史上最偉大的爵士專輯。在此之前的柯川，更多被視作以完美技術而非藝術創造力見長的音樂家，他能夠以完美的音質演奏出瀑布傾瀉般的速度。但是 《至高無上的愛》似乎改變了這種看法，這是一張感人至深的唱片，它用藝術性代替了炫技，是柯川的創作演奏與內心對宗教、宇宙觀和神秘主義的探索結合的產物。柯川試圖用音樂去解釋他的感悟，對他而言，演奏本身是一種精神體驗，與觀眾分享他的感覺至關重要。

1965年開始，柯川完全投身於先鋒派爵士的浪潮之中，招牌式的自由即興表演頻繁出現，這也自然成為其生涯中最具爭議的時期。他放棄了對旋律的執迷，轉向聲音方面的探索，徹底完成了從波普爵士的古典風格向先鋒派的進化。然而好景不長，在1966年赴日本進行了一場非凡表演之後，柯川的身體情況急劇下降。他常常每天工作10到12小時，演出往往意味著馬拉松式的獨奏，而所有間歇的時間又都用來練習。柯川固然是個天才，但超常的勤奮才是他絕倫記憶的來源，可惜這樣的勤奮也嚴重傷害了他的身體。1967年7月17日，年僅41歲的柯川因肝癌不幸逝世。

邁爾斯?戴維斯在聽聞柯川病逝後這樣說道：「柯川的音樂，以及他生命中最後兩三年間的吹奏，在許多黑人心中，象徵著火焰、熱情、狂暴，還有憤怒和反抗，以及他們感受到的熱愛。他是他們在爵士世界中的火炬手，一往無前走在前面，他吹出了他們內心的感覺……柯川是他們的象徵，他們的驕傲——他們美麗的、黑色的、革命性的自豪。過去幾年裡，這個角色曾經是我，現在則是他，我欣然接受了這個改變。」

柯川的遺產

柯川對於薩克斯演奏和爵士樂發展的貢獻是全方位的。他能夠在薩克斯的所有音區的都演奏出飽滿、有穿透力的音質，特別是對較高音區的控制力非常強，對泛音的操控和技巧非常嫻熟。他的音色粗礪、尖銳、巨大而厚重，演奏充滿緊迫感，聽上去嚴肅而激烈，在唱片中展現出一種一貫的力量和靈感。柯川在薩克斯指法和運舌法之間具有超常的協調能力，使其能快速地演奏。他演奏的琶音是如此之快，常被人稱作柯川「音片」（Sheets of Sound），具有強烈的情感衝擊力。

柯川從和聲上推進了爵士樂的發展。比如，當長號或者人聲在確定的音高唱奏時，他會讓次中音薩克斯長時間地在和弦的更高位泛音中漫遊。他把調性爵士樂的手法當作擴充他的特性旋律範圍的跳板。他的旋律經常以在緩慢運動的和聲上演奏的調式為基礎，以高位泛音九音、十一音、和十三音等為主，而不採用低位的和弦音（根音、三音、五音），產生了一種更為複雜的和聲音響，進一步推進發展成自由爵士樂特有的無調性段落。柯川十分看重旋律線條，認為即興演奏的過程中，旋律不受和聲的支配，這與蒙克的影響不無關係。他在爵士樂中融合印度音階和節奏的做法也是開拓性的。他後期的風格沒有像科爾曼那樣完全脫離傳統曲式與和聲實踐，而是進一步拓展這些傳統和聲，直至其不具備調性功能。

節奏方面，柯川喜歡解放節奏樂手的創造性。他自己的演奏常常與節奏組相反，節奏樂手能夠根據所聽到的旋律構思，想到什麼就演奏什麼。他認為這樣可以把樂手從必須配合他來演奏的方式中解放出來。在《巨人的腳步》專輯裡，《倒數》（countdown）和《螺旋》（spiral）兩首曲子展現了這種「對立節奏」（counter rhythms）的特徵。

柯川是即興演奏的偉大開拓者。他認為，即興演奏可以繼續超越所有現存的旋律構想、和聲構想和節奏流動，這種理念給許多樂手開闢了一條新道路。他喜歡長時間的即興獨奏，喜歡不斷試驗，每一次現場表演都會讓已經熟知其唱片的觀眾感到驚喜。他的樂迷們都學會了期待意想不到的東西出現。他的即興、他的音片、他的音質和技巧，使其成為自由和前衛爵士樂的領導者和精神領袖。

爵士樂的新時代

進入70年代後的爵士樂，結束了它最輝煌的時代。從60年代末起，隨著搖滾樂在全世界範圍內逐漸成為最具影響力的音樂，爵士樂迎來了一個吸收新音樂語言、音響和概念的機會。70年代，爵士樂與搖滾樂的結合形成了融合爵士（Fusion），80和90年代至今，與其他類型音樂的融合，又衍生出抒情爵士（Smooth Jazz）和酸爵士（Acid Jazz）等新風格。新時代的薩克斯演奏家們，一部分走向融合爵士的道路，一部分進行著前衛音樂和即興實驗的探索，一部分繼續發揚波普爵士的古典風格。他們也許不像老一輩對於爵士樂的發展進程起到革命性的作用，但他們其中的一些人卻在商業上大獲成功，客觀上促進了爵士樂在的傳播與發展。

斯蒂夫?萊西

斯蒂夫?萊西（Steve Lacy）是貝謝和柯川之後最重要的高音薩克斯演奏家，也是80年代以來活躍著的新生爵士樂力量的代表人物。他的音樂生涯十分豐富，演奏風格跨越了從迪克西蘭、波普風格到前衛爵士等多種流派。他在前衛爵士領域的不斷嘗試，其影響力不僅限於爵士樂，更延展到其他藝術領域。

萊西一開始在紐約的迪克西蘭樂團里磨練技術與經驗。50年代末期，他開始了與觀念前衛的爵士音樂家吉爾?埃文斯（Gil Evans）以及鋼琴大師塞勒尼奧斯?蒙克的合作。特別是加入後者五重奏樂團的經歷，不僅磨練了萊西的技藝，更使其在音樂上深受蒙克的影響。從60年代開始，萊西自立門戶，並與長號手羅斯韋爾?拉德（Roswell Rudd）結成長期的合作關係，從自己角度詮釋了大量蒙克的作品。除了演奏蒙克作品之外，他自己創作、編曲的音樂，富於實驗精神和創造力，成就了他在爵士樂歷史上的地位。1970年後的萊西生活在巴黎，作為歐洲先鋒派爵士群英的重要人物，創作了大量帶有宗教色彩和人文思考的作品。1979年的專輯《路》（The Way）是第一張完整記錄其「道家組曲」的專輯，裡面的曲子是他基於老子的思想創作的。1984年發表的專輯《未來》（Futurities）是為詩人羅伯特?克里利（Robert Creeley）的一組愛情詩而做。從70到90年代，他的活動主要圍繞自己組建的六重奏樂隊進行，成員包括了他的妻子，歌手和提親家艾琳?艾比（Irene Aebi）。後者極大地幫助和啟發了萊西的創作。

萊西的音色非常隨和，他喜歡演奏時在高音部分迴旋，有時候在低音部分會稍作滯留。蒙克對他的影響體現在旋律發展過程中，對間隔和重音的把握。而埃文斯則對他音色和樂感的影響頗深。

簡?加巴萊克

挪威薩克斯演奏家簡?加巴萊克（Jan Garbarek）是鼎鼎大名的歐洲爵士樂廠牌ECM最出色的音樂家之一，也是公認的70年代以來歐洲爵士樂壇的領軍者。在過去的四十年間，加巴萊克致力於將薩克斯的傳統音色和個性特徵加以顛覆，尋求另外的發聲音調與演奏方式。他的演奏風格冷峻空曠、富有感染力，類似冷爵士風格中延長尾音緩慢吹奏的方式，鮮有激烈急速的即興語言，但音色比之更為冷峻，被稱為「冰調」。

70年代，加巴萊克與遊歷歐洲的眾多美國前衛爵士樂手開始合作，包括唐?切利、查理?海登，奇科?科里亞以及傑出的鋼琴家凱斯?傑瑞（Keith Jarrett），奠定了他在爵士樂壇一線樂手的地位。從80年代開始，加巴萊克錄製了一系列富有民族和世界音樂風格的融合爵士唱片，合作的藝人包括北歐、非洲和印度等地的藝術家。他把北歐國家的民俗民謠音樂加以改編、分解，融入自己的演奏中，後期又結合電子音樂成分，融合出了一種與美國本土爵士截然不同的風格，推動了上世紀末爵士樂壇的重心向歐洲的轉移。他是歐洲爵士樂壇具有領導地位的傑出音樂家。加巴萊克與其他歐洲爵士藝人一道，締造了ECM廠牌卓爾不凡的品味，創作了大量高品質的作品。1992年與希拉德吟唱班（Hillard Ensemble）合作的《聖禱》（Officium）是他最具影響力的唱片之一。他宛若天籟的高音薩克斯演奏穿梭在格里高利聖詠的吟唱段落之間，肆無忌憚地以他認為合理的即興方式，表達對神明的崇敬。這張唱片也風靡了包括美國本土在內的世界樂壇。

約翰?左恩

約翰?左恩（John Zorn）是當代最富盛名、最多產、最活躍的前衛音樂家之一，是美國後現代音樂的符號，也是20世紀後半葉最重要的音樂家之一。嚴格來說他的活動早已超越了爵士樂的範疇，任何音樂性的元素、文化和噪音，都可以被他吸收和利用，這造成了他唱片風格的極度不統一，不同的唱片和同一張唱片中的不同樂曲都是如此。

他最具代表性的自由爵士作品包括1986年的專輯《巫毒》(Voodoo)，從他狂放而激情四射的薩克斯演奏中尚能找到一些波普風格的特徵。1989年的《諜對諜》（Spy vs. Spy）是左恩和他的五重奏樂隊像奧涅特?科爾曼致敬的作品，全部曲目都是科爾曼的作品。不過左恩的演繹是以一種疾風暴雨般的速度貫穿專輯的大部分時間，把自由爵士的活力、技巧與迎合朋克搖滾的狂熱興奮相結合，重新詮釋了他對這位自由爵士大師的理解和崇拜。

左恩對於評論界對他風格上的爭議不削一顧。他曾經這樣描述自己的音樂觀：「爵士樂」的概念對他是沒有實際意義的，因為音樂家不會機械地去思考音樂的概念。儘管他知道什麼是爵士樂，曾經學習並熱愛爵士樂，但當他創作音樂時，許多風格的樂思會同時湧現出來……那不是爵士樂，也不是古典音樂，也不是搖滾樂，那只是一種新的音樂而已。對於這樣一位天才般的音樂家，儘管你可以不認為他的音樂作品是純粹的「爵士樂」，然而無論如何去命名，他們都無一意外地詮釋著自由爵士和先鋒派爵士衝破規律、探索創新的精神內涵，他本人都是爵士樂在當代最重要的代表人物。

大衛?桑伯

中音薩克斯演奏家大衛?桑伯（David Sanborn）是過去30年來最具影響力的薩克斯樂手之一，也是當代最暢銷的爵士音樂家之一。一張白金唱片，六張金唱片，以及六座格萊美獎，是對他樂壇地位的真實反映。許多人認為他是爵士樂新的薩克斯音響的標誌，當今融合爵士領域的代表人物，儘管他卻並不認為自己是一位爵士音樂家。他的音樂融合了濃重的布魯斯、R&B、靈魂樂等風格，技巧上又秉承傳統爵士樂的演繹方式，充滿了城市感。1991年的《另一隻手》（Another Hand）是桑伯職業生涯中最具雄心壯志的作品，也是最能體現這種特點的作品。這張專輯中的音樂更像是取自紐約商業區的爵士樂場景，而不是錄音棚里的融合爵士樂隊。儘管評論界對於他的獨奏曲之間缺乏風格的明顯變化而頗有微詞，但不可否認的是，桑伯在爵士樂的黃金時代結束之後用自己的藝術魅力贏得了大量樂迷的心，為爵士樂的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

詹姆斯?卡特

詹姆斯·卡特也許是90年代最多才多藝的年輕薩克斯演奏家。他似乎集成了所有薩克斯演奏的傳統，在需要的時候信手拈來。他可以勝任任何一種薩克斯樂器，看似毫無障礙的技巧和靈活性，與他對爵士樂前輩的廣泛了解直接相關。他對羅林斯、柯川、蒙克和艾靈頓公爵等人的風格頗有研究。

結語

在爵士樂的百年歷史中，優秀的薩克斯演奏家如晴朗夜空中的群星一般璀璨，不可能盡收於此。作為一種或許需要一定音樂修養才能更好地欣賞的音樂，爵士樂總體上也許不像流行樂和搖滾樂那般「親切」和易於接受，在當今社會，這種差異在排行榜和商業上的體現尤為明顯。然而毫無疑問，爵士樂是人類音樂史上最富創造力，對音樂的規則運用最靈活，最多變的一個樂種。它是人類創造力在音樂領域最偉大的體現，是樂思與技巧高度的融合統一。在樂迷心中，薩克斯早已成為爵士樂的標誌和靈魂，承載了太多人類對於美的追求。它是人類寶貴的財富，也必然將在未來奏響更多振奮靈魂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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