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窮是什麼滋味

作者：報大人

1

我記得，很小的時候，有一次走在路上，看到地上有塊餅乾，中間夾著奶油，是塊夾心餅乾，很誘人的樣子。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世界上還有種美味叫做夾心餅乾。我想跨過這塊被人掉在地上的餅乾，可有點邁不開腿。

後來，終於豁出去了，從地上撿起那塊餅乾，仔仔細細地欣賞了好幾遍它美味的樣子，然後，小心翼翼地放進了嘴中……

2

小時候，我心中的天堂就是我表叔家。他是市教委的領導，表嬸是醫院的護士長，他家住在市中心一家醫院的大院里。

他家住在二樓。厚厚的鐵門防護著家裡的安全。進門要換鞋，木質的地板擦得鋥亮。客廳不大，電視櫃一直頂到了天花板。家裡一塵不染，傢具收拾得極為整潔。

作為在農村極不講究的土屋裡長大的孩子，我每次到表叔家總是既興奮又緊張。生怕在他高級的家裡弄上什麼污點。

每次離開時，表叔總喜歡拿點什麼喝的給我帶回家。好幾回，他都拿出幾瓶健力寶，易拉罐裝的。裝在袋子里沉沉的。我每次都是走路回家，回家的路要走上一個多小時。夏天實在又熱又渴，就在路上打開一罐來喝，帶著極大的不舍。

雖然那種飲料從來就不是我最喜歡喝的。但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那就是世界上最高級的飲料。

3

讀初中的時候，兜里沒錢吃飯了。能借的地方都借過了。實在丟不起面子借更多的錢。只好一分錢掰成兩半用。到了周五要放假了，終於可以回家拿錢了。但仍有一頓午餐沒著落。身上只有5分錢，連打飯都不夠。於是尋思著小賣部里最便宜又能充饑的東西是什麼？是我們老家一種叫「狗腳」的發酵面製品。於是，用5分錢買了只「狗腳」，揣兜里找了個僻靜處，悄悄拿出吃掉。飢餓暫時擋住了。

4

讀初中時有一次上美術課，老師要求每個學生買一盒水彩筆。需要大約20元錢。可我身上沒那麼多錢。

想來想去，只好找離學校不太遠的我的一位舅爹借。他家是做煤炭生意的。我走進他家，遠遠看見舅爹站在他家的煤炭作坊旁邊。我惴惴不安地走了過去。舅爹注意到我了。我小聲跟他說了我的需求，提出想借點錢。他問多少。然後，隨手從褲子口袋裡掏出厚厚的一疊百元大鈔，從中抽了一張給我。

那一刻，我覺得舅爹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5

我小時候家裡買不起電視機，所以想看電視時總是跑到隔壁或附近其他有電視機的家裡去蹭電視看。

好在小時候不是每一家都有電視機，所以蹭電視看的小朋友或大人不只我一人。夏天，有電視機的家庭通常喜歡把電視機放在自己屋子外面，一邊納涼一邊看電視劇。通常有一大撥大人小孩湊到一起，一邊搖著蒲扇驅趕蚊子一邊看電視，非常熱鬧。《射鵰英雄傳》《霍元甲》《西遊記》《海燈法師》等電視劇都是在這種情況下看的。

有時也進入別人的卧室里蹭電視看。農村老屋室內無衛生間，到了晚上，婦女一般不去上室外的土廁所，而是在床邊扯個帘子，帘子的下面放只尿桶，就在那裡小解。到別人家卧室里蹭電視看，有時需要忍受很濃的尿騷氣味。

有一位叔叔對我特別好，非常歡迎我去他家蹭電視看。我經常看到半夜，看到每一個頻道都休息，沒有節目可看為止，這時才不太好意思地喊已經在床上鼾聲如雷的叔叔起床，他穿著小褲衩睡眼惺忪地送我出門，他媳婦則繼續酣睡。他用電筒照著我離去，直到我走出一段距離，才進屋關門。

6

我讀小學時，我爸因為危房重建，欠了不少錢。

每到春節前夕，總有債主上門催款。

有一年，一個沒好臉色的男子催錢無果，突然抄起我家的一隻水桶，朝我爸臉上砸去。頓時血流如注。我見狀哇的一聲哭了，順手抄起一根木棍追了上去。那人作了案之後，跑得賊快，一溜煙就不見了。

我爸用毛巾捂住臉，我牽著他到鄉村衛生所。他的腦門上縫了十幾針。

7

第一次感覺到我能為家裡分憂是我大學畢業那一年，參加了半年的工作，手頭積攢了一點錢。

那個春節我跟我爸在紙上清理了一下欠了誰多少錢。

然後，我帶著我爸一家家地上門，還錢，清債。

多少年的舊債到那時一筆勾銷。

當然，那個拿水桶砸我爸腦門的人，我沒有去還。他在那之後也沒再找我爸催債。

8

物質的匱乏帶來的心靈上的缺失，縈繞著我的整個童年。

長大後，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對賺錢這件事一直不是那麼狼性。

我喜歡錢，卻發現自己不喜歡賺錢。尤其不喜歡只是為了賺錢而去做一件事。

我喜歡的方式是做自己喜歡的事，順便把錢賺了。

也許我是真的傻得不可救藥。

9

至於花錢，倒總是大手大腳。

乃至我老婆常說：「你這哪像個農村苦命人家出來的，簡直像個富家子弟。明明兜里只有100塊錢，卻好像自己有100萬似的。」

沒辦法，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我有時想，也許我這種童年經歷的人，應該是個大奸大惡之人甚至犯罪反社會才對！可我偏偏卻特么是個大好人。內心正能量充沛。淡定，不急躁。

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原因可以解釋：讀了一些書，視野還算開闊。知道有錢是怎麼回事。也知道人生除了錢還應該追求什麼。

10

不過好像我這種心態也是為了掩飾一種無能：對賺錢的無能。

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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