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到人生無意義，才是生活的開始

作者：報大人

1

小時候，最常被老師引導的一句話是：「長大了後，你的人生理想是什麼？」

答案不一而足。

但此後，基本上在20多歲之前，你還是會不斷面對這個問題：

你的人生理想是什麼？

並且要思考自己的人生價值。

好像我們生來就是為了要完成某項人生使命似的。

2

無疑，我一向被身邊人看作是理想主義青年。

但經常要要面對一些困惑，比如：

我的父母，種了一輩子田，每天除了種田，就是做飯，吃飯，睡覺。辛辛苦苦任勞任怨。那麼，他們的人生意義是什麼？

再比如：

我隔壁鄰居（或任意路邊小店的店老闆），開著一個便利店，夫妻兩人每天的生活，就是照看店面、應付顧客的各種需求，也是非常辛苦的。這樣辛苦的生活，也是持續了大半生。可以說他們這麼辛苦，目標是為了賺錢，過更好的生活。但他們到現在好像也還沒有賺夠。他們被限制在自己的店裡，就是一生，就像我的父母被限制在土地上，猶如土地上生長的作物一般，也是一生。這樣的一生，有何意義？

還可以舉出許多例子，比如一輩子在工廠流水線上幹活的工人，一輩子給別人補鞋的修鞋匠，一輩子坐在辦公室里完成老闆吩咐的任務的白領職員，他們可能以為自己在支配自己的人生，可真是這樣嗎？

3

小時候，乃至到二三十歲的時候，我總是將生活想像成一部電影。

電影，有情節，有連貫性，最關鍵是，有高潮，有英雄的歸來，有愛情的美滿，有正義的聲張，最後，總歸會是一個令人高興的結尾……

然而，生活很多時候並不是這樣的。

許多人一輩子也沒有什麼高潮。

也成為了什麼主角。

而且尤其是，生活基本上很難具備人們想像中的「完整性」。比如一個美好的人生，總應該是活到很老了，什麼都經歷過了，這一輩子很充實，然後，感覺到自己該告別這個世界了，然後，平靜駕鶴西歸。然而，生活中往往不是這個樣子的，生命戛然而止，地震，交通意外，突然降臨的奪命病症，或者一種無法治癒的病，讓你知道自己來日無多，甚至歷經磨難，方才……

生活通常沒有電影那麼沒有。

沒有幾個人會覺得自己活夠了，然後迎接死亡。

我相信大多數人面臨死亡時都會想「我還沒準備好」。

所以，生命總的來講是一個未完成狀態。還沒完成人生這個作品，還沒準備好消失，然而，你的時間到了。

電影不可能沒有結尾，電影不能容忍故事不完整，然而，生命這個故事卻是難得看到一個你希望的結尾的，也難以完整。

4

那些從小就被灌輸「要有人生理想」的人，如果從小就懷抱著某種堅定的理想，比如，要成長一名優秀的醫生，要當一名好員工，要成為一名優秀的士兵，固然可以因為較少躊躇而獲得更多的人生進展，可以因為明確的目標而省去許多不確定性，但一個從沒懷疑過人生理想的人，一個從沒認識到過人生是無意義的人，難道不是可悲的嗎？

那些整天教人「正能量」「正向思考」「讓個體意識與宇宙大意識結合」的人生導師，難道不知道，負能量也是人生的一種重要能量嗎？

人類的生活意義，猶如在沙漠上開闢綠洲一樣。先是沙漠，後才綠洲。如果只承認綠洲，而不承認沙漠，是一種掩耳盜鈴。

5

我們生怕自己活得不快樂，就拚命給自己灌輸正能量。

我們生怕荒廢了自己短短的一生，就拚命用人生意義、人生理想之類的東西來武裝自己，好讓自己不看到人生的虛無。

同樣的道理，我們生怕自己在人生的路上落伍，從出生之前，就有父母的優生計劃，出生之後，從幼兒園開始，就被「不輸在起跑線上」的思路緊緊攫住我們的人生，從此，一路我們不斷被各種「意義」裹挾向前，將我們推向人生的賽場，推向成才教育，推向職場提升，推向對下一代的投資……

然後，走完了流水線般的人生之路，要麼突然被意外的死亡擊中，要麼看到死神在遠遠地朝我們招手……

我們變成了各種意志，包括自己慾望的產物，隨波逐流，完成生命的消費。

偶爾迷茫，彷徨，呆立一會，思考人生，然後，繼續投入一條賽道，往前方衝去。

6

我們對生命本身缺乏觀察，對我們投身其中的生活缺乏觀察。

我們不能忍受生命無意義這個事。拚命給生命尋找意義，填滿它。免得看見虛無和死亡。

如果能夠看到生命無意義這個事，並且安享它，我相信便是佛陀的境界。

就算不能長期地、徹底地面對生命無意義這個事，偶爾的注視，也能帶來智慧的靈光。

7

韋伯說：人是懸掛在自我編織的意義之網上的動物。

小說家米蘭·昆德拉，寫出幾十本充滿哲學意味的小說，在生命的晚年寫出一本書，名叫《慶祝無意義》。面對無意義，不是恐慌，不是無視，而是慶祝。

哲學發展了幾千年，發展出了現代的存在主義哲學。要什麼意義，存在本身就是很了不起的。

8

由於急於尋求意義，就註定會尋找到許多虛假的意義。

認識到並承認人生無意義，坦然面對。使生命如同一張白紙。反而，我們有了更大的施展空間。

反而，我們才能重新編織更有意義的意義。

從而，讓這一生真的變得更有意義。

註：本文所有圖片均為日本電影導演北野武的繪畫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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