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昭 時拾史事

「戲劇家畢竟不是歷史家，他不是講述人們相信從前發生過的書情，而是以一種截然相反的，更高的意圖把它再現出來。歷史真實不是他的目的，只是達到他的目的的手段，他要迷惑我們，並通過迷惑來感動我們。」（《漢堡劇評》德國文藝理論家拉辛）

（圖1）

從1905年中國第一部電影《定軍山》（任慶泰執導,譚鑫培主演）演繹「定軍山下擺戰場，刀劈夏侯陣前亡」，讓中國進入了三國時代的「蜀漢大業」，到2017年由劉偉強導演講第一次國內革命戰爭失敗後，中國共產黨在南昌舉行武裝起義的《建軍大業》，中國5千年的「大業」在光影中再現，事實上包括我在內的很多人對歷史感興趣，都是從「看了某部電影」開始---

1.

遠古時期「

炎黃大業

」

（圖二）

電影講述了遠古人類部落群居。炎在部落中以智勇漸露頭角。炎得到神鳥和女巫的幫助，帶領部落走向興旺之路，成為南方最大的部落。炎的愛女精衛被叛將搶走，祝融在追趕中戰死北方。為此，炎決定出征北方。炎部與黃部開戰，炎黃合一。西南方蚩尤部落襲擊炎部，。精衛悲傷不已，投海化為白鳥，日日對黃鳴叫，黃終於揮軍殺出，戰敗蚩尤，統一了天下。炎讓賢與黃，回到了家鄉...

遠古時期的影迷們一致推薦這部《炎帝傳奇》（1994），為什麼呢？因為並非所有「古裝」就是「歷史題材」。

非「歷史題材」的古裝戲基本上分為兩種：一是《西遊記》《八仙過海》類神話，雖然創作者不可避免地帶入了特定時代的印記，但這些東西以虛構為主大多與史實無關。比如《封神演義》雖然以武王伐紂史實為本，但只借用了一個史事的大框架，其他演繹得太過玄幻，不能算是「歷史題材」；二是表現人們一般性日常生活的作品，與當時的史事無關，也算不得「歷史題材」。比如《天仙配》，歷史上的確有董永這個人，但是這個作品裡面沒有歷史。

二.奴隸社會「教育大業」

（圖三）

《孔子》是一部2010年的傳記歷史片，由胡玫執導，周潤發、陳建斌、周迅等主演，講述了東周末年，諸侯割據，相互征戰。孔子為了理想奔走在列國之間，孤獨地和整個時代抗爭，希望以他超越時代的思想和智慧來影響春秋諸國的歷史進程。

從公元前2070年到公元前476年止，中國奴隸社會延續了一千五六百年左右。這時期的影迷們推薦的電影是《孔子》，為什麼呢？因為有一部分電影創作者和評論者有一種很奇怪的觀點，就是他們認為評論一部人物傳記電影，其實就是在評論這個人物本身。鑒於孔聖人的身份，後人恐怕無法也不敢對這部電影妄加非議。

《孔子》這部電影讓人既看不懂影片的人物和背景，又不耐煩看影片的故事，成功的讓歷史題材類電影=不好看。儘管電影在大量的對白、人名、地名等故事細節上非常尊重史實，但這等於對大部分人設置了文化壁壘，誰帶著歷史書去電影院啊？

三.戰國時期的「

統一

大業」

（圖四）

談起中華文化，我們總會想到優雅，剋制，含蓄不張揚，儀態萬芳，雍容華貴之類，從我們流傳下來的藝術文字，我們就能看到這種追求細緻精美，注重形式的風格，這和我們傳統的重謀略輕實力的軍事觀，重神似輕形似的審美觀是暗合的。然而，這些都和戰國時候對不上號，我常想要回到那個時代，看平民的苦與樂，看楚人的招魂，齊人的技擊，燕趙的悲風，秦人的橐鼓。待六國滅跡，只余太史公在夷門張望，闋里徘徊著悵然和眷戀...對此，戰國時期的影迷們男默女淚，對我說，去看《荊軻刺秦王》（1992）吧！

燕土的幕布緩緩展開，秋風勁草，太子丹回到了故國，荊軻在黃土飛揚中編著草鞋，表情獃滯。霎時間，燕人蘇醒，千百面大鼓，腰鼓，撥浪鼓齊聲迸發，山呼海嘯，駟馬並進穿越威揚的士卒。燕市上，狗屠高漸離也許正擊築，祭祀的巫人跳著舞蹈，躍動的衰草映著夕陽的金紅。

（圖五）

引用豆瓣里的評論「張豐毅的荊軻，李雪健的秦王贏政，王志文的嫪毐..從選角，到劇情，台詞到背景音樂，處處精妙，很用心的一部戲.」電影里李雪健飾演的嬴政一點都不高大英俊霸氣外露邪魅狷狂啊！然而在司馬遷的筆下秦始皇就是這副模樣，「秦王為人，蜂準，長目，摯鳥膺，豺聲，少恩而虎狼心，居約易出人下，得志亦輕食人。我布衣，然見我常身自下我。誠使秦王得志於天下，天下皆為虜矣。不可與久游。」（《秦始皇本紀》）

四.楚漢時期「

滅秦

大業」

草青青兮 楊綠綠 悠悠心事

思君思君 君不見 幽幽等君回

問情人 胡不歸 家鄉也等著你回

---《思歸賦》作者黃霑

（圖六.）

項羽會嵇起義，劉邦揭桿為旗斬白蛇，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四面楚歌霸王別虞姬...這段歷史我們很熟悉，也一直是影視劇熱門的題材，然而要把故事講好還葯無歷史硬傷，還原人物向來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楚漢時期的影迷們最為推崇的是《西楚霸王 》(1994)。張豐毅飾演的劉邦真是個道貌岸然的流氓（在《霸王別姬》里的舞台上他演的是霸王），鞏俐飾演的呂雉狠得讓人敬仰，在秦兵追殺時候，她手起刀落砍斷了後面緊拉著劉邦老母的繩子「快走，不要了！」呂良偉和關之琳飾演的項羽和虞姬，在四面楚歌時候談戀愛那段很唯美和悲壯。

影片里兵士的服裝造型基本上按照兵馬俑的來，秦國尚黑色，飾演秦軍黑甲白衣，紅衣紅甲的楚軍也很威武，紅與黑的顏色對比視覺衝擊感十分強烈。

五.三國時期的「蜀漢大業」

（圖七）

三國時期的影迷們因為《關雲長》（甄子丹飾演關羽）和《見龍卸甲》（劉德華飾演趙雲）誰更狗血，又打起來了...周星馳在《喜劇之王》里說過，電影里「有白鴿呢，意境會高一點點！」讓我們默念下面的話：三國是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三國是中國的，是日本的，也是好萊塢的，更是全世界的。在全人類面前，三國只是一個故事，是許多男人和若干女人的故事。反正我們都知道，《三國志》和《三國演義》不是一回事，又何必在意誰的草船借了誰的箭？

（圖八）

所以就推薦有諸葛亮給白鴿洗澡扇扇子的《赤壁》（2011年 吳宇森導演）吧，如果你是一個外國人，看了《赤壁》對三國這段歷史大概還是能夠了解到發生了什麼事的。

呃...中間的唐宋元時期的那些「大業」，真心找不到可以推薦的啊！翻了無數的片單，看見的影片主要都是講宮廷爭鬥、江山美人，以武打、言情，搞笑等為主，影迷們觀影時有放鬆的快感，這些影片都有娛樂、消遣、宣洩、補償等情感價值。但是跟我們這裡說的歷史題材類相去甚遠，就不拿出來找罵了。直接跳到清朝吧---

六.滿清的「禁煙大業」

清朝真的不是爺哥哥小主娘娘談戀愛的美好年代，隨便翻開史書就會看見滿目瘡痍，烽煙四起。《鴉片戰爭》是不可以繞開的一部電影。

（圖九）

鴉片戰爭The Opium War (1997)

導演：謝晉

編劇：許鞍華 朱蘇進 倪震 宗福先

在歷史題材的文藝作品中，一般史實上允許為了藝術創作的需要加工虛構，但在歷史主流的大面上，卻容不得亂來。《鴉片戰爭》（1997，導演謝晉）這部電影對歷史原貌的還原，堪稱中國電影史上里程碑式的刻畫方式。該片氣勢恢弘，並且突破了國產片面譜化的弱點，將一個個歷史人物鮮活得再現於熒幕。該片投資達一億多人民幣，創下當時國內電影投資的紀錄，也創下了國產片在國內的票房紀錄。

把第一次中英戰爭稱為「鴉片戰爭」，但實際上這場戰事的起因絕對不是什麼「英國為了傾銷鴉片」。當時世界範圍內吸食鴉片基本都是合法的（例如英美都是到19世紀末20世紀初才開始立法限制毒品），but，這些國家倒沒什麼人吸鴉片，反而禁煙的中國對鴉片卻情有獨鍾。乾隆禁煙之後，各地官員反倒可以找鴉片商收保護費了，收了黑錢還不用納稅，為了搶這塊肥肉拚命引進鴉片，導致鴉片在中國泛濫...

道光年間，各地農民起義不斷，清朝的「大煙軍」戰鬥力弱爆了，內憂外患的大清帝國搖搖欲墜，各方面利益盤根錯節，禁煙相當困難。道光物色到了一個真正肯禁煙的人——林則徐，故事就從這裡開始了。虎門銷煙之後，林下令驅逐英人。英商回國後，要求政府出兵中國，以武力打開中國貿易的大門，英議會主戰、主和兩派議員激烈爭論後決定出兵。清軍不敵英軍，道光皇帝為求妥協撤除林則徐的職務，將其發配新疆，最終，清政府簽下《南京條約》，將香港割讓給英國。

（圖十）

印象很深的是，當英國戰艦開到廣州一個小港口，傲嬌的軍官假惺惺的找當地知縣「勸降」，那個瘦小看起來有點猥瑣的知縣老爺臉色發白，默默的喝著茶（我看到此處時，真心以為他肯定會投降的）他聽完對方的「好言相勸」，用讀書人慣有的斯文口吻說：「貴國船堅炮利，鄙人此生從未見過如此場面，自愧不如！然吾自幼飽讀聖賢書，知道何為國家民族，寧可玉碎，不為瓦全！請~~」

七.蒙古族的「回歸大業」

《東歸英雄傳》拍攝於1993年，該片是著名蒙古族導演賽夫和麥麗絲之作。該片具有史詩般的氣質，場面宏大，將蒙古四部之一土爾扈特部的勇士在人類歷史上進行的最後一次偉大遷徙的歷史再現於銀幕，印象深刻是遷移一族史詩冒險，風情吉布賽女郎，異域美景，沙俄殘忍追兵，台詞簡潔有力，強烈的悲壯武俠色彩。「馬戰堪比《賓虛》，斷橋勝過《賽德克巴萊》，眾人攜手對抗大boss早於《新龍門客棧》，剪輯乾脆利索」（豆瓣評論）

（圖十一）

土爾扈特是我國蒙古族中一個古老的部落。明朝後期，瓦剌西遷以後，土爾扈特游牧於額爾齊斯河和鄂畢河上游和中游地區，明朝末年(公元1628年)，由於瓦剌聯盟的內訌，瓦剌各部出現裂痕，土爾扈特人為了尋找新的生存環境，部族中的大部分人離開故土，越過哈薩克草原，渡過烏拉爾河，來到了當時尚未被沙皇俄國佔領的伏爾加河下游、裏海之濱。在這片人煙稀少的草原上，他們開拓家園，勞動生息，建立起游牧民族的封建政權土爾扈特汗國。

在以後的100多年裡，土爾扈特汗國始終保留當年明朝冊封土爾扈特的大印。土爾扈特人在伏爾加河流域，生活了140多年，到了18世紀60年代，由於俄羅斯帝國對伏爾加河流域的擴張，以及俄土戰爭時期俄羅斯帝國徵用大批土爾扈特人和奧斯曼帝國打仗，造成土爾扈特大批的人員傷亡，他們又決心返回故土。

據清宮檔案《滿文錄副奏摺》記載，離開伏爾加草原的十七萬土爾扈特人，經過一路的惡戰，加上疾病和飢餓的困擾，「其至伊犁者，僅以半計」。就是說，約有八、九萬人犧牲了生命。在五月的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土爾扈特人終於到達了祖國西陲邊境伊犁河畔。

時任伊犁將軍的伊勒圖，派錫伯營總管伊昌阿等官員在伊犁河畔迎接剛剛抵達的渥巴錫、舍楞等人。不久，渥巴錫隨伊昌阿到伊犁會見參贊大臣舒赫德，舒赫德向渥巴錫轉達了乾隆的旨意，讓渥巴錫等人在前往避暑山莊面見乾隆皇帝，並轉交了乾隆皇帝頒給渥巴錫、策伯克多爾濟、舍楞的敕書。乾隆的敕書是用滿文和一種古老的蒙古文字托忒文寫成的。乾隆下令在普陀宗乘之廟豎起兩塊巨大的石碑，用滿、漢、蒙、藏四種文字銘刻他親自撰寫的《土爾扈特全部歸順記》和《優恤土爾扈特部眾記》，用來紀念這事。

八.中華民族「抗日大業」

提起抗日電影，大部分人心目中都是這樣的：

（圖十二）

有沒有一部電影，讓80後90後00後們如同看《斯巴達300勇士》，《血戰鋼鋸嶺》等國外戰爭大片那樣熱血沸騰，也讓老一輩革命家（及其後人），參加過抗日戰爭的老兵們，甚至港台同胞一致認可的真實反映歷史的抗日戰爭電影？

推薦《太行山上》，1937年日軍全面侵華後，華北危急。國共合作的背景下，紅軍改編為八路軍，在總司令朱德率領下東渡黃河奔赴前線抗戰。山西實權人物閻錫山面對「國、共、日」三股力量頗為頭疼，提出「守土抗日」口號，在民族大義的影響下，於形式上支持八路軍抗日。朱德籌劃於日軍進犯山西的必經險地平型關截擊，115師師長林彪臨戰指揮出色，成功擊敗板垣師團，史稱「平型關大捷」。同時八路軍用靈活的戰術亦減輕了國軍戰場的壓力。不久日軍以優勢兵力、裝備圍攻太原一線，蔣、閻戰略判斷失誤，正面戰場接連失敗，八路軍轉入敵後根據地建設，自此拉開了軍民抗擊日寇的偉大事業……

（圖十三）

影片對於日軍強悍戰鬥力的歷史還原度靠譜，有個細節是日軍在白刃戰前先把子彈退掉然後拼刺刀。這是其步兵條令的規定，在熱兵器時代，這一規定因為看起來迂腐而令人困惑。然而，它決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也不全是捍衛「武士道的尊嚴」，而是日本軍隊根據實戰檢驗做出的結論，這和日軍兵器的作戰特點是相吻合的

（圖十四）

人物方面，由台灣帥大叔劉德凱飾演的國民革命軍陸軍第9軍軍長郝夢齡（1898—1937，抗戰中犧牲的第一位軍長，2014年9月1日，被列入民政部公布的第一批300名著名抗日英烈和英雄群體名錄。）他帶台灣口音的吼出「生為軍人當馬革裹屍還！」儒將形神具備啊！作為國產電影，將國軍正面戰場抗日的形象演繹得蕩氣迴腸。

（圖十五）

還有香港影帝梁家輝飾演的獨臂將軍賀炳炎，得到了賀將軍後人的肯定。港台明星來圈錢一說對這部電影無效，因為他們都是無償出演。

（圖十六）

其實一直以來歷史題材的國產電影總是會成為箭靶子，被各種扎心。於是有了一些人，好擔心看了《建軍大業》就真的以為南昌起義是「古惑仔之歐豪決戰德勝門」...他們熱衷於「翻案」：陳世美原本是明朝的一個普通讀書人，卻被拉到宋代的開封府挨了包青天一鍘刀；武大郎身高八尺相貌英俊，卻在《水滸傳》里三寸釘戴綠帽...

文藝作品往往具有「改造歷史」的特權，這本身並沒有錯。我們在學習歷史之始「開宗名義」時應該先搞清楚，歷史與歷史題材的文藝作品是兩碼事，不能從「歷史劇」中學習歷史。大思想家歌德講過：「沒有哪一個詩人真正認識他所描繪的那些歷史人物，縱使認識，他也很難認識他所認識的那種形象。……如果詩人只是複述歷史家的記載，那還要詩人幹什麼呢?詩人必須比歷史家走得遠些，幹得更好些」。

參考資料：

《國語·魯語上》《左傳·昭公二十九年》 禮記·祭法》 《帝王世紀》

《三皇本紀》司馬貞 《漢書》 《滿文錄副奏摺》

《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第六》,作者司馬遷

《第十放映室》恭賀2011 -CCTV

《中國電影百年》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

奮兵烈烈，威揚戰國（豆瓣）作者照夜白

《郝夢齡：我死國活，我活國死」》 郝慧英（口述）□ 《環球人物》記者 盧楚函（採訪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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