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水一樣，我的朋友

設計 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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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水一樣，我的朋友」，在1971年，李小龍面對採訪時用極為嚴肅的眼神望向鏡頭，幾乎咬牙切齒地使用英文說出了題目這樣的意味濃厚的語句。這樣的表現和表達似乎在對著西方世界用全力傳達東方人最在乎的底線一般。事實上在早已西化已久的日本，同樣的哲學思想依舊佔據人們的頭腦。我初入建築設計行業時，有的課程專門講到日本建築師。開蒙的先生調皮，用幻燈片將一堆國際大師現代、當代作品打散放給我們讓挑出日本建築師作品，幾乎正確率百分之百。我們都很驚詫自己的判斷力，老師扶扶鏡框低聲說，這不算你們的本事，這是西方的肉、東方的魂，你們也都是這樣的魂，所以好區別。

儘管時至今日很長一段時間仍對這位先生的理論持懷疑態度，但他當時特別提到一位建築師伊東豐雄的作品集卻成了快被翻爛的書。就在前幾日看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有伊東豐雄的個人建築展，展覽名字看到時嚇了一跳：曲水流思。水象徵著變化，隨水而形，「建築是鮮活的。如同流水一般,建築和我們的人生都在不斷地發生變化。」這是伊東豐雄精妙的自我總結。

> 多摩美術大學八王子校區圖書館

還是在1971年，伊東豐雄創立了自己的事務所URBOT（Urben Robot：城市機器人），名字具有明顯的未來主義及當時流行的新陳代謝派意味。聯繫到之前伊東豐雄是在新陳代謝派代表人物菊竹清訓事務所工作，這樣給自己的事務所命名，或者有著與當時的設計風潮或導師傾向截然相反的抗爭意識。因為就在1969年，伊東豐雄目睹了日本大阪世界博覽會所彰顯的新陳代謝派那種未來大都會的繁華氣氛的場館和整體廣場效果之後，他感覺到了如此發展的城市將面

臨擁擠和繁亂的雙重悲劇。Robot一詞是反諷，這種「下克上」的精神有著橫空出世的暴力也並沒有持續太久，後來伊東豐雄還是將機器人改為了自己名字命名的事務所。

伊東豐雄自立門戶後便是使用材料矛盾進行思想表態。公開的第一個建築物是神奈川林地間的鋁之家，整個建築有內外兩種皮膚個性，整體建築是木框架結構，室內保留了完整的原木紋理和顏色，外立面卻是精緻如機器版的橫向鋁板。不久後與鋁之家呼應的項目發表，是輕井澤町的千瀧小屋，這座小建築使用了截然相反的處理辦法，同樣是木結構，室內及屋面完全使用現代感強烈的素麵白牆，而整個外立面卻使用了原木。這兩件建築似乎在辯論一般的訴說一個觀點：經過了時代的冷酷打磨，主義、流派的作用，已經不是伊東豐雄關注的重點了，新舊材料在符合所處環境時僅僅是一種語言，而不再是設計本身的重點，還是

說到「水的哲學」上，水流之美，在於如何優雅的繞過貧石。

>「冥想之森」岐阜縣市政殯儀館

1976年的中野本町之家（White U）就是這樣優雅的作品。伊東豐雄拿到了一塊地處擁擠住宅區且只有一面鄰街的基地，三面被合的感覺如圍棋里的處境一般。想破局，只有在內部留氣而「活」。於是一棟入口背靠街道、打開大面積天井作為內院的U型建築以環臂的站姿矗立於此，建築材料和功能開始趨向原態

化，即保留自我的階段。

亂波中順勢留氣的姿態延續到數年後，並發展成為自我抽離的階段，代表座就在

中野本町之家隔壁。1982年啟動的銀色小屋（Silver Hut）在幾乎不破壞原有樹木的情況下紮下腳。精妙的鋼結構和混凝土、圓弧玻璃頂形成天文台一樣的空

間。透明、半透明、幾何型天窗三種形態的屋面將人的視線引向遙遠的天空。室

內與室外已經界限模糊，傢具、燈具回歸了形成了讓人忘我的場。

銀色小屋的突破使得伊東豐雄獲得了1986年的日本建築學會獎。儘管受到了主流學術界的認可，但此時伊東豐雄面臨的確實整個日本經濟出現下滑的情況。受委託的建築體量沒有隨著時間推移而增大，並由於針對城市小尺度建築的大量實踐，他有了屬於自己的設計方向。這反映在他1989年撰寫的《不浸入消費之海就沒有新建築》一文，文中不但包含了伊東豐雄在創作上趨向成熟蛻變的

痛苦過程，也通過幾個建築案例講述了形成自我思想閉環的主要觀點：

> 座·高圓寺公共劇院

「最近為了在布魯塞爾舉辦的展覽，做了名為『東京游牧少女的包-2』的原尺寸大的模型。其實也應該叫做三年前做的模型的修改版，之前的那個是用半透明的布來表現蒙古包的家的形狀，這次用多面體製作了如同太空船一般漂浮在空中的模型。雖然也可以說是更加未來感的表現，但是在這個差別中表現了我心中的城市生活的想像的差別。也就是說三年前，我誠然是很犬儒的。漂亮地委身於時尚的空間中，大吃特吃，在消費最前線享受城市生活之樂，我覺得當時一半的我是對這些抱有憧憬，另一半的我則是無法擺脫自覺性的缺失。但是對於這次的游牧少女，我期待能從未來的城市空間中發現新的真實，開拓具有未來感的城市生活。因此，希望住進去的少女能夠擁有芭娜娜的小說主人公一般的

感受力。

然後去年，仍然是為展覽製作了架空項目『地上12米的樂園』，設想了在東京上空漂浮的游牧少女的包，能夠在現有的街道地區上空滑翔，在建築物的屋頂變成閣樓的姿態。這個項目同樣是對現實的城市生活稍作加工，是希望能夠製作出雖然短暫，但是能吹走懷舊，享受開放的、生機勃勃的城市生活的空間的結果。希望即使是自閉症氣質的男生也會被此吸引，而毫不猶豫地盡情享受原始

的未來的生活。

> 松本表演藝術中心

於是，接下來的步驟就是將如此獲得的城市生活的意象轉換為建築空間的任務了。但是，這裡既沒有什麼追求嶄新的表現形式的苦惱，也說不上熱情滿滿吧。太過於追求表現力，很有可能陷入形式主義的陷阱，反而會像前述一樣被消費掉。總之，最後決定將生活的意象插入既有的建築空間中。之後將已經閉鎖的建築空間到處開洞，讓新的城市的風、空氣、光線全部進去。生活的意象彷彿建築空間的炸藥。這樣，就能讓既有的空間稍稍偏離，變成另外的空間。反覆進行這個偏曲的過程中，肯定能在新的城市生活的真實中生出新的建築。對建築越

是固執，我們越是能樂觀地享受，最後也終將超越我們的城市生活。」

這一次，叫做世界的「大河」加固了伊東豐雄的船舵，並用看似隨波逐流的無助

感的表達方式拆開了接下來他設計的方向，即具備輕盈的未來感、空間開放引入生動的元素、在形態偏曲中帶入趣味三大特徵。輕盈的代價是結構技術的進

步，儘管伊東豐雄本人在展覽演講時刻意弱化了材料形態和技術問題，但事實上

90年代後甚至近期的作品都具備這樣的特質。

> 大館樹海巨蛋

典型的如1995的仙台媒體中心（Sendai Mediat

heque）。十幾根束狀偏心的柱

子承托起7層玻璃體量，柱子束集不但貫穿整個建築從地下到頂層屋面平台，也作為主角成為室內空間的間隔物。他與結構師一起盡量在當時的技術環境下解決了柱子的尺度和幕牆的輕盈感問題，並率先使用了鋼板焊接結構避免了澆築帶來的厚重，取消了傳統隔牆的做法只依靠既有結構元素來進行空間區隔也是開了先河。同樣的做法在1996年的島根藝術館（T Hall in Shimane）也見得到。

時間進入新世紀，多摩美術大學八王子校區圖書館，新型技術使得伊東豐雄采

用了內嵌鋼件的混凝土結構。以此形成更為輕盈的拱形連續外圍空間，對古典引水渠的元素抽離猶如仙台媒體中心的柱子束集成為這座建築的標誌。而「冥想之森」岐阜縣市政殯儀館的手法更是將這一技術發揮的淋漓盡致的代表，完全如海浪般柔滑的曲面第一次出現在建築語言表達上。曲面既成為了屋面，又成為了人可以步行穿越的人造山嶺，偏曲的思維擴展成體態的隨機化，猶如伊東

豐雄從世界之河中汲取的一瓢水甩出的曲線一般。

位於高雄世界運動會主場館（The Main Stadium for the World Games

2009 in Kaohsiung）的設計更像是拋灑出更為宏大體量的瀑布。這座空中看上去像用粗狂毛筆寫的逗號一樣的建築物有著大尺度建築少有的細膩精美，拱廊和屋面的處理證明了伊東豐雄繼續秉持並進化，細節開始成為擁有設計理論

骨架後的又一主角。在位於東京的座?高圓寺公共劇院（ZA-KOENJI Public

Theater）他首次使用了嵌切手法。整個劇院猶如被不同大小圓球與方塊體相切

後保留下的張拉帳篷一般在一眾傳統建築群落中冒頭，深邃的紫色立面上開出

精密且隨機的孔洞，陽光照射進來時映射齣戲劇化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