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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孩小鎮

一個沒有孩子存在的小鎮是什麼樣的?

厄瓜多的拉西埃內加在歷經長久的乾旱之後,幾乎每一戶家庭都不堪重負地選擇逃離。最後這裡只剩下了12位老人,以及一群此前生活在這裡的遊魂。

文|Shelby Wolfe

編譯|周玲玲

圖|Latterly

來源|Narratively

日暮時分,黃昏的光線漸漸隱沒在遠處的山頭,一寸寸退過墓地里風化腐朽的木十字架和這座衰敗凋敝的墓園。此時在厄瓜多鄉間,除了羊群穿行乾枯灌木時發出的沙沙聲,整座山間一片寧靜。

今晚,日影一再被拉長,直到夜色覆蓋住整個拉西埃內加,周圍陷入了一片漆黑死寂。

多年前,孩童的嬉笑聲在山谷底下迴響飄蕩,它們充斥在鄉鎮的街道上、疏零的房屋間,從四面八方一路湧上山頂,在一排排木十字架間穿梭遊盪,經久不息。

過去這裡的學舍坐滿了孩子,如今只剩下一堆朽壞的木樑;而眼下這座落鎖已久的空曠教堂里,曾經也擠滿了坐在過道上,認真聆聽關於上帝如何樂善好施的孩子。現在,聖母瑪利亞雕像被蛛網覆蓋在一座裝有木柵欄窗框的黑色混泥土建築當中。一些鄉民仍會在他們卧室里釘上釘子懸掛一本玫瑰經,但大多都已經生鏽變髒了。

有一段時間,在那些溫馨平靜的夜晚,甚至在夜更深之後,孩子們的聲音仍然會通過家家敞開的窗戶跑出來。

「如今我們再也沒有聽過那些聲音了,因為這裡已經沒有孩子了。」一位95歲的老農夫 Lucas Evangelista Avelino Quimí 落寞說道。太陽將他的皮膚曬得黝黑,臉上儘是刀刻般深深的皺紋,眼眶凹陷,削薄的嘴唇下包著幾乎鬆動落盡的牙齒,但他的胳膊和背部依舊有隱隱鼓起的肌肉。現在他仍然堅持在黎明時分起床,將木材託運上山,再牽著他的毛驢下山到井邊喝水。

95歲的 Lucas Evangelista Avelino Quimí 坐在吊床上休息

那些少數想要回來看望他們外祖父母的孩子需要經過路途60座荒廢的屋舍——同樣由墓地十字架的木料製作而成——來探訪在這裡居住至今的8戶人家。

這項人口數據恰好證明了鄉民們已經既知的事實:拉西埃內加是整個厄瓜多地區唯一一座沒有孩子的鄉鎮。

Avelino Quimí 的聲音溫柔中不乏堅定。

12位64到95歲的鄉民有屬於自己留下來的義務。他說——這份莊嚴的責任就是守護這些刻在十字架上的名字和山坡上那座衰敗的墓園。

「如果我們健康無恙,那我們會一直留在這裡,直到死去。」

今晚,拉西埃內加亮起的第一盞燈來自鎮里唯一一座被漆成半粉半紫的房子。此時,這座由橙色混泥土建造的房屋周圍零亂地散落著一些啤酒瓶和廢煙頭。

在一面繪有紅色比基尼女郎的牆前,一個頭髮稀薄的70歲男人正躺在吊床上。比基尼女郎在他身側翹臀而立,露出迷人微笑。Bolivar Quimí Avelino 將手放到她靚麗的黑色高跟鞋附近的牆面上,隨後自己輕輕靠向牆壁,闔住雙眼,雙手交疊胸前。他微笑不語,臉上還有一絲羞澀和窘迫——沒有解釋在他休息的旁邊為什麼會有一個畫出來的女人。

他抬了抬頭頂上印有憤怒的小鳥圖案的帽子,眯起雙眼暗示著接下來的妙語:「沒什麼可奇怪的,其他鄉鎮來的人都會來看牆上這個女人,並問我『她在這裡工作嗎?』我會說『是的,但她只有周末在。』」

他很少和自己的14個外孫,7個孩子和妻子見面。他們住在距離這裡65公里外的瓜亞基爾,作為全國最大的城市,那裡的人無論說話還是跳舞都追求速度。Quimí Avelino在那兒感到無所適從。他說自己的玩笑話和舒緩搖擺的拉丁曲調更適合這裡,有時甚至路過的汽車開到這兒時也會放慢車速。他的妻子搬到城市裡生活了將近30年,每周都會送香腸來看望他。Quimí Avelino說他們深愛彼此,但她喜歡城市生活,並且他們都心知肚明他不會跟她一起到城裡生活。

Bolivar Quimí Avelino和他其中的一個外孫在一起

誰來餵養他的小雞?

誰來透過窗戶留意那些放牧的牛群和腿腳打顫的老山羊?

誰會像他之前的祖先一樣保留這些珍貴的畫面?

還有誰會在山上那座凋敝衰敗的墓園裡悼念他的父母?

過去這座鎮子是生機勃勃的。Quimí Avelino手裡托著一桿長長的煙袋,煙霧繚繞在他雙頰,看不清雙眼。一周里的每一天,「我們都會跳舞。」

依偎在厄瓜多西南邊的拉西埃內加曾是擁有300戶人家的鄉鎮,周圍被零散的群山包圍。儘管已經找不到人口巔峰時期的記錄,但仍有人記得曾出現過一個屋檐底下住了超過20口人的家庭情況。

女人們每天會從附近一個同樣叫作拉西埃內加的溪邊打水回來。但1974年,溪水枯竭了。長達7年的乾旱褪去了山坡上原有的顏色,家畜們骨瘦如柴。而原先那些以奶牛、山羊和豬為營生的牧場主們,也不得不將他們挨餓的家畜們拿到附近市場上去變賣交易。不久之後,男人們開始砍伐樹木,將它們燒製成炭,打包到周圍鄉鎮的街角進行販賣。後來,樹木越來越荒蕪,沒過多久附近的鄉鎮就沒人再需要木炭了。

所以,很多家庭開始收拾包袱準備離開了。他們架上馬車或跳上皮卡車后座離開拉西埃內加,前往大城市瓜亞基爾。

接著,老師們也搬走了。不久,父母們也帶著孩子緊隨其後。

中午,Solano Quimí Quimí 滑坐到了他的驢背上,一把老舊的步槍懸掛在驢背後兩塊突出的肩胛骨上,他帶著一些手工子彈和一隻鹿哨就進山了。但除了在夢裡,他已經有兩年沒見過鹿的蹤影了。

81歲的他,已經度過了冗餘漫長的一輩子。用他的話說,上帝、魔鬼和鹿都離他而去了。

Solano Quimí Quimí 坐在他家附近的窗戶旁邊

在吱呀作響的木板條圍建而成的空屋子裡,Solano Quimí Quimí閉著眼睛躺在自己的漁網吊床上,手指在灰白色的發間穿梭,然後將那雙枯瘦如柴的手覆在了自己的鷹鉤鼻上。拉拽著腿上肥大的褲子,他的嗓音里透露出央求、脆弱和絕望。

「這裡的屋子都是寂寞的。」他說。有時,當屋子陷入黑暗和安靜,他會坐下來仔細聆聽靈魂在山谷里行走的聲音。Solano Quimí Quimí 沒有妻兒,只有少數幾個親戚住在城裡,但彼此交集不深。他有一台電視,可卻從來沒有打開過。

他說,死亡如影隨形,你要學的就是不回頭。

但有時,當他去山坡上看望長眠於此的父母時,Quimí Quimí 會回身瞭望腳下的整座鄉鎮。

他不能離開這裡,因為他不能拋下他們。他的信仰是上帝、惡魔和靈魂,而他的職責很簡單:

「我不想拋下這個鎮子棄之而去,因為有人說那是你出生的地方…」他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他再次望出窗外,喃喃自語道:「因為這裡是安息的地方。」他說。「這就是我為什麼不願意去瓜亞基爾的原因,這就是為什麼。」

每個月都有一輛卡車駛入拉西埃內加,停靠在主街道邊。12個鄉民中有8個人會乘上這輛車的後車箱,在一條涼風習習的碎石路上駛向鄰鎮普羅格雷索。然後,他們會整齊地排著隊等待政府每月發放給他們的50美元救濟金。

64歲的Francisco Avelino Quimí 是其中最「年輕」的一個,其他人都稱她為「小孩」;César Mateo Quimí 有一口粗啞的嗓音,他從家位於鎮上最高山上下來,兼顧照料他內向害羞的妹妹和他們的聾啞阿姨Maria。十年來,Maria一直躺在家中角落的木地板上,今年春天她離開了,那時她已經快100歲了。

他的妹妹Hortencia Mateo Quimí在阿姨去世前很少下山,她常年陪伴在她身邊,跟她聊天、梳頭、為她墊枕頭。如今,她仍舊處於老姑娘的尷尬境地。Hortencia 擔心自己相貌醜陋不招其他鎮里人待見,因此她一直固守在家裡掃地、做飯,偶爾透過窗戶靜靜注視著窗外的山谷,對鄰里互相串門心懷恐懼。

Hortencia Mateo Quimí 照顧著聾啞阿姨 Maria

95歲的Lucas Evangelista Avelino Quimí,現在仍舊堅持在枯死的西瓜和葡萄藤地里伐木運材,等待著玉米種子和絲蘭根的起死回生。他的妻子Ignacia 在家做飯、炸香蕉,用從溪邊打回來的水漿洗衣服。

還有Arcadio Avelino Parrales 和Rosaura Mateo Quimí這對普通的夫妻,他們飼養著一群羊,每天夜幕降臨的時候負責將它們趕回長長的羊圈內。

鄉民們重新爬上卡車後車箱,和他們一起返程的還有數袋沉甸甸的香蕉和魚。當卡車行駛到顛簸崎嶇的路段時,他們會扶著彼此的膝蓋以保持身體平衡。

Bolivar Quimí Avelino 是在這段路途中唯一開口說話的人。他指著刻在路邊樹上的痕迹:一個刻有「拉西埃內加」字樣的心臟和箭頭符號指向了鄉鎮所在的方向。

「很多人都會來這裡遊覽。」他說。

不久後,他的家鄉開始迎來紛至沓來的人群,César Mateo Quimí 說那些遊人開著車在拉西埃內加的街道上塵土飛楊,幾乎從不停歇。他嘶啞的聲音里藏著深信不疑。

「如果瓜亞基爾的人不來這裡,那麼5年或10年內,我們就會被遺忘:包括整個鎮子和這裡的人。」

有時,César Mateo Quimí 會擦著額頭上的汗水,在他家的樓梯間安靜地坐上片刻,腦子裡想的是瓜亞基爾城裡的那些養老院。他說自己將來也許會被送往那裡,但這並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除了彼此,我們無法從任何人那裡得到幫助,這就是為什麼我能在這裡過得很好的原因。就算是等死,我也要留在這裡等。」

他朝客廳角落裡的一副薄木棺材打了個手勢,那是他在大約15年前購置的,那時Hortencia 生著病,他以為她也將離自己而去。從那以後,那副棺材就一直被安置在了那個角落。

「其它鄉鎮的人都叫我們『跳舞的殭屍』。」他說。

一年中唯一一次能喚醒拉西埃內加生命力的是Día de los Difuntos——「諸靈節」。每年,那些搬離家鄉多年的家庭都會在十一月的第二天重新回到這裡祭奠他們的亡故親人。汽車在山坡上排成長長的隊伍,他們將手工著色的照片和五顏六色的花圈堆滿整座墓園。人們坐在十字架間一起吃飯野餐,為自己死去的親人愛人慶祝上一整個周末。早些時候,男人們會圍坐在塑料椅上,一邊交換傳遞地喝著啤酒,一邊抽著廉價的萬寶路香煙。女人們用又大又圓的烤箱烘焙著扁麵包。這一天,人們儘力保障街上路燈、風電路線的暢通,所有街道燈火通明,一整夜人們都陷入舞蹈的狂歡當中。

每年11月2日,鎮子的前居民和家屬都會回到拉西埃內加慶祝「諸靈節」

Día de los Difuntos 這天,孩子們會嬉笑著在山上山下來回奔跑打鬧,有些人還會尋寶似的發現過去遺落在這裡的玩具——生鏽的兒童三輪車,車座由小小的金屬馬鐙組裝而成,以及一台被長年累月的泥水所覆蓋的晶體收音機。

後來,周末結束了。那些家庭紛紛驅車而去,鎮子再次回歸平靜。

距離上次有人打開這道鐵門,穿過這上百座墳墓已經過去好幾個月了。那些手工著色照片的邊角開始起皺發黃,而那些花圈也在褪盡五顏六色之後,皺巴巴地堆疊在一起。

今晚,在這個夕陽漸退的時刻,晚風乍起,樹葉在耳旁沙沙作響。

不久,黑暗將再次襲來。

然後一切歸於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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