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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祜:娛記詩人緣何與白居易杠上了

晚唐社會處於宦官專權、朋黨之爭和藩鎮割據的積貧積弱狀態,一般來說,晚唐詩風早已沒有盛唐時的雄壯宏大和中唐的深刻厚重,詩人們在政治上鬱郁不得志,思想也只能轉向消極悲觀,落落寡合,個個一身「小資情調」,反映在詩歌的內容上也只能是從社會轉入自身情感,吟風弄月、憂時嘆世蔚然成風,藝術眼界和藝術格調逐漸狹窄,當思想內容不能突破前代詩人們豎立的巔峰時,也只能在藝術形式上追求突破和創新,正如某些詩評家所說,晚唐詩歌在藝術形式和美學境界上堪稱絕品,與盛唐相比毫不遜色,甚至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也可算是「另類」詩歌的巔峰了,「極大地豐富和拓寬了詩歌的美學意境」,有效地擴張了詩歌藝術的巨大張力。在藝術旗幟的感召下,湧現出了杜牧、李商隱、溫庭筠等詩壇巨擘,給晚唐詩壇也帶來了「夕陽無限好」的景象,李商隱還被譽為唐朝詩歌的「技藝之王」。

在蜻蜓點水般微論了晚唐詩歌的特點之後,我們還是重點講講晚唐詩人的愛恨情仇吧。而關於風流才子杜牧請不動中晚唐交界詩歌領袖白居易參加詩會的趣事,這個大家一定會比較感興趣。

這事發生在唐武宗會昌五年(公元845年)的秋天,正是舉行詩會發古之幽情的黃金季節。當時在安徽池州(據說杜牧流傳千古的名詩「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的杏花村就在池州地界)任刺史的高官兼詩人杜牧,突然大發雅興要舉行一次別開生面的詩會,據說是以年青詩人和新銳詩人為主要參會對象,適當邀請一些詩壇名宿參加,比如說寫「一聲河滿子,雙淚落君前」的桂冠詩人張祜(這傢伙本是狗仔式「娛記」詩人,他曾用春秋筆法報道唐玄宗和楊貴妃姐妹的香艷緋聞,「虢國夫人承主恩」、「偷把邠王小管吹」什麼什麼的)就在在邀之列。

原本,杜牧還想邀請當時的詩壇領袖人物白居易來湊湊熱鬧,以元老派給青年詩人傳授一下寫詩經驗也不錯,最後杜牧還是自己否決了自己的想法,因為當時的白居易已經不是吳下阿蒙,那時他養尊處優官做得很大,不是那個落魄江州做司馬聽歌女彈琴的倒霉才子啦。

關於這事,當代著名作家李國文在自己的文章里是這樣描述的:「白居易晚年的官做得很大,太子賓客,刑部尚書,可不是他謫居江州司馬落魄那一陣了。如今,致仕以後,和那位能歌善舞的蠻子樊素小姐,寓居在東都洛陽城履道里的一座大宅子里,是老太爺級的大人物,過著清雅悠閑的生活,加之身體狀況欠佳,輕易也請不動大駕的了。」

這些,我們就不用大篇幅地引用了,因為歷史資料也有,我們就直接交代杜牧最終取消了邀請「詩王」白居易來講學的原因。據說就是因為文學「個體戶」張祜和老白不大搭調,這又可以歸結到了「文人相輕」的癥結上。

因為以寫「故國三千里,深宮二十年」名滿天下的張祜,最初曾得德高望重的大詩人「長安居得易」的白居易的賞識,認為張祜的《觀獵詩》可與「詩佛」王維的觀獵詩相提並論、難分伯仲,反正就是評價很高,可惜張祜這傢伙性情古怪狷介,集狂士、浪子和遊客於一身,孤傲清高不大合群,不僅不會拍大詩人的馬屁拜為門生什麼的好得推薦(作為名門望族子弟的張祜一生是「處士」不入官門,和孟浩然基本同是一族類,隱士型人物),居然還不知好歹和老白「杠」上了(想老白是一個多麼好相處的人,連「幹得好不如娶得巧」靠裙帶關係陞官的風流元稹,也可以借老白一如花似玉歌女用了一個多月也。他甚至投胎都想做李商隱的兒子,謙虛得可以),這做人也太「失敗」了。

這事說來也確實不是什麼大事,無非就是文人互相點評詩作而已,這是文人份內的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卻惹來了一段非同小可的文字聚訟。

那是公元826年(唐寶曆二年,也就是荒淫無度的唐敬宗「打夜狐」回來被宦官幹掉的那一年),做自由撰稿人兼「娛記詩人」的張祜閑來無事南遊美麗姑蘇,這時因為想避開朝中朋黨傾扎、遠離政治漩渦以明哲保身而自願申請做地方官的白居易,已經出朝幾年(和晚唐著名詩人杜牧頗有異曲同工之妙,此時正悠閑自在地做蘇州刺史,也就是當地的最高長官)。

張祜是當時的一個新銳詩人(很喜歡他的詩句「潮落夜江斜月里,兩三星火是瓜州」),走勢甚勁,老白又是名滿天下的大詩人,還比較賞識十分狂狷的「文學個體戶」張祜,出於禮貌張祜當然不會錯過去拜謁老白的機會,詩人相聚煮酒談詩,那是多麼痛快淋漓的時刻。

然而,張祜這一興高采烈地去,卻惹了一個大麻煩,得罪老白還不知道(大情大性頗似李白,這麼不諳世事,好在他不做官)。要說老白也是一個一身正氣品學兼優的大文人,張祜做了什麼大不敬的事惹惱白居易了呢?

據李國文老師說:「白居易戲稱他的詩『鴛鴦鈿帶拋何處,孔雀羅衫屬阿誰』為『問頭』詩,而張祜也大模大樣地跟白居易開玩笑,說他的『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為『目連經』。」這事一時傳為詩壇佳話,卻也激怒了好脾氣的白居易。

何也?皆因文人固有的陋習「文人相輕」是也,連豁達大度的老白也不能免俗,要說老白不多的缺點,這個也勉強算是吧。

因為出身名門望族狂放慣了的張大公子張祜,明顯是在挑戰白居易的忍耐底線,說白了就是少不更事的詩壇小子,不知好歹沒大沒小地和文壇泰斗叫板。

因為這事一傳開,當時的坊間傳說、大報小報一登便成為了詩壇佳話,張祜無意中就成為了和老白平起平坐的主角,等於是張祜利用老白的名氣來哄抬自己的身價(和現在專門炮打名人出名的炒作者如出一轍),瞬時名氣飛升幾成「當紅炸子雞」,原本他是應該稱呼老白為老師坐下來受教的。這還不打緊,最主要的是,張祜其時也是唐朝詩壇最大的「潛力股」之一,分分鐘會威脅到老白「詩壇至尊」的地位,文人一吃起乾醋來比誰都酸(事實上張祜也不可能取代老白在詩壇的地位,文人相輕起來也特別能疑神疑鬼草木皆兵的,只能慨嘆「東方式」妒嫉威力無比),文壇大亨震怒之情可想而知。

最搞笑也最可悲的是,張祜這木訥又不諳世事的古代「狗仔隊」式娛記詩人,把欣賞自己的詩壇大佬結實得罪了還不自知,以為和老詩人談笑風生其樂融融呢,不知道如何拍馬屁拂了老先生之意的張祜,還興沖沖地要老白為他赴京趕考進士推薦美言干謁一番,這不是往外冒傻氣嗎?連小學生也沒你這麼純情天真啊老兄,這麼不諳世態人情還一付破落世家公子哥兒的傲氣,即使是給你一官半職你也保不住,你這是在中國啊。

總之,就是為了這點「小事」,兩人心存芥蒂了很多年。文人之間的「齟齬」也是蠻酸的,有時還真是頂不住啊,簡直就是心細如針,容不下自己的對手。而有時候文人整起文人來還特別兇狠、特別不留情面,嗚呼哀哉。

杜牧和張祜是文壇很好的朋友,因為大家詩風相似性情相近,都是風流才子,都曾同在紙醉金迷的唐朝繁盛大都市揚州之歡場打滾很多年,交情很深,日間放浪於青樓之上月下教美女吹簫,飄飄欲仙,連寫的揚州詩也同一格調,從杜牧的「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到張祜的「人生只合揚州死,禪智山光好墓田」這些詩句看,簡直都是「十里長街市井連,月明橋上看神仙」之綺麗淫靡生活的真實寫照,兩人都是歡場高手也。而且杜牧也很器重張祜的才華。

關於這一點,晚唐詩人鄭谷就曾寫詩大讚他們的的友誼:「張生故國三千里,知者惟應杜紫微。」(李商隱和杜牧也是一對好朋友)所以當杜牧知道張祜和老白的「過節」之後 ,當然為他鳴不平,還寫了一首詩以示聲援:「睫在眼前長不見,道非身外更何求?誰人得似張公子,千首詩輕萬戶侯。」(《登九峰樓寄張祜》),還巧妙地表達了杜牧對老白「小氣量」的一點小小不滿,當然也打消了請老白來贈慶的雅興啦。

這就是「杜牧開詩會請不動白居易」之傳說的來龍去脈,皆是張祜惹的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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