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演員李立群自述:中國人為什麼要自找麻煩演莎劇
【編者按】李立群投入表演事業四十年,在演出、拍戲之餘,李立群都會用筆記錄下這一段經歷,其中相當部分文章發表在台灣《PAR表演藝術》雜誌上,《一個演員的庫藏記憶》就是這些文章的集結,該書即將由99讀書人出版。這些文章追憶了李立群六十年人生旅程中難忘的師長、友人與親情、愛情故事。作為老演員的李立群當然要表演莎士比亞戲劇,澎湃新聞選摘了書中李立群演出莎士比亞戲劇的經歷。
我被莎士比亞殺了
上帝的創造是「無中生有」,人類的創造是「有中再有」而已。這「再有」的意思並不是指新發明了什麼以前沒有的,而是在既有的裡面,開拓出了一個不同的「表現」而已。換句話說,就人類的創造而言,哪怕是製造業、發明業,也都只是不同的「加工業」而已。
如果是這樣,那麼許多事就好說了,比方說莎士比亞,他創造出空前的戲劇表現形式,但是他也是從他之前的戲劇世界學習了「世界」里的奧秘,然後以他或他們自己的方式告訴世界。所以,莎士比亞也只是在「詮釋」戲劇文化,詮釋上帝已經給過的創造,詮釋別人的「創造」,詮釋別人的詮釋。用了別人的方式,但是,他用了他自己的語言。
在台灣學習研究戲劇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我應該也算是其中之一吧。詮釋過莎翁的大概也不計其數;最早看到的中文本,是梁實秋先生翻譯的,把我看得……累死我了。直怪自己程度不夠,可是為什麼看「雅舍小品」卻那麼津津有味呢?現在知道了,語言不同,大師也無奈。
大概是三十八年前,第一次看到莎劇的演出。由文化大學前身的文化學院戲劇系演的,導演是王生善(抱歉,名字寫對了沒有?不知道),懷著朝聖的心情去看的,我錯了,看了一半就睡著了。好像是在植物園的藝術館。過了幾年,又看了黃美序導演的《李爾王》,郎雄老師演李爾王,我沒睡著,我又錯了,因為我睡飽了去看的,看得我站在南海路上……不知何去何從,我還要不要熱愛戲劇?還好後來去看了幾場雲門舞集,氣就消了,原來舞蹈業的加工能力,跟戲劇業差不多!不怪誰,絕不怪誰,我既不會演又不會跳,要怪大概只能怪他們的創造或詮釋裡面,使命感都太強了,所以往往出來的東西,吶喊性比藝術性高出了許多。打不到我心裡,我只是必須禮貌地拍手,拍到紅了,才不虧欠地走齣劇場。
時光一變,鏡頭一轉,該我和金士傑上台演《奧賽羅》了,莎劇的四大悲劇之一。演吧,說別人說了半天,都只是在一些故紙堆中找文章、討生涯。不知不覺,自己也將要成了今之古人而無可奈何。
但是只要肯坦白檢討,今之古人也好,重新犯錯也好,都不要太在意了,古人的作品雖然可能有未盡之處,但是也沒有那麼容易就被重新詮釋了。詮釋和創造的本意,本來就在於有沒有能力先找到前人的不足或者未盡之情、未盡之言、未盡之理,而去補足它,這才達到了詮釋或創造的原則。否則,像我演完了《奧賽羅》,就算詮釋過了,那就不是了,而且大不是,我只不過是經過了一次莎劇的洗禮而已。不同的是,我用他的語言,照貓畫虎地過了一個場而已。
莎士比亞演出的反省:要熟讀劇本。僅只是欣賞劇本和研究劇本的人,跟排練了又排練、演出了又演出所感受的角度和溫度是不同的。最好能兩者愈結合愈好,要搞清楚劇本所發生的時代、背景、環境、人物的背景個性和社會的習慣,「愈清楚愈好」。還有那寫實、寫意、寫情、寫景的無韻詩,要處理得相當熟練,熟練到就像一個現代詩人、散文家、政客、神經病一樣的自然而且合理,這樣,你可能就可以上台去,詮釋詮釋莎士比亞了。別以為以上談的東西很容易做到噢!要做得準確到位,在我記憶里,台灣還沒有一個人……
未來,我相信很快就會有,其實莎士比亞劇的演出沒那麼難,只是以前的人,都沒有真正地、徹底地、貫徹地去練習莎劇的語言,所以我們的「創造」就成了「不徹底」或「不完全」的
一種失敗的標記!這是我個人的反省報告。
如果我們已經可以把莎士比亞原劇本、原時代都掌握住了,那麼,你再去改變他的時代、服裝,甚至性別,都不會傷害到莎士比亞劇原有的獨特性。
2011年11月
李立群在舞台劇《針鋒對決》中飾演奧賽羅。
莎士比亞來了
莎士比亞真的要來了,不是在銀幕上經過,或者是由別人在台上演出,而是要進入我們的腦子、身體,被我們熟讀、研究、斟酌、刪改、背誦、練習,練習成習慣之後,終於要由我們自己表演出去了;所以對我而言,「莎士比亞」是真的要來了,要來考駕照了。
這次演出的效果好壞?不敢下斷言,以不讓多數觀眾睡著為最高原則,少部分觀眾睡著了,就可以算我們及格了。總之怎麼怨也不能怨到觀眾身上去。當然,如果全都睡著了,倒也不是壞事,等戲演完了,時間到了,請大家起來,誠懇地給大家謝個幕,一起回家,一千多人一起大睡一場,各自回家,不也是一件挺寫意的事情?寫意到極致了。
我沒開玩笑,歷年來在台灣所看過的「莎士比亞」劇,多半會睡著,或者看不下去了,或者看迷路了,看著看著,不知所云了等等,反正很慘。那麼,演了大半輩子戲,這次輪到我們來演了,如果觀眾也發生多半睡著的情形,那就難看了,那還不如鞠躬下台算了。所以還有九個多月要演的戲,現在就開始潛入進去,了解了解,認識認識。
莎劇在許多英語系的國家,常常會是高中語文課本的教材。由此可見,它的可讀性有可能超過它的可演性,也不能這麼說,公平地講,它是少有的,既可讀亦可演的一種,文字華麗而繁瑣的劇本。簡單地講,它的台詞不像人說的話,像詩,又不太像,不論大小角色,連個路人甲、路人乙說出來的話,都不像正常人說話,不是發人深省,就是繞不過彎來。這個繞不過彎來要解釋解釋,莎士比亞劇本里,那種時時帶有英文的重音出現的「無韻詩」的韻律,遍布在全劇中,而這些原來在英文中美好的音調,翻譯成中文或其他國家的文字,就很難成為相得益彰的韻調。換句話說,因為語言不同,而完全走調了,雖然劇情還是原來的劇情。觀眾在失去好聽的韻律當中,努力去消化大量的翻譯工作,是不是能繞得過彎來,此乃一大考驗也。演員倒霉就會倒在這兒。
你去看一個英國劇團在演莎劇,可以不用看,英文水平夠,閉著眼睛聽,就全「看」到了。因為台詞里有心情,有景觀,甚至還有燈光效果,它是有畫面極了的台詞,聽到的是很好聽的、像歌一樣好聽的英文「無韻詩」,所以欣賞起來不吃力。但是莎先生在創作的時候,沒想到後來別的國家也會來演,他也沒想過用英文去唱「京戲」或者念《赤壁賦》,當然,用中文去唱西洋歌曲My Way ,肯定也是「遍體鱗傷」,不是抬杠,真是這麼回事。
還有,可以推論的是,四百多年前,演員表演的方式,還沒有高明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出現,當時的演員,社會地位蠻不被重視的。不被重視的重要原因之一,我們「將心比心」地想,可能是因為演員的演技還沒有太豐富,所以劇本里的台詞,才會不厭其煩地、又有音樂性、又能介紹出許多不同的情境,就像崑曲里大量的身段和細瑣的唱腔,只要你能練得出來,觀眾就看不出來你在後台原來是多笨的人,你只要練得出來,內心戲有沒有,情緒組合細不細,已然不像今天的電影那樣,講求生活,「真聽」「真看」「真感覺」的理論了。所以許多電影在拍莎劇時,原本四個小時的劇,電影九十分鐘,你也看懂了,也不覺得哪裡不舒服。因為表演方式、鏡頭語言不同了,許多地方,文字性的原始情緒,就可以被拿掉了。不拿掉?再華麗的句子,都有可能變成肥肉,讓人睡著了。
英文沾了原著的光還好一點,有些倔強的、厲害一點的英國演員,也會一字不刪地演完莎劇。對觀眾而言,只是欣賞到了一次比五十個小楷多十倍的一幅五百個字的書法而已,「博覽」了一下。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中國人還自找麻煩幹什麼?怎麼演都好看不了了嘛!不,如果一輩子沒演過,不妨演一次,如果一輩子沒看過,不妨也看一次,那跟抱著一本書看,是很不一樣的。
其他的,還有什麼?演完再說。有道是「戲在人演,球在人踢」……這場球是非踢不可了。
2008年5月
舞台劇《針鋒對決》
附:李立群在上海書展
8月19日(周六)10:00-11:30
演員的庫藏記憶與生活——著名表演藝術家李立群新書發布會
上海書城福州路店
8月19日(周六)14:00-15:30
演員的庫藏記憶與生活——著名表演藝術家李立群新書分享暨簽售會
上海展覽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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