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醒了?九月，一個遺落木頭和馬尾的地方

圖片來源於「芳芳、陳帆」攝

主播殘雪凝輝為你讀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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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

雨在立秋這天，終於落了下來

我在窗前，

看著清晨如暮色。雨落在植物葉子上

落下晶亮的，魚的鱗片。它們從窗檯彈起，

我的正面，披上了魚鱗甲

背後陰影，還留在屋裡

腥味，應該被這連續兩月陽光，

暴晒走了吧

空氣清爽，我像一個人到了海邊

可這條魚的身體？

抬頭望天，

只有一個陰沉沉的巨大容器

滴滴答答的雨

委身落地上。生活的人

此時都關在一把登天的梯子寓言里

我小心關上窗戶，揣好離別鉤

心事漸漸涼。

大魔術家

魔鬼島上過復活節的人

笨拙的火雞

打聽到，它被當成冬天的吉祥物

它戴上花冠，拖著草裙逃走了

可惜藍色帷幕已拉開

等待森林的表演

求偶的人，已登上南下火車

年弱橡膠樹在那裡，淌出的母親乳汁

是一隻雄性孔雀

苦苦追索的，人生思考之意義

她在台上，只是女王的啞巴傭人

她天生孤獨，

匿居在海洋的深宮

因此從不給乾渴的人躬身，致以答謝禮

長長的指甲，划過他指尖屏幕

一飲一啄，在K384列車

小茶几的一隻顛簸玻璃杯里

孔雀這才開屏，展示出它的意義

把杯子倒滿，

再把這隻杯子倒空。

茶几上面的灰塵沒有誰留意到，下面呢？

他像一個暗藏心機玄學家

眼睛掃過周圍人表情

無人反應。拿起，

簡單到只有一隻黑塑料袋行李

把季節道具

丟站台下，無標識垃圾池

一個人走回家。

岡仁波齊

這半生中

僅僅在川陝交界的五丁關

轉彎處，

見過穿藏服的人，一步一長叩

我讓車子停下

他(她)的目光里空洞

動作極為虔誠，幾十個動作下來

都在重複一個動作

當時只默然，想到一個無感的動詞：

信仰。轉身上車，離開。

今天在岡仁波齊的長鏡頭中

又見到了。

多麼長的慢鏡頭啊，

這十幾年的光陰轉為一瞬

108國道不再塞滿

大多數人和車，都上了京昆高速

只有被禁止通行的長槽油罐車

還在肆無忌憚飛奔

你們還好嗎？

岡仁波齊。像我人生慢

落進遠眺的

一堆雪。

無題

隔著一條公路

望去。山上綠暑還沒消退

遠處發黑，

陽光焚燒過留下胎記

昨夜一場雨，空氣中富含水分子

近處樹葉新鮮

反而顯得有一些不真實

迷濛，飄浮。

此時大地寧靜，

是一座浮起的建築低矮世界

通過凸透鏡，

給我送來糧食、植物、鴿子和船

汽車突然疾駛而過。

小區發出裝修，刺耳打鑽聲

才驚覺，

自己在用一根煙掩飾昨夜

未醒，慌張的事實。

完整的半截煙灰，抖進煙灰缸

剩餘半截，放它旁邊

如同我經常諷刺的自己，無用肉身

也不該孤獨。

它們並排躺那兒

一些時間，看著另外一些時間

一個人看著另外一個人

蜻蜓

每面鏡子，它的背後都有對立面

陰暗反對者

我也並非成全。嘩啦一聲，從我手裡

掉落地下

破碎獲得另外一種美學：它插上了蜻蜓複眼，

復翼。

但不會再洞燭機先

給飛翔的人，一個孵化容器

恰好這天窗台上，有一隻蜻蜓

翅膀脫落

一顆青頭顱，腦後有反骨。

頂著猛烈陽光，

我將它輕輕提走。連同這些剛才破碎，

在指尖漩渦里的發光事件

屋前有空地。遂其平生落草之心

情人

她瘋狂愛著自己身體

她把她，

寫進小說章節。

一遍遍重複

寫：一個男人經過大廳。而男人

天生是沒有朋友的，

他還沒意識，斬斷的一截蚯蚓身子

自己？他恢復過來

對面坐著，正是自己。幫他撫摸

湄公河輪渡鐵欄杆

幫她說情話，調整鏡頭卡位。

在一個十五歲女孩經歷中

搭一把凳子，

杜拉斯也對面坐下。

河風吹著兩岸，披肩。她的法語口音，

廣泛傳播

他盡量還原，回到母系秩序中

她的本來生活。

一個小杜拉斯三十九歲男人

酷愛老去制度，禮儀。毫無羞恥的念頭

八月花

南瓜花加上湯，牛奶，油炸金黃蒜籽

這八月的一碗好湯

越過長江往北走，

辣味，會越走越失去麻木知覺

荒瘠院落，被太陽暴晒

我的最後抵達之所。九月就需要揣兜，

加上單衣了。

我的詞語不想去，冷風灌進小路

一個遺落，

木頭和馬尾的地方

是我寫一寫，就會忘了的結尾。

是他眾神居住的地方。

是我起初真理和最後荒謬的地方。

身外身

活下去。

活下去。

永遠活下去。

水深火熱都過來了

還會害怕

白紙黑字？

白狐

用一場雪，給你描眉眼顯得

還是有點單薄

加一些松枝做骨可好？

他們河邊折枝烤火

噼噼——啪啪，

地面留下骨灰罈子的痕迹

小姑娘蹺著腳，父親肩膀上

吃黃豆

她眼涎著，河上在結冰棱。

嗑巴，嗑巴聲中

有人從去處來，華山被一輛獨輪車

推到對岸。

她看見河面的車轍印

如同見到

一幅畫上的題款，落跋

蓋上紅印章

紙上最抹角拐彎的地方，寫下

甲申年間。

她抖了抖身上松枝

和已經消失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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