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後反腐第一案：被槍斃的姜公美死得有點冤

（1945年的報紙報道日本投降消息）

1945年8月15日，日本無條件投降，中國抗日戰爭結束。重慶的國民政府隨即派員奔赴淪陷區，對淪陷區的敵偽產業進行接收。但是，在接收敵偽產業過程中，許多負責接收的官員趁機斂財，引起了社會各界的強烈不滿。為挽回民心，國民政府不得不開展清查運動，打擊腐敗行為。於是，上海的「姜公美案」成為了戰後國民政府反腐的第一案。

姜公美是江蘇徐州人。上海淪陷時，姜公美在上海從事特務工作多年，曾任國民黨憲兵司令部駐滬情報組長。1944年7月，姜公美到重慶受訓，晉陞為憲兵上尉。因為姜公美對上海的情況非常熟悉，所以日本一宣布投降，國民黨憲兵總司令張鎮立即派他返回上海，著手淪陷區接收，並委任他為上海憲兵隊長。

1945年8月24日，姜公美回到上海後，利用上海幫會組織洪門的勢力，從偽警察局接收了幾百條槍，沒幾天便組建了上海憲兵隊。憲兵隊成立後，到處貼封條。當時上海所有的銀行、倉庫、機關、學校以及各大漢奸經營的企業、住宅等，幾乎都貼上了蓋有姜公美大印的封條。姜公美成了上海灘權傾一時的大佬。

可是，好景不長。隨著重慶國民政府任命的其他接收大員陸續抵達上海，姜公美的接收「成果」引起了後來人的眼紅，各種矛盾也隨之爆發。由於各種各樣的接收機構各自為政，接收演變成了一場爭奪戰。有時候一扇大門上就貼有幾個接收機關的封條，由此引發的衝突不斷，甚至刀槍相見，情況十分混亂。姜公美的上海憲兵隊，本來就是臨時拼湊的雜牌軍，等到國軍正規部隊和憲兵進入上海後，註定難逃被邊緣化的命運。然而，姜公美不懂得收斂，反而居功自傲，得意忘形，一不小心得罪了淞滬警備司令部副總司令李及蘭。

姜公美與李及蘭的矛盾，始於一輛豪車。這輛車原屬於汪精衛公館，被姜公美接收後，便留下自用。李及蘭到上海後，也看中了這輛車，便要姜公美轉讓給他。誰知姜公美根本沒把李及蘭放在眼裡，想都沒想就一口回絕了，一點面子都不給。李及蘭因此懷恨於心。

（1945年上海市各界慶祝抗戰勝利）

淞滬警備司令部是當時上海的最高軍事統帥機關，總司令由上海市長錢大鈞兼任，而錢大鈞與李及蘭是連襟兄弟。李及蘭想給姜公美一個下馬威，實在是分分鐘的事。10月12日，錢大鈞下令警備司令部將姜公美的整個憲兵隊繳械，同時以「貪污腐敗」的罪名將姜公美抓捕。淪陷區接收過程中，由於缺乏統一部署，官員趁機斂財的現象比比皆是，大家對貪腐行為都是睜隻眼閉隻眼。錢大鈞以貪腐為由抓捕姜公美，確有故意整人之嫌。

不過，姜公美也有自己的後台。他被抓後，重慶的憲兵總司令張鎮親自給錢大鈞打電話，要求由憲兵司令部審理此案，並派姜公美的頂頭上司、警務處長魏持平來滬提人。張鎮出面要人，錢大鈞即使很不樂意，卻也不能不給面子，只好放人。姜公美獲釋後去了南京，他的前上司楊孝權預感他還會有麻煩，建議他去香港避一避風頭。可姜公美不以為然，他堅稱自己沒有貪污，不怕別人來查他。

然而，沒過多久，姜公美又被國民政府軍政部（後改為國防部）和陸軍總司令部重新逮捕了。原因是國民政府搞清查運動，姜公美成了清查運動中的反面典型。隨著戰後社會秩序的恢復，社會各界對淪陷區接收過程中的貪腐現象十分不滿，蔣介石於是下令開展清查運動。既然是搞運動，自然要整出幾件大案要案，以平民憤。由於姜公美在上海接收過程中得罪了不少人，舉報他的人甚多，所以軍政部首先拿他開刀。當時上海的報紙上關於他貪腐的報道連篇累牘。案件尚未開審，輿論早已一邊倒認定他有罪。

1946年2月7日，陸軍總部、淞滬警備司令部、軍風紀巡察團和憲兵司令部聯合組成特別法庭，對姜公美案進行四方會審。陸軍總部派少將高參李申之擔任審判長。警備司令部、軍風紀巡察團各派一人擔任審判官。但是，在審訊過程中，姜公美矢口否認自己有貪腐行為。有關姜公美貪污侵佔的罪狀，也大都缺少證據。新聞報道中所說的姜公美私吞大量物資，實際上那些物資只是被姜公美查封，算不上貪污。因此，2月10日，審判長李申之在《新聞報》發表談話，稱姜公美罪證不足，應宣判無罪。

李申之的談話一出，輿論嘩然。2月14日，上海市長兼淞滬警備司令錢大鈞也召開發布會，說姜公美案應由淞滬警備司令部作為主審機關，目前審判尚未結束，陸軍總部高參李申之擅自判決，並不妥當。一方宣布無罪，另一方說審判尚未結束，說明雙方存在著矛盾。於是，社會輿論紛紛指責李申之包庇姜公美。

（1945年的上海街市）

當時蔣介石正好在上海，錢大鈞便將此案呈報蔣介石審核。蔣介石看完案卷，認為審判過於草率，下令重審。重審改由新任淞滬警備司令李及蘭（副司令轉正）擔任審判長。姜公美得罪過李及蘭，如今落到了李及蘭手裡，李及蘭自然不會放過他。雖然重審並未增加新的有力證據，姜公美也堅持不認罪，但淞滬警備司令部仍於5月28日判處姜公美有期徒刑5年6個月，押解提籃橋監獄執行。

至此，姜公美案本來已告一段落。出人意料的是，到了10月16日，上海各大報紙忽然刊出一則《姜公美昨日被槍決》的報道。許多人以為又是愚人玩笑。原來，當年4月1日愚人節那天，上海有家小報曾編造過一篇《姜公美今日槍決》的愚人新聞。當時姜公美案正被發回重審，懸而未決。愚人新聞一出，許多人竟信以為真。如今姜公美案已經塵埃落定數月，再爆出姜公美被槍決的新聞，人們反而不太相信了。但是，這回不是愚人新聞，而是真實的消息。

姜公美為什麼突然被槍決？當時的報紙分析，可能是蔣介石想以嚴懲姜公美來平息與日俱增的民憤。但實際上還有另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蔣介石受到了來自美國駐華特使馬歇爾的壓力。馬歇爾當時受杜魯門總統委託，來中國「調處」國民黨與共產黨的關係。他發現國民政府官員在接收淪陷區過程中腐敗叢生，甚感不滿。他警告蔣介石，如果不迅速改變這種局面，將影響今後美國的援華政策及美國軍用物資贈與中國的問題。蔣介石為證明自己開展清查運動的決心，於是決定立即槍斃姜公美。

姜公美案反反覆復折騰，最後竟遭處決，實在死得有點冤枉。據姜公美的前上司楊孝權回憶，姜公美的上海憲兵隊在接收中確實撈了不少錢財，但姜公美本人並沒有貪污。姜公美家裡其實相當貧困，甚至連他的喪事費用都需要由親友集資。姜公美的妻子後來與楊孝權同居，姜公美的一子一女，也是靠楊孝權撫養長大的。不過，據姜公美的妻子說，姜公美曾經有一筆錢，交給一個姓張的商人去做生意。由於沒有憑據，姜公美死後，張姓商人不肯認賬，無法追索。（文/謝志東）

（1945年的上海外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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