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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作家教師節專刊】曾令琪/田老師軼事

西南作家教師節專刊

田 老 師 軼 事

曾令琪(成都)

唐雎曰:「此庸夫之怒也,非士之怒也。夫專諸之刺王僚也,彗星襲月;聶政之刺韓傀也,白虹貫日;要離之刺慶忌也,倉鷹擊於殿上。此三子者,皆布衣之士也,懷怒未發,休祲降於天,與臣而將四矣。若士必怒,伏屍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縞素,今日是也。」挺劍而起。

他抑揚頓挫地朗讀這一段,當讀到最後一句「挺劍而起」的時候,他微微向上撐了撐腳跟,似乎是主人公在「挺劍」的樣子。

這是35年前的一幕了;那是田老師給我們上語文課的情形。從此,他那時高時低的聲音,繚繞了我夢中少年時代那古廟的戲台;《唐雎不辱使命》也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腦海,伴隨著以後文學夢的種子發芽、生根和開花。

那時,我就讀的是我父親祥鍾公曾經工作過的甘露小學,戴帽初中。學校設在一個古廟。廟為二進。大門的樓上是一個戲台,大門內是一個大院壩,往裡走是正殿,作了學校老師的辦公室;穿過辦公室又是一個院壩。前院壩有幾棵老槐,從台階的石縫中長出,彎彎曲曲,居然成了大樹;後院壩有兩棵桂花樹,八月十五中秋前後,滿院氤氳在桂花馥郁的香氣之中。學校廚房旁邊,是一棵兩人才能合抱的大柳樹――那是上世紀五十年代插下的一枝柳條。那時,剛退休的陳老師說,那是他栽的。對此,我沒有考證過,也無從考證。因為,上世紀五十年代在此教書的老師,幾乎都不在了,上哪裡去考證啊?管他哪個栽的,反正蔭蔭如蓋,春風萬千,這就已經足夠了。兩個院壩的四圍,是一圈教室,十多個班級的學生就在這裡學習。現在看來,那是多麼的簡陋;可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這已經非常不錯了。

田老師那時快退休了,但精神很好,他一上課,整個前院壩就是他一個人的聲音在「昂」,讓其他老師的聲音變得「細若蚊足」。田老師似乎曾經和我的父親共過事,偶然閑吹的時候,忘不了說幾句幾十年前我父親在甘小教書的情形。末了,總要叮嚀幾句――好好努力,為國爭光!

那時候,中國女排剛剛戰勝日本,戰勝美國,戰勝古巴,奪得世界冠軍,「團結起來,振興中華」的口號喊得山響。我等熱血少年,心中總涌動著捨身報國的激情。田老師的話,自然會讓我們在學習上更加發奮。

田老師述說這些的時候,我總是痴痴地想,假如我的父親還在,甚至他親自給我上語文課,那又會是一種怎樣的情景?

我們學校在甘露鎮街上,有名的甘露寺,就在離我們學校大約三華里的地方。田老師偶爾給我們說古。於是從他那裡,我知道了八大王張獻忠當年火燒甘露寺的故事,隱隱約約懂得了一個典故――湖廣填四川。

田老師表面對我們很嚴厲,實際上很和善。在他的帳下一年,我沒有看見他發過一次脾氣。

我們班在戲台上。戲台為全木質結構,大概有差不多兩百年的歷史了。每有人上樓,樓梯總是發出吱呀吱呀的叫喚。黑板的後面,是一個高於地板的木台,大約是以前演員換裝的後台,為了安全,老師是不允許我們從那裡走的。但上課的鐘聲敲響之後,在田老師已經手拿語文書準備講課的時候,班上幾個調皮的男生,總是大大咧咧從黑板後面的木台經過;還要故意地一閃一閃,讓整個教室都感覺搖搖欲墜的樣子。

待那幾個男生落座,田老師便低了頭,讓眼睛從老花眼鏡的鏡框上面,帶著一股直瞪瞪的目光射出,看著他們。偶爾,會說一句:「肥豬一樣,把樓弄垮了怎麼辦?」於是,在大家的鬨笑聲中,開始上課。

那時,為了不讓學校中考「打光腳板」(升學數為零),老師們都蠻拼。每天晚上都會給我們幾個住校生開小灶。

由於是一所遠離縣城的小學,師資條件不太好,再加上中考指揮棒的因素,我們只開設了要中考的幾門所謂主科。於是乎語文數學物理化學,每科老師每人一晚,輪番上陣。七八個學生,一個老師,大家圍坐一圈。每天晚上便在一個二百瓦的大燈泡下,開始了認真的學習、補習。要知道,那個時候,給學生補課,完全是自覺自愿,完全是盡一種義務,不會收取一分錢補課費的。

田老師主要是給我們講習文言文,偶爾也講一點作文。最初,地點是在教師辦公室的長桌邊。

這個長桌,不知道是哪個年代的產物,反正很有些年頭了。長桌的正上方,是一個藻井。那時候我的眼睛還沒有近視,還看得清六角藻井那一層一層錯落而上的樣子。藻井的頂部,是一條五彩飛龍,很漂亮。

田老師不善飲酒,但喜歡喝幾口。只要一喝,臉便通紅。喝酒之後,往往鬧一點笑話。一天晚上,田老師剛剛讀完「陳勝者,陽城人也,字涉;吳廣者,陽夏人也,字叔」,準備講「者……也」句式。只聽見「嘟」的一聲,如一聲汽笛長鳴,田老師放出一個響屁。同學們正在認真聽講,吃了一驚,但都憋著,不敢笑出聲。男同學倒還滿不在乎,幾個女同學有的扭過頭,有的捂著嘴。班上成績最好的阿英,憋得臉蛋紫漲,趕緊趴下。

田老師調整了一下坐姿,若無其事地接著講解課文。

「又間令吳廣之次所旁叢祠中,狐鳴呼曰:大楚興,陳勝王。」「王」這個去聲字還沒有念完,只聽得「嘟~~嘟~~嘟~~」三聲長鳴,田老師又放出一連串的鴛鴦連環屁,讓我們頭上的藻井都回蕩著「嗡嗡」的共鳴。大家先是一愣,繼而爆發出一陣大笑。幾個女同學笑岔了氣,你摟著我,我摟著你,直不起腰了。

不知道過了幾分鐘,等大家稍微平靜下來,田老師望著我們,一本正經地說:「豌豆胡豆,打屁鰟臭。――晚上喝酒,吃了點胡豆。笑啥子笑嘛?」說罷,若無其事又接著講課。

一晃,三十五年過去了。當年的青蔥少年,如今已經兩鬢飛霜;田老師也已經作古多年了。可是,田老師給我們上課的斑斑點點,還時不時浮現在我的眼前。

「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至今想來,今天,我多多少少能寫幾個字,和當年田老師對我的教育還是有關係的。

所以,在第三十三個教師節來臨之際,寫下這篇小文,算是對田老師永久的懷念。

2017年9月9日,星期六,於西都覽星樓

曾令琪,中國辭賦家協會理事,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西部散文學會理事,四川省社科院特約研究員,大型文學期刊《西南作家》雜誌主編,國家一級作家,《人民文學》獎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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